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他们抵达大氏村。
大氏村里炊烟袅袅,显然村民们正在准备晚饭,吃过晚饭后,正好天黑,准备休息。这个世界的人族地位卑微,他们没有什么娱乐生活,遵循古老的作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作息非常规律。
来到村口,年就将迟萻放下来,冷冷淡淡地站在那儿。
迟萻在村口张望会儿,发现村里的气氛还算不错,路上没什么行人,村民们都已经结束劳作,回到家里休息。
迟萻回头看他,见他一脸冷淡,便上前拉着他的手,和他一起往村尾的那块坡地走去。
神兽一般从来不会将弱小的人族放在眼里,年也是一样。
若非迟萻,他估计对住在神山脚下的这群人类当成蚂蚁一样,从来不会过多地关注一眼,对他们的苦难挣扎从来没放在心上。在他们漫长的寿命里,人族的寿命太过短暂,人族的一生,不过是他们漫长的生命里一个零头,如同一个不起眼的过客,实在让他们无法多看一眼,他们是死是活,生活得怎么样,从来未曾关注过。
年看一眼被她拉着的手,没有什么反应,像是默认她的行为。
一路上都没有遇到村民,两人很顺利地来到叶家。
来到叶家的院子外,迟萻往里瞧了瞧,发现兄长一家三口正坐在厨房里吃晚饭。
“阿兄,我回来了。”迟萻推开院门,朝里头叫一声。
接着,就见叶泽猛地冲出来,身后是抱着孩子的阿辛,夫妻俩对迟萻的归来十分激动,只是当看到和迟萻一起回来的男人,夫妻俩都顿住,吃惊地看着他们。
“阿兄,阿嫂,小安,我回来了。”迟萻又朝他们笑了下,笑容温暖。
叶泽愣愣地应一声,看了看被妹妹拉着手的男人,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能讷讷地道:“萻萻回来了……”
阿辛抱着孩子,同样不知道说什么。
叶安缩在母亲怀里,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瞅着他们。
迟萻发现年现在的样子吓着兄长一家,但她也没有让年像狰一样,变幻个样子混进人族的聚居地里。对于年,她是十分纵容的,并不想逼他,也希望兄长能接受他。
迟萻拉着年一起进屋。
叶泽夫妻俩也带着孩子进来,其间忍不住一直在瞄着年。
年的样子让他们清楚地知道,这个不是人族。
虽然他们生活在闭塞的村子里,一辈子也没办法离开村子看看外面的世界,但听过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一些故事,知道这个世界除了人族外,还有神和鬼魅怪兽这些存在。
“这是年。”迟萻为他们介绍,“他是神山的主人,这些年我一直在神山侍奉他。”
听到这话,叶泽夫妻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在人族的心中,神是至高无上的,神的强大,可以帮他们赶走夕兽,庇护他们安危。这是他们毕生的心愿,但从来没有人亲眼见过神,也不知道神是什么样的,可在心里,他们对神十分敬仰。
迟萻看到兄长一家的表现,有些汗颜,信息的闭塞,足以唬弄他们。
“阿兄、阿嫂,年的事情,先不要告诉村民。”迟萻叮嘱道。
叶泽夫妻俩现在完全没有主意,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只在意一件事情,就是年能不能帮他们除去来村里虐肆的夕兽,让他们不用再担心哪天被夕兽吃了。
很快天色黑下来,迟萻与兄嫂道晚安后,就拉着年到她的房间休息。
年站在狭小的房间里,用挑剔的目光看了会儿,然后不太高兴地说:“这里有狰的味道。”
迟萻嘴角微抽,这只年兽的鼻子简直堪比狗鼻子,生怕他生气,迟萻赶紧解释道:“先前狰不是说要帮我完成心愿么?我的心愿是除去夕兽,保护村民,所以狰就和我一起回来,他住在隔壁。”
应该是那时候留下的气息吧。
年依然不开心,皱着眉道:“这味道是几天前留下的。”并非是半个月前。
迟萻倒是惊讶了,按年的意思是,半个月前,在她被年带回神山时,逃走的狰还回村子里待过?
这只狰是傻大胆,还是其他?
迟萻想想不放心,便又去敲兄嫂的房门,了解一下情况。
“那天你不见后,夕兽就一直没有来过,这段时间村里很太平。”叶泽说,“不过倒是没有见过那位狰大人。”
迟萻若有所思,看来狰偷偷跑来这儿,是避着年的。
难不成狰仍是想要帮她除去夕兽,然后让她心甘情愿地自裁?
夜色森寒,年从房里走出来,将她拉进去睡觉。
这大晚上的,天寒地冻,又没有夜明珠照明,是个非常适合窝在温暖的兽皮被窝里睡觉的好时机。
这时代没有床,所谓的床就是铺在地上的一张草席,草席上再铺一张兽皮,保证人体需要的温度。不过叶家的兽皮床是比不上神山里的,毕竟神山里的那兽皮,不是普通的野兽的皮毛,而是怪兽一类的,质地更好,人类可没那本事去打怪兽的皮来御寒。
年虽然有些嫌弃,但仍是忍下了。
迟萻洗漱后,就觉得冷得不行,赶紧窝进兽皮床里,并且催着年快点过来。
幽黑的夜色对神兽并没有什么阻碍,年能清楚地看到窝在兽皮床里的人类睁着一双如水般的眸子,一脸渴望地看着他,这种感觉让他怦然心动。当他像平时那般躺在床上后,娇小的人类自动滚过来,紧紧地依在他怀里取暖,那依赖的样子,让他心都软了。
将她的身子圈到怀里,年低头吻她的唇,与她交换气息,不带任何情欲的气息。
就只是单纯地想碰碰她,感受她的存在。
迟萻被他吻得身子发热,生怕他要做点什么夜生活的事情,这屋子里的隔音不好,让隔壁的叶泽夫妻听到就不好了,忙调整姿势,不让他再吻。
“不知道今晚夕兽会不会来。”迟萻说道,距离上次夕兽到来已经有半个月,夕兽是饿不得的,可隔了这么久没来,难不成真的是被年吓走了?
年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没吭声。
迟萻努力地引起话题,“夕兽的实力很强,到时候你要小心一些……如果能知道它的弱点就好了。”迟萻知道夕兽的弱点,但这些并不是让她来引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弄巧成拙。
年依然没说话。
迟萻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儿,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什么声音,她默默地倾听一会儿,终于明白那是什么声音后,整个人都囧了。
这是……
迟萻用手捂住年的尖耳朵,对他道:“年,睡觉吧。”
年默默地看着她,将她的手拉下,说道:“不用捂,我听得到。”说着,他将她按在怀里,让她感觉到自己身下的炙热,意思不言而喻。
迟萻马上装死,装柔弱,装可怜,装寒冷,装到最后,终于打消他的念头。
虽然这时代的人很大胆奔放,打野战更是常事,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神兽从来不忌讳谈这种事情,兴致上来后就找个炮友来一发,情人遍地都是,而且还能不拘种族,但迟萻仍是觉得不好意思,还是清心寡欲地做任务吧。
等到后半夜,都没见夕兽出现,迟萻最后终于抗不住,慢慢地睡着。
有年在身边,就算夕兽过来,她也不害怕。
一觉自然到天亮。
迟萻醒来时,发现自己缩在年的怀里,被他圈着,整个身体暖乎乎的,外面的寒冷一点也没有灌进被窝里。
年已经醒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先起身离开。
迟萻刚想对他道声早安,声音就噎在喉咙里,吃惊地看着一身赤色长袍的男人。
此时他额头的两根犄角已经没了,耳朵也变成人类的圆润,肌肤上没有金色的纹路,呈现一片无瑕干净,使得那邪异的面容俊美非凡,看起来就像个养尊处忧的贵公子,虽然与人类仍有些不同,却不会让人一眼就觉得像非人类。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年,看起来和司昂非常像。
若非他脸上冷淡矜持的神色,几乎让她以为这是上个世界的司昂。
“看什么?”他半靠在一捆兽皮叠成的枕头上,一只手托起她的脑袋,亲吻她的脸。
迟萻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柔声道:“你这样真好看。”
年唇角微微上挑,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不过很快又敛下去,努力作出一副平静的样子。
真是闷骚!
迟萻将脸闷在他怀里偷笑,果然这男人只要不发蛇精病,确实是个很容易让人心动的男人,让她好喜欢。
等两人终于起来,出现在叶泽夫妻面前,夫妻俩都吃惊地看着他们。若不是年身上那袭张扬的赤色的长袍,他们根本认不出这是昨晚的那位。
“阿兄,你今天还要去地里么?”迟萻准备去打热水洗漱,一边问。
叶泽夫妻俩起得早,早就准备好洗漱的热水和吃食,见他们起了,忙端过来。
“要去的,天气越来越冷,多准备一些粮食比较好。”叶泽说道,忍不住再看一眼年,仍是没办法将现在这个俊美到极致的男人和昨晚那面容邪异的“神”联系在一起。
年没理他们,和迟萻一起洗漱后,接着就坐在她身边,观看人族吃饭。
早餐是迟萻很熟悉的鱼汤和豆饭,和记忆里没什么变化。
叶泽夫妻神色惴惴,他们想款待年,但他并没有想吃的样子,难不成“神”不喜欢吃人族的食物?最后还是迟萻解释一番,他们才没有再战战兢兢地胡乱猜测。
吃过饭后,叶泽就扛着工具出门,阿辛在家里织布带孩子。
迟萻和年也窝在家里。
迟萻正在安抚年,这次回到村子,迟萻想和他待到除去夕再回神山,但年显然对人族的村子没什么兴趣,并不想待太久。
正安抚着这只兽时,得到她回来的消息的村长又来了。
村长见到一身赤色长袍的年时,也吓了一跳,当从迟萻这里得知年的身份后,村长当场痛哭流涕,朝年跪下来,以感谢他的慷慨相助。
年淡淡地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人族的事情,本和他无关,他走这一趟,不过是为了迟萻罢了。
不过年这种冷淡的样子,倒没有引起村长的怀疑,在他们心里,神这样才是正常的。
迟萻看得汗颜,赶紧将村长扶起来,及时将村长忽悠走,省得留久了,大家都尴尬。
迟萻再次回到大氏村的消息很快传出去,虽然没有明确说她是怎么回来的,先前突然失踪时去了哪里,但她在村民心中的形象已经变得十分神秘,村里的人都在谈论她。
今天的天色比较好,没有下雪,迟萻便带年到村子里逛逛,让他熟悉一下村子,等夕兽来时,也好对付夕兽。
年对此没有意见,只要迟萻不试图离开他的视线,他一向都是好说话的。
走了会儿,迎面走来一个英俊高大的青年。
“萻萻!”那青年欣喜地叫一声。
年抬头看过去,发现那青年看叶萻的眼神,他的眸色微黯,转头看着迟萻不说话。
迟萻被他看得肝颤,先前只顾着欣喜,差点忘记村子里还有一个“叶萻”的青梅竹马,希望这只兽别太敏感,以为她想背叛他之类的,不然又要被他锁着了。
迟萻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就像对着一个平常的邻居一样打招呼,“雅格,你不用去地里么?”
雅格发现她疏离的态度,顿时神色黯然,勉强道:“正准备去。”说着,他看向年,忍不住问道,“萻萻,这位是……”
“这是年大人。”迟萻回答道,迟疑了下,拉着年的手,一切不言而喻。
雅格受到强烈的打击,脸上的表情垮下来。
以前没有看到还好,还可以幻想一下,觉得萻萻是迫不得已的,她只是被选为神祭品,才需要侍奉神。可现在亲眼看到,哪里受得了,最终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雅格离开后,年伸手将迟萻圈到怀里,捏着她的下巴,迫得她抬头,问道:“他是谁?”
“邻居。”迟萻一脸无辜。
“真的?”
“对的!”迟萻仍是一脸正色。
年虽然觉得刚才那人族看迟萻的眼神不太对劲,但到底没有发生什么,没再放心上。
两人在村里逛了大半天后,都感觉饿了,于是便到村外的山里捉两只藏起来的怪兽当午餐。迟萻虽然跟着这些神兽吃好喝好,但也不是过不了苦日子的人,只是估计年是不会吃人类的食物,所以自然要陪着他。
年将两只野猪大小的怪兽放血剥皮,架在削尖的木棍上,开始升火烤。
很快肉香味在山遍弥漫,吸引很多饥肠辘辘的肉食性动物,不过那些动物感觉到年兽的气息,都吓得夹紧尾巴远远地逃开。
迟萻第一次发现在野外吃东西是如此的安全,果然神兽就是不一样,什么都不用做,那些野兽就被吓跑了。
年将烤好的怪兽身上最嫩的肉割下来给她,并且将之撕成小块小块的方便她吃,方才解决自己的午餐。
迟萻坐在他身边,小口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往周围张望。
今天虽然没有下雪,但这山上仍有有大半的地方被雪覆盖,偶尔可以看到一些动物的足迹,周围的植物都已经枯萎,呈现一片冬季的萧条。
突然,迟萻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黑影,以为自己看错了时,年倏地站起来。
“狰,滚出来!”年冷着脸喝道。
狰从一株高高的大树上跳下,几下就来到他们面前,隔着百余丈的距离,显然在提防年突然发飙。
“嘿,年,好久不见,你看起来很好。”狰努力地让自己笑得和善。
年眯起眼睛,神色不善地看着他,十指上弯曲的利爪弹起,就像欲出鞘的利剑,毫不迟疑地指向敌人。
狰吓一跳,这一言不合就要开撕什么的,很让人头疼啊。
他赶紧道:“年,别冲动,我今天来这里,不是和你打架的。”
年不为所动,满脸阴戾,“你来做什么?”
狰看了一眼迟萻,摊开手,说道:“年,你身边的人族,你应该发现了。”
年眯着眼睛看他,没有说话。
狰见状,顿时有些暴躁,一双眼睛变成竖瞳,嘴里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呜声,继续道:“不管如何,只要没有这个人族,一切都会没事的。年,难道你甘心接受那样的结果?你甘心么?反正,我不甘心!”
“那又如何?”年嘲讽地道,“就算没有她,也会有其他的人族,人族将兴,这是天地规则的演变,这片大陆的众生,都是逃不开的。”
狰仍是焦躁地低呜着,年如此直白地指出,反而让他更焦躁。
“除非你将所有的人族都杀了。”年收起尖利的爪子,神色变得冷漠,“当年圣人陨落,神兽兴起,你以为圣人没有为此屠杀神兽以保全自己的地位么?结果如何?”
狰阴郁地看他,没有说话。
当初圣人陨落时,他们神兽作为既得利益者,巴不得那些圣人全部都消失才好。同理,如果人族将兴,只怕人族也像当年的他们一样的心情。
天道循环,往复不息,每个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众生,都是天道的棋子。
年没再理他,拉着迟萻坐下,继续他们的午餐。
他布满金色纹路的手指将一片冒着热气的烤肉递到她嘴前,说道:“吃。”
迟萻呆滞地张口吃下,呆呆地看着他,脑子乱糟糟的,一时间无法消化刚听到的事情……原来狰想要她自裁的原因是这样。
人族将兴!
人族兴起的代价,便是神兽的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