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橘色光芒洒落在公馆上方,落地窗的窗纱成了橘红色,金秋时分的桂花树,正热切的飘香十里,满城的风景全在花香中被冲淡。
但有人全无欣赏的心情。
欧阳敬亭一颗棋子拿起来,放下,又拿起来,啜了两口茶水,板着脸道,“这是什么棋局?”
冯伯臣笑嘿嘿的道,“老哥,今天的第三局了啊,你连着输了两局,这次我觉得你还是放弃吧?你啊,心思不在棋盘上。”
欧阳敬亭迟疑半晌,还是拿不定主意,今天他的确心不在焉,竟然输给了老友,“你等等。”
冯伯臣好脾气的笑笑,吸了吸茶壶嘴儿,“老哥,你现在腹背受敌,怎么下都是个死。”
“那就选个痛快的死法,早点死,早点超生。”欧阳敬亭近来心情不大好,说话带着火药味儿,连多年的老友都呛。
冯伯臣将棋子丢回罐子,搓搓手笑道,“既然横竖都是死,认输多好,何必搞得死伤一片呢?”
欧阳敬亭轻叹长气,“那孩子,你也看到了吧?”
冯伯臣一脸“我就知道你有事儿居然还不直接说”,看懂了老友的心思,他慢慢分析,“从长相看,的确跟晚晚像,跟小琛小时候像,差不离就是晚晚的孩子,再不然,是小琛的?”
“胡说!小琛才二十!”欧阳敬亭丢下棋子,怼回老友的调侃。
冯伯臣拍自己的大腿,“哎呦,是啊!这么说孩子的确是晚晚的咯?这孩子看着机灵聪明,长得更是没话说,是陆家的血脉,演你演的像啊,骨子里就是一家人,叫人怪稀罕呢!”
外人或许看不太出来,毕竟女大十八变,可看着陆轻晚姐弟俩长大的两个老人家,几乎在看到画面的那一刻,就明白了个中因由。
他若不是陆轻晚的孩子,反而蹊跷。
欧阳敬亭可没老朋友这么大的心,他脸已经绿了,“当年晚晚带着孩子出国,没想到真……哎!”
“既然如此,你不如认下孩子,横竖是自己家的骨肉,只是孩子的父亲,你得问问清楚。”冯伯臣顺顺胡须,仔细观察老哥的反应,看来是动气了。
欧阳敬亭沉重的哼道,“被我知道那家伙,我打断他的腿!混账东西!”
“爷爷……你要打断谁的腿?”
欧阳清清下楼来,恰好听到爷爷放大音量的一句话,心高高的提起来,以为他说的是张晨。
“清清来了。”冯伯臣笑笑,憨厚的模样。
看这情景,他只怕不适合待了。
欧阳清清心情太差,没回话,只是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她哭的太凶,两眼红肿的像桃子,脸也浮肿了,两颊高凸,水肿加上睡眠不足,皮肤质量更是不敢恭维,而且她没有化妆,身上还是昨天的居家服,整个人萧条狼狈的不像千金之躯。
欧阳敬亭看到她这番情景,心里有气,也有疼,但儿孙的感情他不好插手,只能作为长辈稍作调解,“没事多出去走走,逛逛,想买什么东西,爷爷给你报销。”
欧阳清清吸吸鼻子,眼泪又要夺眶而出,“爷爷,我不要出去!现在大家都知道我被骗了,都说我是傻子,被耍了还帮人家数钱,我怎么出去?我哪儿有脸出去?”
说着说着,她嗓音加大,涕泗横流,好不容易才止住的负面情绪一股脑全出来了,比刚才更旺盛。
这几天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以泪洗面,砸了房间里的所有易碎品,佣人被她骂了个遍。
虽然失恋了难免心疼,但她的反应实在令人失望。
欧阳敬亭蹙紧眉头,手掌在空中虚挥了一下,“好了好了,别哭了,年轻时候,多经历一点事,也没什么不好,以后就知道怎么看人了。”
欧阳清清哪里肯听他的大道理,伏在沙发上呜呜呜嚎啕,“爷爷,我好难过,他骗我,他竟然骗我!他竟然没把我放在眼里,他当我是什么了?!”
心里憋闷难受,可她又不敢说出实话,只能用眼泪和哭泣换取同情。
“有些道理,别人说一万遍也不见得有用,只有自己真正经历了才知道个中滋味,好比课本上的公式、方程组,你看着都熟悉,却解不了试卷上的题目,你还小,以后的路很长,打起精神。”
欧阳清清只是呜咽,好像没听爷爷说的话,肩膀一起一伏,声音时大时小,伤心的肝肠寸断。
她被娇生惯养长大,身边的人总是顺着她,她何止没吃过亏,连难听的话都没听过。
可是……可是自从陆轻晚回来以后,她的地位就彻底被推翻了,还总是噩耗缠身,烦都烦死了!
欧阳敬亭撑着桌子站起来,他步伐比早几天有力了一些,已经不需要依靠拐杖,“爷爷的话,你记在心里。”
他看着清清长大,这孩子从小没吃过苦,人生走的顺风顺水,其实有点打击也挺好。
倒是晚晚那孩子,十八岁离开家,这些年在外面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明明只是两岁之差,晚晚比清清懂事成熟的多,若是清清能因此为契机改变下刁蛮纵野的性子,也是好事一桩。
欧阳敬亭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跟你晚晚姐学学,你们毕竟是姐妹,总比外面那些朋友亲近一点,你多跟她接触接触。”
他这么说,欧阳清清止住了哭泣,泪眼汪汪看着他,“爷爷,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糟糕,什么都比不上她?你知不知道,就是她……”
“外公!我来啦!”
欧阳清清想说就是陆轻晚勾引了张晨,她才会被抛弃,可陆轻晚清脆的喊声突然横穿了客厅,淹没了她即将出口的话。
欧阳敬亭没搭理陆轻晚,而是低头顺了顺欧阳清清的头发,宽慰道,“去楼上收拾收拾,这么大的人了,不爱美了啊?”
欧阳清清抽抽搭搭的吸鼻子,“嗯,我知道了爷爷。”
陆轻晚吃了一记冷棍,也不急,规规矩矩站着等待。
欧阳清清余光杀了过来,阴阳怪气道,“表姐,好久不见!”
陆轻晚弯下眼睛,笑眯眯的回,“对呀,清清更漂亮了!”
这特么是女鬼吗?果然受伤不小,都脱相了呢!
欧阳清清恨不能现在踢死她,“呵呵,表姐你真会说笑!我本来就漂亮!”
陆轻晚笑的比窗外正在盛开的月季更娇媚,“嗯呀!清清最美!”
“哼!”
等到欧阳清清上了楼,客厅气氛一下子冷却,欧阳敬亭双手背在身后,仔细审视陆轻晚,许久才慢吞吞的道,“自己来的?”
“小琛一会儿就来,很快!”
欧阳敬亭问的不是这个,但他没再解释,“知道我叫你来干什么吗?”
这语气,八成要揍人啊!
陆轻晚吞吞口水,精灵般的眸子闪烁光彩,“外公不是叫我吃饭的吗?做了什么好吃的?”
“好吃的!哼!好吃的很!”欧阳敬亭突然拉下脸,“除了吃,你还知道什么?”
冯伯臣准备及时撤退,老朋友的家事,他当旁观者总不合适的,只是看到陆轻晚,他忍不住笑道,“老哥,晚晚除了吃,还会拍电影,你不也看过啊?拍的多好!”
陆轻晚心里的疑云彻底被他拨开,如此一说,外公的确看过了电影。
冯伯臣不经意透露的信息,给陆轻晚指明了今天应对外公的策略,她俏皮的脸儿上顿时光彩乍现,“冯爷爷,您也在呀!你怎么得罪我外公啦?看他气的。”
“我是被你气的!别栽赃给你冯爷爷!”
“噢。”陆轻晚很乖很配合的点头表示自己错了。
欧阳敬亭看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火气更大,“来我书房!”
整个别墅,陆轻晚最怕外公的书房,小时候不肯读书学习,或者犯了错,外公就把她拎到书房。
不是挨训就是挨打,要么就是让她面壁思过。
她小时候顽劣的狠,不像陆亦琛那么识趣,犯了错也打死不服软,硬扛着不屈服,那会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骨气。
呸!什么骨气,那是傻气,竟然不懂识时务者为俊杰。
因为她没少挨打,尤其是练字那会儿,不管外公用什么办法,她就是不听。
后悔死了。
她眼珠子骨碌碌的打转,小小的狐狸,双手在身前规矩放好。
欧阳敬亭咔哒锁了门,坐好后盯着她看,“没什么要说的?”
“外公你身体好了啊?更帅了!外公你是逆生长哦!”
欧阳敬亭气的吹胡子,“不让你说这个!我问你,当年你去了美国,都干了什么?”
陆轻晚迅速权衡了一下利弊,她是直接坦白还是循循善诱呢?
不过,老爷子没给她做选择的机会,他单刀直入审问,“电影里面的小孩子,是谁?”
果然是为了那件事。
陆轻晚舔舔嘴角,低头谄媚,“外公觉得他长得可爱吗?好看不?”
欧阳敬亭一记冷眼扫过去,“别打岔!”
“外公你火眼金睛,都看出来了还问我?除了拥有四分之一欧阳家族的血统,哪儿生的出那么可爱聪明的宝贝?所以外公你觉得他是谁?”
陆轻晚只觉得办公室春寒料峭,脊椎自上面灌下来一盆寒冰,她慢慢绷直了身子,不敢直视外公眼睛里的怒火。
那盆怒火,一点点自己熄灭,余烬袅袅,露出了老人家的慈悲和睿智。
陆轻晚不敢吱声,小心翼翼观察他的动作,外公气的说不出话来了吗?
都怪她……
“他叫什么名字?”
欧阳敬亭看出来那是自家的孩子,但亲口证实了真相,还是冲击到了他的内心,所以他缓了缓才开口。
那孩子是他们家的,他着实欣慰,没想到能活着看到孙子辈的生子,人生又少了一件憾事。
“他叫Neil,只有英文名字,还没有中文名,他在美国出生,也在美国长大,拿到了美国绿卡。”陆轻晚半点不敢避讳,他问一句,她就赶紧和盘托出。
老爷子闷闷的嗯了声,他枯瘦的手按着腿,收缩两下,“那孩子在哪儿?带回来给我看看。”
陆轻晚纳闷的是,外公怎么不问问孩子的父亲呢?
“他在美国,要不,我改天再接他来拜访您?”陆轻晚处处陪着小心,生怕外公抄出戒尺打她手心。
她是被打怕了的。
欧阳敬亭闷哼着,也没强求,嘴角嗫嚅几下,似乎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问,“你有这孩子,程墨安那小子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