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秦铮仿佛困了,闭着眼睛由着妻子擦洗,没再说话,邱晨也默然无语,直到给丈夫洗干净,这才唤着丈夫起身,换上一身干爽的家居衣裳。
吃过晚饭,阿满神神秘秘回到自己屋里,拿起自己制作的一罐子茯苓养生粉,又去了紫藤轩。悄悄地让人唤出茗薇,将罐子交给茗薇:“这个每天晚上临睡前,取一勺用羊调开吃,常吃可以让姐姐更白更漂亮!”
宜萱透过窗户上的玻璃看着房角处窃窃私语的两个小姑娘,嘴角慢慢挑起一个淡淡的微笑,转而收回目光,依靠着大迎枕,仰着头看着顶棚上的缠枝紫藤花纹,默默地沉吟起来。
昀哥儿和阿福都跟着秦铮去了校场练功,邱晨自己收拾完了,也去几个孩子的住处转转看看。到了一年里最寒冷的季节,虽说孩子们房里取暖设施很齐全,但不去亲自看看,做母亲的终究不放心。
先去了二进院昀哥儿的房里,邱晨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也没刻意检查,只是随意跟汪嬷嬷、王奶娘说着话,一边往屋里走:“……我过来看看昀哥儿的靴子,那小子淘的很,靴子磨得厉害,坏的快。再说小孩子脚丫子长的快,不破也换的快……你们别太讲究,绣那么多花在上头,费时费力的没必要……你们就做的暖暖活活,可脚舒坦就成。”
汪嬷嬷本来就话少,这会儿也只是笑着点头,并不说什么。王氏则一脸笑又有些急切地表白着:“夫人这话说的,哥儿那样尊贵的,穿再精致的也是应该的,哪里能随便将就了去……夫人,您就放心吧,我,我跟嬷嬷还有屋里几个大丫头一起做活儿,几双小靴子罢了,必定保证让哥儿穿的暖暖活活舒舒坦坦的。”
本就是找的籍口,见王氏有些误会了,邱晨也没解释,笑着点点头也就罢了。
从外屋里走进来,各处收拾的都整齐洁净,大堂的椅子下,次间的木榻子底下,都放置了水盆,盆里的水也洁净清澈。屋角的大金鱼缸里,两尾锦鲤甩着尾巴缓缓游动着,水质同样干净清澈……一路走到里屋,每个房间里的温度都不低,却也不至于燥热。床上的被褥已经铺好,一个小丫头正跪在床侧,手里拿着个熨斗在烫被窝。
汪嬷嬷这会儿开口道:“哥儿火力大,早早地烫好被窝,让哥儿睡着不凉就成……熨斗却是不用放着的,不然哥儿睡热了容易上火。”
邱晨含笑点点头,表示赞同。
小丫头专心致志地干活,没有察觉到有人进屋,听到声音才猛然回头,吓得脸色微变匆匆忙忙膝行转身给邱晨磕头行礼。
“罢了,罢了,干你的活儿吧!”邱晨一边笑道一边端详着地上跪着的小丫头。就见这个小丫头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容貌稚嫩,身形也还没开长,跪在地上小小的一团,头发梳成双丫髻,两个小小的发髻顶在头顶两侧,仿佛两个小包子。穿着制式的靛青色丫头衣裳,发髻上没有任何首饰……清清泠泠的,偏偏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水汪汪的,带着些微的怯意,就跟小鹿一样可。
“这个丫头看着有点儿眼生……”各院的大小丫头邱晨最少也见过一面,不过,熟悉的也就是各处的头等丫头管事婆子,其他的一些小丫头、粗使婆子,邱晨有一些就只是见过一面,却并不熟悉。
汪嬷嬷赶紧回话:“夫人事多不记得了,这是林嬷嬷的娘家侄女,原本叫林巧儿,还是夫人赐了名字叫鹂儿的。”
经汪嬷嬷一提醒,邱晨也记起来了。
生三胞胎之前,张罗着安置昀哥儿时,让陈嬷嬷和几个嬷嬷斟酌着挑几个丫头进来。大丫头邱晨亲自过目了,三等丫头和粗使丫头婆子邱晨都由着陈嬷嬷和林嬷嬷几个人商量着做主了,她并没有细细斟酌,不过是带着去她眼前磕了个头就罢了。当时身体太差,精力不济,根本顾不过来。
不过,邱晨再看跪在眼前的小丫头,不由再次皱了眉头。
当时进屋里伺候的大丫头她都看过的,看着虽说有些眼生,却也不应该没见过,只是,当时这些小丫头补进来都是粗实丫头,在院子里打扫或者在屋外伺候的,这一个怎么就铺床伺候了……这可至少是二等丫头才能做得活儿!
“鹂儿是吧?你是几等的?”邱晨索性在昀哥儿的床沿儿上落了座,淡淡地看着跪在床底下的小丫头问道。
小丫头脸颊挣出一抹微微的红来,身体却因为紧张微微颤抖着,努力抓着垂在地上的裙裾,克制着心里的害怕,磕头道:“回,回夫人,奴婢是三等。”
一听这话,汪嬷嬷就明白了,连忙跟着解释道:“夫人,鹂儿伺候的尽心,剪得一手好花样子,剪的蝴蝶、鸟儿活灵活现的,哥儿喜欢,就把她叫到屋里伺候了。”
邱晨眉头微微抖了抖,随即表情平和地抬头看看汪嬷嬷,又垂了眼笑着抬手道:“起来吧!”
“我不过是一问……把你剪得花样拿来我看看,要是好,今年过年剪花样子又多个人手了。”邱晨神情淡淡地吩咐。
鹂儿歪头迅速地扫了汪嬷嬷一眼,然后磕头答应着,起身往外屋小暖榻旁的抽斗里取了一本书来,双手捧着呈到邱晨面前。
邱晨接过来随意地翻了翻书页,就见书页中夹着不少剪纸花样,有四季平安、百蝶穿花、喜鹊登梅、榴绽百子……等等,都是些吉祥喜庆的传统花样子。剪纸的手艺确实不错,蝴蝶、鸟儿都有几分灵动意趣。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够有这个手艺,已属难得了。
只不过,邱晨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她之前一直注意着俊文俊书乃至俊言俊章几个大小子,就怕有丫头心怀不轨生出是非来……万万没想到,连十多岁的阿福身边还没发现什么苗头,不到两岁的昀哥儿身边却已经好像有人动起心思来了。说起来,丫头比少爷大上五六岁也不算多,大户人家给少爷们安排屋里人往往就是挑性情温顺的大丫头,年龄大几岁,能更好地引导少爷‘懂事’呢!
昀哥儿,可是已经封了靖北侯世子的,也难怪有人越过阿福把注意打到昀哥儿身上。林嬷嬷的娘家侄女,不知道,此事有没有林嬷嬷的意思?
鹂儿脸上一喜,连忙磕头道:“多谢夫人夸奖!”
邱晨笑笑,合上手中的书,随手放在炕沿上,笑着起身道:“既然这样,你收拾收拾,明儿一早就去我屋里听命吧!”
“是,多谢夫人抬举!”鹂儿欢欢喜喜地叩头谢恩。旁边的王氏也是一脸羡慕,只有汪氏看看鹂儿,又看看夫人,嘴巴动了动没能说出什么,只是看着鹂儿的目光露出隐隐地怜惜来。
昀哥儿屋里伺候的周到,邱晨又去阿福及俊言俊章屋里看过,最后转到阿满居住的集秀轩。
阿满也没在屋子里,邱晨以为小丫头去练功了,也没往心里去,转了一圈,确定嬷嬷丫头们伺候的尽心,各处收拾的干净妥当也就放了心,正欲转身回去,却看到阿满嘟着嘴低着头缓缓地进了集秀轩。
一打眼,邱晨就看出了不对付。若是练功,小丫头该穿练功的衣裤,而且脸颊应该发红,鬓角应该有汗……比较主要的是,每回练功之后,小丫头虽然累,却都很精神,脸蛋儿红扑扑眼睛黑亮亮的,不像这会儿,整个人没精打采的,而且抄着皮手筒子,穿着百褶长裙……不像是练功,倒像是遇到什么不痛快的事了。
邱晨心里一寻思,也大致猜到了缘由,于是停住脚步,抬手示意小丫头噤声,她就站在集秀轩回廊下等着神情失落郁郁寡欢的小丫头自己撞上来。
“娘亲……你怎么在这儿?”满儿毕竟有功夫在身,没真的撞到邱晨身上,隔着十几步远就察觉到猛地抬头看过来。
“怎么,满儿不愿看到娘亲?”邱晨忍住笑询问着,声音里略略带出一抹失望来。
“不,呵呵,怎么会,女儿怎么会不愿意娘亲过来……我盼着娘亲天天过来呢……嘿嘿,每天娘亲都嫌我缠人,不然我天天黏在娘亲身边才好!”满儿不过一瞬的不自在,转瞬就恢复了活泼灵动,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甜言蜜语信口就来。
邱晨抬手一巴掌拍在小丫头脑门儿上,笑嗔着:“别说好听的。你今晚怎么没去练功?看你这模样,是去送茗薇丫头了吧?”
“娘!”阿满露出一抹惊讶,随即释然地笑着道,“娘亲就是厉害,女儿作甚也逃不过娘亲的眼睛。”
“我不是千里眼,你不用这么说我。”邱晨笑嗔着,抬手摸摸阿满的脸颊,触手有些冰凉凉的,就知道小丫头必定没有坐暖轿,来回步行,这么冷的天,自然冻得脸颊冰凉了,有些心疼地拉拉女儿的斗篷,邱晨笑着道,“茗薇娘亲怀了身子,她自然要跟在母亲身边照应着,眼看着过年,也帮着她娘亲处置处置家里的庶务和节礼往来什么的……”
“嗯,我知道的。娘亲不必担心女儿。”说着话,满儿突然笑道,“茗薇姐姐能够替二姑姑分担,女儿也能替娘亲分担……”
邱晨不等满儿说完,立刻赞同道:“哦,那太好了,我今儿正觉得对不住你三个小妹妹弟弟呢,整日没工夫照管他们,就怕他们不跟娘亲近了!”
“怎么会……不会的!”阿满虽说年纪不大,但自来早慧,远比平常孩子懂事得多,加之,身份的变换和生活的环境使然,阿福阿满两个孩子又比同龄孩子早熟一些,人情世事上也懂得更多些,听着娘亲的懊悔愧疚连忙宽慰着,笑道,“过完腊八先生就放假了,届时,女儿就能多帮帮娘亲了!”
邱晨欣慰地笑笑,抬手拍拍女儿的肩头,笑着道:“嗯,那我就等着你放假回来帮我。行了,天色不早了,你明儿也要早起给茗薇送行,就早去睡吧,不然明儿早上该起不来了!”
说完,两母女分开,阿满送着娘亲出了集秀轩上了暖轿走远,这才转回来,洗漱安置。躺在炕上,以往没心没肺沾枕头就睡的阿满却大睁着眼睛,久久不能入睡。
自小,她就知道自己的爹爹死在边关,她跟哥哥是没有爹爹的孩子,是娘亲一个人拉扯着她们兄妹还有小叔叔,从食不果腹的苦日子慢慢熬过来,到如今,娘亲已经嫁给了继父。娘亲对她和哥哥一如过往,继父对她们兄妹也是极宽厚极慈的,到如今,他们兄妹俩长大了不少,继父虽然不再抱她们,每每回家却总是慈关怀地问候,当然也不失威严地检查他们的功课、功夫……
今儿,那个人跟她说,她的亲生父亲并没有去世,还好好地活在世上,而且,父亲也战功卓著,已经是从三品卫指挥使!声名显赫!
她不相信那人所言,母亲跟他们说过,他们的父亲已经死在边关,母亲不会骗他们……
可那个人信誓旦旦地说,他知道他们的父亲身在何处,可以带她们去见自己的亲生父亲,甚至,那人还说,小叔知道实情,若是不相信他,尽可以去问小叔叔……
这件事,她没敢跟任何人说,包括最亲最亲的哥哥。
她心里矛盾的很,很是无措。
人之常情,她自然希望自己有父亲,自小失去父亲,让她总觉得比别人缺少许多,以至于,娘亲为他们找了继父之后,她并不排斥,反而特别欢喜,她也是有爹爹的人了。可,继父再好也不是亲生父亲。
不过,她也不是那种容易冲动的孩子,不会一听说亲生父亲活着就什么都不顾就去找的人。她也疑惑不解,既然父亲活着,为什么从没见过他回来?既然亲生父亲活着,还成了三品指挥使,怎么任由他们娘仨在家里几乎饿死不管不问?要不是母亲碰巧采到药材卖掉换了粮食,他们娘三个如今能不能活着真不好说,说不定早就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