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的天气依然很冷,进了灯楼后,十七皇子就不得不找个地方猫起来。
恰巧这时尉川过来了。
迟萻对这位在特殊部门中占据重要职位、并且让人忌惮的尉大人可谓是印象深刻,一见他过来,就直觉要搞事。
果然,尉川进入灯楼后,就来到十七皇子面前,行礼后,直接道:“殿下,太子殿下和七皇子他们今日在十锦楼。”
今天是元宵节,皇帝都带着宠妃出宫微服出巡去了,其他的皇子自然也不会往宫里凑,也跟着去民间游玩,与民同乐。
十七皇子身上裹着厚厚的貂皮斗蓬,并没有理会这话。
他将手上抱着的一个鎏银百花香炉掐丝珐琅的手炉递给迟萻,对她道:“萻萻,你去看花灯吧,我在这里等你。”说着,小手捂着嘴咳嗽一声。
迟萻瞅了一眼尉川,尉川也不着痕迹地看她一眼。
尉川对这个迟家小姑娘也是印象深刻,怀陵迟家虽然在江南一带出名,但在大齐,有实力的驱魔家族大多数分布在江北、北地一带,江南的裴家和毛家的名声相比之下比迟家更响亮一些,迟家排在最后。
在京城那些掌权人眼里,迟家是哪号家族更少有人会注意。
迟家其实是一个历史非常悠久的驱魔家族,比裴家、毛家的历史还要久,已经不可考据。可惜这个家族的子嗣向来不丰,加上家族中有一套特殊的传承之法,只传嫡系,这严苛的传承之法导致这个家族一直兴旺不起来。
不过,这也致使迟家的后代比其他家族的后代要优秀,纵使年纪小的迟家人,也不容小视。
当初尉川会挑上这孩子,也是因为她是迟家这一代中天赋最出色的,而且又是迟家长房唯一的孩子,所以尉川给几分面子,亲自去接她,将她送到船上。
哪知道这孩子确实是个厉害的,最后竟然入了十七皇子的眼,被留到景阳宫。
是福是祸,就看她的运气了。
迟萻知道两人要搞事,很乖巧地由蜚音陪她去看花灯。
蜚音模样长得好看,他的脸就是一张通行证,是十七皇子的鹰犬,在这皇宫里没人敢惹。
迟萻欢快地跑到湖边看花灯,正想要捡个样式并不算太好看的花灯放湖里时,遇到那些还没有离开的宫妃。先前她们被十七皇子从灯楼里吓出来,便转道来到湖边看花灯,这里的花灯虽然比不上灯楼里的漂亮,也另有一番趣味。
那些宫妃虽然奇怪她是谁,但看到蜚音在,不敢靠过来询问。
蜚音看一眼这些女人,见距离有些远,便也没在意她们,陪着迟萻去湖边放花灯。
“哟,这小姑娘是谁啊?”一个穿着沉香色十样锦妆花遍地金宫装的嫔妃询问身边的宫女。
宫女小声地说:“奴婢看不出来,不过她身边那位是景阳宫的蜚音总管……”
听到“蜚音”这名字,在场的宫人都忍不住瑟缩一下,连那故意挑事询问的宫妃都有些不自在。不过她虽然不自在,却仍是不放过这个挑事的机会,朝旁边穿着宝蓝色牡丹穿花遍地金通袖袄的嫔妃道:“梅妃姐姐,您瞧,蜚音是不是对那孩子太好一些?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小姑娘,模样儿怪可爱的。”
梅妃是前年进宫的嫔妃,正是双十年华,容貌清丽,性情如梅般傲洁,很得老皇帝宠爱,不过这种宠爱,在兰妃面前都是渣。也因为如此,梅妃一边不屑老皇帝这种宠猫逗狗一般的宠爱,一边又恨兰妃每次都来她宫里劫人,恁地嚣张,连带的对兰妃所出的十七皇子也不喜。
只是她虽然恼恨兰妃的嚣张,却不是个蠢的,淡淡地瞥一眼那挑事的妃子,说道:“不管她是哪家的姑娘,反正现在总归不是咱们的姐妹,理她那么多作甚?还是丽嫔妹妹又要好管闲事了?”
听到这话,周围的人都忍不住低笑一声。
丽嫔的脸色有些难看,后宫的女人只能围着一个男人转,就算那是个老男人,也没办法放手,宠爱代表她们在后宫的生活保证及尊严,宫斗这种事情,也多是各凭本事。
丽嫔是个爱挑事的,挑事多了,就被宫人们讽刺好管闲事,拿她笑话很久。
她勉强笑了下,正想说什么,就见两个八九岁、穿着道袍的孩子走过来,不由得吃一惊。
在宫里,能穿道袍行走的,除了在占星塔中侍奉的天师外,就是国师的弟子。而这两个孩子是一男一女,身上的道袍以蓝白为主,头上戴着玉冠,衬得他们就像观音座下的金童玉女。
当看到那两个孩子竟然朝着湖边走去,所有人都忍不住伸直脖子看过来。
迟萻刚放完一盏花灯,就听到有人唤“萻妹妹”的声音。
她转头看去,见到时隔一个多月不见的毛茵和裴景俊,不由得愣了下,很快就发现他们身上的穿的衣服,是蓝白相间的道袍。他们的气色看起来很好,能在这种时候出现在皇宫里,瞬间就想到他们当初被国师派人带走的事情……
“萻妹妹,真的是你?”毛茵高兴地扑过来,将她搂到怀里。
迟萻看到他们也很高兴,软软地朝他们道:“茵姐姐,五哥,好久不见,你们都好么?”
“我们挺好的,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萻妹妹。”毛茵高兴得朝她傻笑。
裴景俊站在不远处朝看过来的迟萻微笑,暗暗地警惕着一旁的蜚音。其实在这里看到迟萻,他也十分惊讶,当初迟萻被十七皇子带走后,就没了音讯,他们还以为迟萻被那个妖魔降世的十七皇子带走,定是凶多吉少,哪知道转眼又在皇宫里见到他。
三个孩子重逢,自然十分高兴,蜚音见迟萻高兴的模样,也没有阻止他们靠近,站在一旁看着。
迟萻和毛茵、裴景俊叙了会儿话,才知道他们现在已经成为国师的弟子,当初那批被国师中途带走的孩子,现在都在占星塔里,没有离开京城。
迟萻有些羡慕地说:“恭喜茵姐姐和五哥,听说国师很厉害。”
毛茵嘿嘿地笑了下,说道:“其实我们也不算是国师的入室弟子,以后还是要归家的。”
国师座下的弟子虽然不多,却也不少,大多只是记名弟子,真正的入室弟子没几个。而且国师身担要职,并没有太多时间教导弟子,不过对这些孩子来说,偶尔能得国师指点,也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情,受益匪浅。
接着毛茵又询问迟萻最近过得怎么样,“你现在是住在宫里么?十七皇子对你好不好?你什么时候能出宫来?”
“我现在住在景阳宫,殿下对我很好,等我大些就能出宫啦……”迟萻回答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有什么就说什么,浅显直白。
在说到十七皇子时,她笑得眉眼弯弯,一副幸福喜悦的模样,看得毛茵十分欣慰,觉得十七皇子也许不像世人想的那样,就算他是一个妖魔,也是个好的。
“对了,五哥和茵姐姐怎么会在宫里?”迟萻一脸好奇地问。
毛茵笑嘻嘻地回答道:“是陆师兄带我们进来的,有宫人生病,太医看不出是什么病症,怀疑是鬼怪作祟,所以就请占星塔的天师去看看。陆师兄现在正在忙,让我们来这儿看花灯等他。”
迟萻转头看向裴景俊,唔了一声,又问其他。
三个孩子叙了会儿话,蜚音看向不远处的灯楼,在旁边提醒道:“姑娘,该回去了。”
迟萻转头朝他笑着应一声,对毛茵、裴景俊道:“茵姐姐、五哥,有空我去找你们一起修炼。”
毛茵摸摸她的小手,笑着应一声。
他们站在原处,看着迟萻和蜚音带着一群宫人离开,直到看不见后,裴景俊便拉了拉毛茵,带她离开。
因是在宫里,两人不敢说什么,和陆师兄集合后,就一起离开皇宫。
回到占星塔后,两个孩子被打发去歇息。
路上,裴景俊趁机对毛茵道:“刚才看萻妹妹的样子,在景阳宫似乎过得不错,十七皇子竟然舍得让蜚音跟着她,应该是为了保护她……也不知道十七皇子是什么意思,听说十七皇子的脾气不好,是个残暴之人。”
“也许不是呢?”毛茵忍不住反驳道,“看萻妹妹提起十七皇子的样子,看得出来是非常喜欢十七皇子的,或许十七皇子并不像传闻中那般残暴。”
裴景俊冷笑一声,淡淡地说:“你难不成以为妖魔是有人性的?”
“就算是妖魔,也是有好有坏的吧……”毛茵嘟着嘴说,她受毛家的庭训影响,知道世间的一切都不是绝对的,就像人类也有好人和坏人,鬼怪也有好鬼和坏鬼,妖魔也是一样的。
看迟萻那么快乐的样子,她就觉得十七皇子也许并不像传闻那般不堪。
裴景俊见她这副天真的样子,想到毛家的庭训,也不好和她反驳,说道:“以后再看看吧!咱们虽然进了占星塔,却也不是一帆风顺,还要努力才行。”
“我知道。”毛茵的声音有些闷闷不乐的。
迟萻回到灯楼时,尉川已经离开,十七皇子缩在斗蓬里,一副畏冷的模样。
迟萻挤到他身边,拉过他冰冷的手拢住,努力地想让他暖和一些。
“看完了么?”十七皇子问她,素来冷冽的眉眼添了些许温和。
迟萻乖巧地点头,软声道:“看完了,我们回去吧。”
十七皇子摸摸她的脸,让人抬轿回景阳宫。
路上,迟萻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显然心情很好。
十七皇子的指腹无意识地抚着手指上从他出生就戴在手上的戒指,一边瞅着迟萻若有所思,问道:“刚才有遇到什么人吗?”
迟萻瞅着他,觉得他是明知故问,以这男人的控制欲,定会将她身边安排满监视的人。她坦然地说:“遇到啦,是和我一起进京的茵姐姐和五哥……”便将裴景俊、毛茵和他说了。
十七皇子打量她,发现小姑娘脸上对那两人并没有不舍,心中略微满意。
他的小姑娘,只要喜欢他就行了,其他的都只是过客,没必要在她心里留下太深的印记。
回到景阳宫后,时间已经不早,宫人伺候他们洗漱后,如同往常那般上床休息。
只是今天,迟萻睡到半夜时,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明明被窝里有汤婆子,屋子里烧着地龙,但她仍是觉得空气中阴冷阴冷的,她忍不住将自己团缩在一起,意识浑浑噩噩……
不对!
迟萻心中警铃大响,挣扎着让自己赶紧醒来,不要再睡了。
一只冰冷的手轻轻地掩在她的眼皮上,阻止她醒来。
迟萻有些不甘心,白胖的小手抠着被子,眼皮颤动着,红润的嘴唇渐渐地有些发白。
十七皇子将她揽进怀里,依然没有放开掩在她眼皮上的手,冷冷地看着床前。
厚重的帐幔被一股奇怪的妖风吹起,黑暗中一双若隐若现的眼睛朝床上看来,那双眼睛不似人眼,也不似鬼眼,萦绕着淡淡的紫雾,像一双魔眼。
“滚出去!”他冷冷地说。
黑色的雾气凭空涌现,在宫殿中翻滚着,气势汹汹,带来邪恶腐败的气息,硕大的龙珠串成的珠帘不安地碰撞着,发出凡人听不见的声音。那东西想要朝床上涌去,觊觎着床上那具身躯,但最终忌惮什么,不敢轻易靠近,只能用邪恶、贪婪的视线看着床上的两个孩子。
直到五更鼓响,天将亮时,黑雾里的那双魔眼看了他一眼,方才不甘地从半闭合的窗口翻滚出去。
夜冷星寒,占星塔顶上,大齐的国师眺望着皇宫的西北方向,透着那无尽的黑暗,看着那席卷离开的黑雾。
蓝色的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国师最终忍不住叹了口气。
妖魔降世,人间大乱!
而能克制妖魔的那人,却心如恶鬼,岂不知世人所以为的妖魔,皆是心中摆脱不了的魔障。
第二天,迟萻从睡梦中醒来时,想到什么,差点蹦起身。
不过很快地,她的怀疑震惊就被身边那个脸色青白,一副死相的小正太给吓没了,用尖利的声音叫着“蜚音”,一边用力地调动自己体内少得可怜的灵气为他吊命。
娘的,任谁一大早就发现枕边人一副要死的样子,都会吓着的。
蜚音查觉到十七皇子的情况,并没有太过慌张,他和几个宫人训练有素地将浑身冰冷僵硬、面露死相的小正太抱起来,然后走到宫殿里的一面墙前,移动旁边一尊细嘴圆肚的花瓶,墙面徐徐移动,出现一条秘道。
蜚音抱着十七皇子走进去。
迟萻正想跟进去,就被流音抱住。
流音柔声说道:“姑娘不要过去,那里对生者不友善,您的年纪还小,没有灵力护体,要吃亏的。”
迟萻听到这话,忍不住转头看流音,笃定地道:“你也是天师?”
流音微笑道:“我是江北——兴平侯家的人。”
迟萻惊讶地看着她,江南江北的驱魔家族各有其势力,江南迟家、裴家、毛家互相依托,而江北是安家、侯家、祝家、陈家共同把持,四大家族互不相让。
流音将她抱到外面的正殿里,让人将她的早膳呈上来,微笑着说:“姑娘不用担心,最多三日,殿下就会平安出来。”
迟萻虽然心里担心,但看情况这些人是不允许她跟进去,只能乖乖地当个五岁的小姑娘,心里则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修炼,努力地恢复实力,等她有自保的实力后,哪里去不得。
吃过早膳,迟萻就找出她娘给她准备的那把小桃木剑,练起剑来。
直到中午,迟萻回房瞅了一眼那面通向秘室的墙,发现它没有什么动静,只好满腹心事地由流音牵着她出去吃午膳。
午膳后不久,迟萻就听到外面传来的消息,东宫太子昨晚被妖魔袭击,惨死了好些个精英护卫,才捡回一条命。只是这命虽然捡回来了,但情况实在不好,最后连国师都惊动,此时国师还在东宫全力救治太子,不知道情况现在怎么样。
“妖魔……”迟萻忍不住舔舔嘴唇,问流音:“流音姐姐,妖魔是什么样的?比鬼还可怕么?”
“妖魔和恶鬼一样,有害人之心,便是可怕的。”流音的声音很温柔,“而这世间的妖魔,大多是没有理性的,只凭本能行事,所以它们会肆意地伤害人,让凡人害怕它们,驱逐它们,想方设法地想要将它们消灭。可惜,从上古至今,人和妖魔无数次战斗,付出惨重的代价,依然没办法将它们消灭或赶走……”
迟萻忍不住摸着手指上的戒指,随着她的身体变小,这戒指也缩小了,依然牢牢地套在她手指上。
在穿越第一个世界时,迟萻和百鬼战斗过,但那个世界里没有妖魔这些东西,所以她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妖魔是什么样的,仿佛比恶鬼还要让人害怕。
直到傍晚,迟萻又听说太子殿下的不好了。
听到这个消息,迟萻可以想象老皇帝此时要愁成什么样。
要是太子有个不测,那些一直被太子压制的皇子定要反弹,为了那位置不知道会争成什么样。
老皇帝是一个喜欢玩平衡之术的帝王,将一群儿子玩弄在股掌间,由他们明争暗斗,他就坐在上面笑呵呵地看着儿子们斗,死活也不退位。
要是太子没了,太子之位空出来,定要重新再立太子,那些皇子们不斗才怪。
一时间,宫里的气氛变得紧张而凝滞,宫人走过时,仿佛呼吸都轻了几分。
景阳宫虽然没有受到影响,但也从兰妃几天没过来探望儿子中可以看出来,太子出事对前朝和后宫的影响,所有人都在等着太子的结果,是死是活,都会影响到很多人的决定和利益。
就在太子苟延残喘地在东宫等死时,紧闭多日的秘室的门终于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