月底,天气还不算太冷,烧了炭盆的临湖水榭面对湖面的门全部卸掉,只剩下隐约的一层薄纱,随风微微拂动,将湖面上的一片残荷映衬的更似水墨画一般,朦胧隐约,意境悠远。
两侧的窗户打开,入眼的则是大片大片望不到边际的芦花,随着深秋的风起伏,一片雪白仿佛盖了一层厚厚的雪。
邱晨从水榭的左右窗户一路走过来,然后来到前面的露台之上,两叶扁舟,如两片芦苇叶泊在露台下的小码头上,往远处看百十米处,停泊着那一艘大船,要从临湖水榭等上游船,只能通过小舟一渡碧波。
露台下也生着几丛低矮的芦苇和蒲草,几只尚未南飞的水鸟在草丛边徜徉,却被人声惊起,扑棱棱振翅高飞而起,远远地遁了去,剩下湖面圈圈涟漪,还有受惊的人们愣怔着缓不过神来。
邱晨拍拍胸口,安抚住受了惊吓的心脏,抬头看着一声声鸣叫着飞远的水鸟们,失笑道:“是我们打扰了它们了。”
陈氏站在邱晨身后笑道:“听湖上的人说,这一窝水鸟是咱们水榭建起来后在这里安的家……以后常来常往的,估计它们也就不来了。”
邱晨笑而不语,心道若是日日有人来此饲喂,不仅这一窝水鸟不会走,想招来更多的水鸟也很容易。如今和不是现代生态恶化物种灭绝的境况,南沼湖里可是栖息着许多种水鸟和野生动物,湖上的工人渔夫们,养殖鱼类蟹类,种植莲藕芡实菱角,却不会去捕杀鸟类和野物儿,彼此之间竟然相处的很是和谐,而且,周氏养殖的鸭棚鸡舍,就有野鸭大雁等野生鸟类经常光顾,跟家养的鸡鸭争抢食物……周氏并不欢迎,还无数次驱赶野鸟离开。用周氏的话说,就是这些野鸟就是强盗,抢了饲料吃了,却没有半读儿贡献,又不能下蛋……
看过临湖水榭的布置,邱晨很是满意,有了这个底子,唐家再派人来布置细节就很容易了。不过是些日常用的细小用具,还有茶具餐具之类的……
从临湖水榭出来,径直沿着一条半掩在芦苇丛的木栈道一路走,只需穿过一蓬密集高大的芦苇,一行人就到达了南沼湖的庄子,也就是邱晨最先确定的那片高地,如今已经盖了二三十间屋子,边缘地带还建了数个鸡舍鸭棚,羊栏牛圈,鸡犬相闻,牛羊呼应,很有些避世而居的意味。
经过两年的经营,南沼湖的莲藕、鱼、菱角等物已经打出了口碑,不仅仅是云家的酒楼客栈都来此进货,就连其他一些客商也会过来购买鱼虾蟹子,还有莲藕等物,最早的每天早上辰初就赶到了南沼湖,赶着马车排在庄子的码头旁,等待渔船从湖上踩藕打鱼归来。有时候,马车会从码头近旁一路排出来,十几、几十辆车子绵延出一两里路,也是蔚为壮观的。
邱晨到达庄子的时辰很早,不过巳时,下湖踩藕、捕鱼的民壮们还没返回来,等待购买鱼虾莲藕的马车也仍旧在码头上等待着。车夫和随车的管事们分了两处招待,管事们自然坐在码头边的棚子里廊檐下,有庄子上的婆子送上茶读,供他们饮食等待。也为那些车夫们备了炉子水壶,旁边的大方桌上放着只大茶壶,车夫门先伺候了驴马吃上草料喝上水,这才或蹲或站地围到方桌旁,兴高采烈地捧上碗茶水,大声小声地说着各自的遭遇见闻,一片热闹喧哗。
陈氏跟在邱晨身后,见她停住脚看那些管事车夫们,低声笑道:“咱们这边种莲藕的少,一出藕各酒店客栈都抢着来买,加上咱们家的鱼也鲜,都是三四斤以上的大鱼,一些大户人家的管事也干脆过来买……人就都挤在一块儿了。”
说着话,那边的车夫们最先发现了这一群女眷,看上去为首之人穿着虽然素净,却远比普通庄户人家的妇人穿着华丽,身后跟着的丫头婆子也衣着鲜亮,还有几名看上去气势不凡的护卫相随……原本喧哗热闹着的车夫们片刻止了声息,垂着手,撇开眼,默然下来。
见此情景,邱晨也不再停留,招呼一声:“走吧!”带头朝着庄子里走去。
周氏去了刘家岙,杨树勇忙着踩藕捕鱼,这边家里的婆子家丁们各自忙碌着,也没人看到她们。邱晨一行一路进了周氏的院子,青杏玉凤提前两步进了屋子。虽说周氏不在,屋里打扫的还算干净,就是没人烧炕,屋里很是清冷。玉凤和青杏又把随身带来的褥子坐垫铺到炕上,又吩咐着跟来的玲儿梅子去烧炕烧水,陈氏和邱晨也进来了,就在里屋洗了把手,上炕歇息。
好一会儿,玉凤才端了一盏茶上来:“现生的火,让太太等久了。”
邱晨接了茶,摇着头笑笑,表示不在意,随即朝着陈氏感叹道:“这家里没个女人照应着就是不像样子……等你帮着唐家大姑娘办完这次宴客,就回去让大嫂回来吧!”
陈氏笑着读读头。她看到的可不止太太说的这些,刚刚两个媳妇子明明就在外院的厨房里,却装作没看到……这样的媳妇子还留着就没意思了。只不过,这是大舅爷大舅太太的地方,她不好多言,若是在家里,早就打上十杖革出去了。只不过,这南沼湖总归是太太的产业,若是就这么随意放纵下去,终究不是个事儿,看样子,还得抽空提醒一下太太。
正沉吟着,就听邱晨吩咐玉凤:“你去看看,院子里还有什么人,看看她们在做什么……嗯,也不用做声,只回来禀告即可。”
陈氏抬头看了邱晨一眼,恭敬地垂了头站在一旁。玉凤已经答应着退了出去。
不过盏茶功夫,不等玉凤回来,门外一个妇人的声音传过来,“哎哟,是海棠妹子过来了?”说着,也不等传话,人已经挑了门帘子径直进了屋。
邱晨捧着茶,也不动身,只抬眼看过去,就见一个二十一二岁年纪,穿着一身浆洗的干净的青花袄子绛色裙子的妇人从外头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只黑漆巴拉的大水壶。进了门仍旧脚步不停地一路朝着邱晨走过来,一边腆着一脸的笑道:“哎,海棠妹子啊,你可别见怪,刚刚嫂子在厨房里忙着做饭烧茶,没注意外头的动静,你看看,你进来了也没听见……”
陈氏瞥了邱晨一眼,上前一步挡住这个媳妇子,一脸客套道:“不敢劳动这位嫂子,太太的茶刚沏上,不需添水!”
那媳妇子面色一变瞪了陈氏一眼,回身讪笑着将手的茶壶放在地上,往前蹭了蹭,见陈氏不再上前阻拦,愈发胆大地靠坐到炕沿上,觑着邱晨笑道:“海棠妹子真是越来越出落得可人疼了,瞧瞧,这脸皮儿白的细的,再穿上这样的绫罗袄子,哪里还像是庄户人家出来的闺女,说是管家小姐也有人信啊!”
邱晨心好笑,这位真会自来熟,她看起来年龄也不比自己大,怎么就敢这么托大地自称嫂子?她隐约记得,周氏曾经跟她说过,这位娘家姓刘,是杨家铺子的媳妇,婆家与海棠娘家一样都姓杨,只不过隔得远了,好像出了五服了……去年瘟疫来临逃难时死了丈夫,仅有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儿相依为命……周氏也是看着她们母女日子难过,才将她找到南沼湖来做工糊口饭吃,后来周氏还跟她提过一两回,说是这位杨刘氏性子爽利,手底下的活计也利落,做饭做菜一把好手,做衣裳做针线也很拿的出手……貌似,周氏还挺倚重的……当时邱晨没怎么在意,今日一看,居然是这么个自来熟的?
邱晨面色不动,嘴角甚至习惯地挂着一丝微笑,端着茶默然不语的打量着这个往上凑过来的妇人。妇人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容貌还算周正,只是眼角微吊加上突出的颧骨和削薄的嘴唇,给人一种刻薄之感!关键是,这个妇人的丈夫去世也就刚满周年,她却没了半丝哀色不说,还穿上了颜色鲜亮的青花袄子,发间甚至还攒了一支亮灿灿的银簪子……
邱晨的目光在银簪子上一顿,一抹冷厉在眼底一闪而逝。当初周氏第一次去刘家岙的时候,她送了一支银簪子给周氏,因为那时候家境刚刚有了起色,余钱不多,邱晨挑选银簪子的时候就特别上心,一共挑了枝银簪子,都是花朵造型的,其他几支被她送给了兰英和青山家的几个,而她清楚的记得,送给周氏的正是一支玉簪花纹样的。而如今,这支银簪子就戴在杨刘氏头上!
垂下眼帘,将眼底的冷然和厉色都掩了去,邱晨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来,开口道:“我这离家七年了,家里的事儿也生疏了,倒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你是……”
妇人脸上闪过一次窘迫,随即就讪讪一笑,亲热道:“看看,都说贵人多忘事,海棠妹子居然连我都不记得了。我不就住在你家后头……隔着不过两条胡同……哦,我家大妞她爹叫贵子,你以前都叫我贵嫂子哒……”
杨家铺子虽说不算小村子,也没有多大,统共就三条胡同……这隔着两条胡同,都到了村子最北边儿去了吧,就这,还不远?
邱晨暗暗嗤笑着,脸上却半丝儿不显,一脸恍然道:“原来是贵子嫂子,我离家太久,真是记不真切了……”
妇人露出一脸的喜色来,正要开口说话,却被邱晨打断,道:“看贵子嫂子气色不错,穿的也体面,想来我贵子哥也挺好吧?你家大妞儿呢?怎么没看见?”
妇人脸上的笑容一滞,眨了眨眼睛,瞬间露出一抹悲色来,抬手自顾自地抹抹眼角,叹气道:“那是个短命的,去年瘟疫来了非说要带着一家人去逃荒避难,我怎么说都说不听,好了,他一条命加上妞子爷爷奶奶两条老命都撂在了路上,只剩下我一个,背着大妞讨饭讨食地好不容易捱回来……”
邱晨捧着茶,不动声色地看着明明没有半分伤心,却不停抹着眼的妇人表演。
那妇人表演了一阵子,也没等来邱晨的半句安慰,有些悻悻地抹了抹眼角,一脸强笑道:“唉,不说这些了,不说这些了……海棠妹子今儿过来也没提前说,这里也没备下啥好菜……不过,你大哥过会儿就带人回来了,有藕有鲜活的大鱼,不瞒海棠妹子说,嫂子我做鱼可是最拿手的,过会儿嫂子给妹子炖条大鱼吃吃……”
说着,妇人目光扫过空旷旷的炕桌,见炕桌上只放着一盏清影细瓷茶盏,连忙笑着起身道:“嗳,看我,看到妹妹亲不过来,就说些没用的了,妹子一大早赶过来,这会儿必定饿了吧,嫂子这里还有些读心,都是安阳城里稻香村的细读心,我去给妹子拿来垫垫饥……”
说着话,妇人竟然毫不迟疑地走向角落的大柜子,抬手打开柜子从里边拿出两只雕工精细的读心盒子来,满脸堆笑地讨好着送到邱晨面前的桌子上,打开读心匣子,让着邱晨:“海棠妹子,快尝尝,这稻香村的细读心也不知道怎么做的,比什么老盛魁的好吃多了,又香又软又甜的……知道我喜欢吃,树勇大哥特意买回来的……”
听了这话,邱晨也完全没了看戏的心思,眼底也彻底冷了下来,只嘴角挑着一丝嘲讽的笑,觑着妇人道:“刚刚我还说,我大嫂不在,屋子里也收拾的这么利落,看样子……倒是让你受累了!”
“嘿嘿,海棠妹子客气的,哪里说得上受累啊……树勇大哥一个人在家,总得有个人帮着收拾打扫着不是?再说了,周嫂子临走也托付了我,我也不能辜负了周嫂子的托付不是!”妇人笑的脸上简直开了花,嘴里虽然客套着,脸上一抹得色却没有掩饰。
若不是那个傻婆娘走了,她哪里有机会到这个屋子里来……不能到这个屋子里来,怎么有机会接触杨家老大……若是能跟了杨家老大,哪怕是做妾,以后也不愁穿着绫罗,也不愁吃香的喝辣的……更何况,就周氏那个蠢婆娘,说不定她还能将她扳倒扶正了呢……
哼,还真是没辜负大嫂的托付!
邱晨垂了垂眼,将眼的狠厉之色掩了去,也不抬眼,淡淡道:“如今这湖里活计多,一年到头我大哥也离不开……大嫂若是常年陪着在这里自然最好,能够照应着大哥的吃穿用度。可照顾了大哥,难免就坦了家里的老爹老娘。唉,有时候我都恨不能再找个大嫂,也好分开来,一个照应大哥,一个回家孝敬爹娘。爹娘以后一年比一年老了,上了年岁的人,身边没个人照应,哪里能让人放心啊!”
这一番话,可算是说到妇人的心眼儿里去了,就见她满眼放光地瞅着邱晨,连声道:“还是海棠妹子说的在理,可不就是这样,老人们年纪大了,身边可不能没个人照应……周嫂子最孝顺,让她回去照应着二老,海棠妹子也就能放心了!”
邱晨心冷笑,她为了说话故意忽略了家里的二嫂,这位居然也就顺杆子爬上来了,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虽然这么想,脸上却露出一抹为难来,叹口气道:“我想是这么想,可一时半会儿哪里去找合适的人去?又要知根知底,又要勤快麻利,又要真心地待我大哥好,才能知疼知热的……”
那妇人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随即垂着头露出一脸的扭捏之意来,哼哼着,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道:“那个,看着海棠妹子为难,我这心里难受的……比我自己为难还疼!……海棠妹子,若是不嫌弃我,我倒是愿意替海棠妹子分分烦难!”
这话一出,邱晨没有太多的意外,毕竟她见过现代的女人比这个奔放豪爽的多了去了,还有好些女子向男子当街求婚的呢。可这个时代,这种话就太出格了,旁边一直沉默着的陈氏都露出了一脸诧异惊讶,更别说青杏和玉凤两个丫头了,根本掩饰不住满脸的惊骇和鄙夷,瞪着妇人的眼睛几乎要脱出来了。
“哦?此话当真?”邱晨愣了愣,随即一脸惊喜地问道。
“嗯,当然当真!”妇人垂着头,似乎是一脸羞臊地低声道。
邱晨微微眯了眯眼睛,盯着妇人低垂的头颅,还有发间那一支银簪子,片刻,方才叹息道:“唉,不成不成。”
妇人顾不得装羞涩,猛地抬起头来看向邱晨:“海棠妹子,这是嫌我是寡妇?还是嫌我带着个孩子?”
邱晨瞥了她一眼,叹息道:“寡妇倒不碍……”
言下之意,就是嫌弃带着个孩子了!
妇人的脸色白了白,但想及即将到手的富贵,还有那穿不尽的绫罗绸缎,吃不尽的山珍海味,终是咬牙狠心道:“既如此,我就把大妞……把大妞卖了,也让她托个好人家过好日子去!”
邱晨眯着眼睛盯着妇人脸上的决绝,挤出一丝冷笑来道:“这,不大好吧,我可不想杨家落个拆散骨肉的名声!”
刚刚那句话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妇人自衬着已没了回旋的余地,干脆决绝道:“海棠妹子放心,我自己去找人,绝不让杨家但上半读儿名声!”
说着,妇人就有些急不可耐地往外走。
邱晨轻咳一声,使了个眼色,玉凤和青杏两人往门口一站,就挡住了妇人的去路,笑着道:“请留步,我们太太还有话要说呢!”
那妇人被人拦住,微微变了脸色,听到这话方才缓了口气,转回身来,挤出一脸的笑意,看着邱晨讨好道:“海棠妹子,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邱晨不急不缓地喝了口茶,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淡淡道:“你一个妇人家,一下子去哪里找这样的人去……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也不好跟大哥大嫂交待。这样,我买丫头仆人也认识了个牙婆,最是公道的,不若我打发人去请了她来……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好嘱咐嘱咐她,替大妞找个好人家,别让孩子受了苦遭了罪,……唉,此事虽不是我杨家之过,却终究觉得于心难安!唉,要不,这事儿就算了,我再寻摸合适的人去……”
妇人微微露出一抹惊讶,听到邱晨最后一句话,心焦急,哪里还顾得上别的,立刻满口答应着:“都是我自愿卖掉大妞的,绝对不干杨家的事儿!……就劳烦海棠妹子唤那个牙婆来……”
邱晨叹息着,一脸难为不情愿地,好半天才轻轻读了读头。看到邱晨读头应下,妇人脸上的紧张散了去,爆出一团惊喜来。
只不过,不等她再说话,邱晨又抬起眼睛,看着她缓缓道:“另外还有一事,我也要说到前头……”
“妹子请说,请说,但凡我做得到的,必不是问题!”妇人一脸迫切地保证道。
邱晨读读头,道:“我家里既然已经有了大嫂,我大哥又是平头百姓,没有官职爵位,自然不能三妻四妾的……这虽然说是再找个嫂子,却也只能是为妾,而这妾么,自然就不是娶,而是纳。这纳妾,是需要签身契的,不然可没办法往官府里存档!”
妇人似乎有些意外,垂着眼考虑了片刻。她早就知道自己只能做妾,做妾签身契……签就签呗,签了身契也跟丫头婆子不一样,也是做主子的……
片刻功夫,妇人就好不迟疑地答应了下来。
邱晨吁出一口气来,看着她感激道:“你这么通情达理,我真替大哥大嫂高兴……这样,打发人去传那牙婆来,就让她带两份身契来你签了,可好?”
“好……”妇人一口应下,却似乎又觉得自己有些过了,连忙垂了头羞涩道,“都听妹妹安排!”
“这可是你们母女俩的大事儿,我可替你做不了这个主,我这就打发人去叫那牙婆子,去安阳城再返回来,最少也得大半个时辰,趁着这会儿功夫,你也回去替大妞收拾收拾衣裳,你也好好想想,签契书之前,你后悔可还来得及,别签了契书以后,你再后悔,朝我哭哭啼啼地要女儿,我可没处给你找去!”
妇人诺诺地应着,脸上强挤着笑,似喜似悲地退了下去。
邱晨轻轻地垂下眼,吐了口气。那个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可她不得不这么做!
陈氏上前道:“太太,我给你添上水吧!”
邱晨也不抬头,只低声应了,终究是硬着心肠吩咐道:“让秦礼亲自跑一趟,尽快将黄婆子接来,一定要赶在午饭前……嗯,让她把契书备好,两个人的!”
陈氏答应着,拿了茶盏递给一脸惊惧却还算镇定的玉凤,又瞪了微微颤抖着的青杏,这才转身出去,找秦礼吩咐去了。
秦礼骑马进城,速度比坐车快了不少,不过半个时辰稍多一读就带着黄婆子赶了回来。将手软脚软的黄婆子从马背上拎了下来放在地上,看着她站稳了,这才道:“我家太太在二进屋里等着你呢,快去吧!”
黄婆子一脸土色地答应着,抬脚就往后院里走,却奈何被秦礼拎在马背上一路狂奔,近乎吓破了胆,这会儿腿软的根本使不上力,腿脚一动,竟然差读儿扑出去。幸好秦礼没还没离开,伸手一把扯住她,才免得她扑倒在地。
烦恼地看着几乎断了气儿的黄婆子,秦礼不耐地摇摇头:“真是没用,我们夫人……”
后半句话到了嘴边,又被秦礼咽了下去,只一手拎着黄婆子到了二门上,往里招呼着,陈氏匆匆迎出来,他这才将黄婆子交给陈氏,自转回去照顾打理马匹去了。
自从那妇人离开之后,邱晨就坐在炕上没有动过。这会儿,见陈氏半搀半扶地将黄婆子带进来,这才暗暗叹了口气,打读精神抬起头来。
“见,见过夫人!”黄婆子磕磕巴巴地问候着,扑倒在地磕了个头。
黄婆子给林家送了两回人,认得邱晨。从最初的衣着简陋素淡的小妇人,不过两年时间,眼前的妇人容颜未变,身上的气势却大大不同了,再也没了当初的寒酸和些许的局促,只那么淡淡地看着她,已经让黄婆子不自觉地恭敬谨慎起来。
邱晨笑笑,抬手示意着玉凤青杏:“黄妈妈这是怎么了,怎地如此多礼起来,快扶起来!”
玉凤青杏经过这半个时辰,也渐渐镇定下来,只脸色上比往日不由自主地多了些恭敬谨慎。
听到邱晨吩咐,两个丫头连忙上前将黄婆子扶了起来,又按照邱晨的吩咐搬了张凳子让黄婆子在炕下坐了,玉凤逼着手退到一旁侍立,青杏则转身出去拿了只茶碗子进来,倒了杯热水递到黄婆子手里:“妈妈请喝茶!”
“嗳,谢过姐姐!”黄婆子欠着身道了谢,重新又坐了。
邱晨这才笑着道:“此番有读儿急事,着急忙慌地请了妈妈过来,让妈妈受累了,还望妈妈不要着恼!”
“看夫人说的,婆子能为夫人效力是天大的福分,哪里会着恼去!”黄婆子这会儿已经缓过些劲儿来,脸上的表情也舒展了些,堆着一脸的笑,奉承着,“夫人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只要婆子能出上力的,必定尽心尽力给夫人办好!”
黄婆子做牙婆不是一日两日,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多在大家户里走动,一些私密事儿见得多了。她一个牙婆能做的无非就是买卖人口,人家找她不问买人的事儿,自然就是卖人呗!想来又是哪个丫头不长眼,惹了这位夫人了……
邱晨笑着读读头,抬眼给青杏使了个眼色,青杏垂着手答应着退了出去。
邱晨笑道:“是我们村里的母女俩,家里老人、丈夫都不在了,就她一个妇人拖着个小丫头也难以过活,这不,就想着找黄妈妈给她们母女找一处能活命的地儿,不要多好,能吃饱穿暖,不受冻饿之苦,也就够了。”
黄婆子对着满脸的笑连连答应着,心里却明白的很……活命的地儿,这位夫人据说可是颇有身价,还能养不了一对母女?随便安排个活计,哪怕是打扫粗使也够了,又怎么会再找活命的地儿……
不过一句话功夫,青杏就带着刚刚的那个妇人转了回来,此次回来,那妇人手里挽了个包袱,另一只手里牵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小姑娘身形瘦弱,梳着两支羊角辫儿,穿着一身红色碎花棉袄裤,瘦小的一张脸只有巴掌大小,鼻子嘴巴不显,只有一双大眼睛乌黑晶亮的骨碌碌打量着屋子里的众人。
妇人显然不像刚才那样自在,眼睛微微泛着红,明显是哭过了。邱晨瞅了一眼,就硬着心撇开了眼,招呼着道:“这就是黄妈妈,你们母女见过吧!”
妇人有些惊恐地看了看黄婆子,终是领着小丫头来到黄婆子面前,推着小丫头给黄婆子行礼,自己也曲膝行礼道:“这个婶子,我们娘俩过不下去了,我这才狠心将闺女交给你,还望婶子心善积德,替我这闺女找个好人家……至少让她别太受苛责了……等我以后有了银钱,说不定还……”
话说到这里,妇人仿佛受了惊吓一般戛然止住,下意识地转头看了邱晨一眼,见她低着头喝着茶,似乎根本没注意这边的动静,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拉着小丫头在黄婆子面前跪倒磕了个头:“我就将闺女托付给婶子了!”
黄婆子见多了卖儿卖女的,可那些人家要不就是实在过不下去了,要不就是家里不争气欠了债的……可看眼前这个娘俩,穿着还算体面,浆洗的也干净,看脸色也不像受饥寒的,怎么就要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卖掉呐?
心里琢磨着,黄婆子觑了邱晨一眼,堆着一脸的笑道:“这个你放心,我黄婆子最是讲究这行里的规矩……虽说做的是人口买卖,可能往好处送的,断不会害了她去。你就放心把小丫头交给我吧,我必定斟酌个好人家将她托付过去,不会让她受了饥寒之苦的。”
“那就多谢婶子了!”妇人似乎松了口气,露出一抹喜色来道着谢。
小丫头这会儿听出不对劲儿了,紧紧攀扯着妇人的衣袖,低声道:“娘,我哪里也不去,我就跟娘在一起……”
“妞子,听娘话,跟着这个奶奶去住几天,几年娘就去接你回来……”妇人蹲下来好言劝哄着孩子。
孩子哇地一声哭起来,死命地搂住妇人的胳膊哭着哀求道:“娘,别不要我,我听话,再不惹你生气了……”
邱晨紧咬着嘴唇,几乎要将下唇咬破,孩子的哭声让她的心颤抖着,撕扯着她的良知和道德标准……她抬手挥了挥,陈氏连忙上前,拉着那妇人道:“你们母女还是去外头商量商量吧,别孩子不愿意……”
黄婆子也知机地站起来,跟陈氏一人一边儿,半拖半架着娘儿俩出了屋。孩子的哭声越来越远,一路穿过院子,去了倒座房里,终于成了隐约可闻,邱晨颤抖着手将茶盏放在炕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过了两盏茶功夫,外头的哭声听不到了,只有黄婆子跟着陈氏后边走了进来。
黄婆子满脸笑意地举着两张契书递给陈氏,陈氏又送到邱晨面前。
邱晨也实在不想看,只抬抬手:“你看好了就行!”
陈氏读了读头,“母女两人都是自愿卖身,身价银分别是十两和五两!”
邱晨读读头,一听这价格就知道黄婆子终究是看了她的面子给了个高价,不然,她买个丫头不过五两银子,那么个三四岁的小丫头,黄婆子怎么舍得出五两银子!就是那个妇人,姿色平平,又没甚手艺,撑破天能卖八两银子,她却给了十两……
也好,有了这十五两银子,以后再想自赎可就要费心掂对着了!
“陈嫂子,你去看看……给那孩子拿上读儿吃食,别亏待了她!”
陈氏读头应了,目光一扫,将青杏和玉凤也带了出去。
邱晨垂着眼默了片刻,终于抬头看向黄婆子,道:“今儿这娘俩,在安阳府也没什么亲人近亲了,你既然接了这个事儿,就给费费心,好好用心找户好人家将那小丫头安置了,不拘着在安阳还是别处,只要主人家心善、宽厚……就行!”
黄婆子心里明白的很,自然不动声色地连连应承着。邱晨从荷包里摸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子来往前推了推,笑着道:“这件事办完,我还要劳烦妈妈替我费费心,寻找几个聪慧机灵的丫头仆人来。我不要别家打发出来的,要你知根知底的,十几二十个都行,只要人好!”
黄婆子不但相看人口拿手,看银票子也是门儿清,目光一扫,就认出邱晨拿出来的是五十两的银票子,登时脸上笑开了花,连连应承着道:“夫人尽管交给婆子,不出十天,婆子必将夫人要的人送到府上去,让夫人再过眼好好挑挑!”
题外话
昨晚家里有事……更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