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祁夫人果然加强了对荀谖的教育,请闺蜜武夫人把祁清的教引嬷嬷借了几天教导女训,又不知哪里请了一位绣娘日日来陪荀谖刺绣。
可怜了荀谖的手,指头上都是针孔。
对窗临风捻着线发呆的时候,荀谖忽然有点羡慕滕恬,这样的世道出身地位真的很重要,至少对“人身自由”有极大的帮助。
教引嬷嬷倒是对荀谖赞不绝口,她在祁清身上的挫败感都在荀谖身上获得了补偿。
这表小姐可比自家冥顽不灵的小姐好教多了,果然会读书写字就是不一样!
她回家忍不住向武夫人夸奖了几句,结果祁清也苦了。
武夫人本来都对女儿绝望了,这下也被祁夫人激发了斗志,本着不蒸馒头争口气的决心逼着祁清跟表妹“共同进步”——所以,祁清也不来骑马了。
直到后来,荀谖十个指头都快要阵亡的时候,祁清才终于出现了。
荀谖见她斯斯文文地穿了件粉蝶百褶攒花裙,一步一顿地从门口摇进来,磨了半盏茶功夫总算摇到了屋里。
“呵呵,”荀谖以手扶额讪笑了两声,这位好友最近的受训看来是成果斐然,“清姐姐今日姿容……分外动人。”
祁清瞪着眼瘫倒在椅背上大呼:“可累死我了,冬儿快来,赶紧帮我把脚上的这破绳子解了。”
冬儿忙忍着笑过来,荀谖待她掀开祁清的裙子一看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原来祁清的两只脚腕被一截棉绳绑在了一起,中间只留了不到一尺的距离,难怪她走得这样斯文。
祁清气道:“你先别笑话我!听梁嬷嬷说你天分颇高,哼,倒走一个我看看。”
荀谖一笑,站起来理了理裙摆,果然款款地向前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徐徐吟诵道:“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
只见她身形挺秀而娴雅,步态不急又不缓。
行走之间裙摆稳定垂落,唯有脚尖所触的地方轻轻扬起,弧度轻微优美犹如次第绽开的花。
待走至前方收步回首,转身之间裙摆轻旋好似荷叶随风,可头上的珠钗稳稳未动。
祁清看傻了眼,悲怆到想哭:“步步生莲,风摆荷叶你竟然都会了!天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背书难不倒曾经的学霸,仪态更难不倒古典舞高手。
荀谖收了身姿,笑着走回祁清身边道:“有技巧的啦,你功夫这么好怎么可能学不会?一会儿我告诉你。”
“打住打住,”祁清一叠声叫停,“再练我就要死啦,今日我好不容易出来可不是来干这个的?”
“那呢?”荀谖问。
只见祁清一改颓丧两眼放光:“今日冬节,我和哥哥去玩。刚跟姨母说了叫表哥和你也同去。”
荀谖真是喜出望外,她这些天都快憋死了,当下捉着祁清的胳膊鸡冻地说:“亲朋友啊!”
祁清一愣,这是亲朋好友的简称么?她纠正道:“亲姐妹好吧?”
嗯嗯,荀谖使劲儿点头,都行,快走。
祁清被扯着边走边大笑起来:“我当你练成了呢,注意仪态吖!风摆荷叶,步步生莲——”
让仪态见鬼去吧,本姑娘现在只想透透气!
然而仪态很快就回来了。荀府门口,祁濂并荀葛两位表兄弟正等在马车边上聊天。两位公子都是规矩的人,一位挺拔如竹萧萧,一位昂扬如松肃肃。
荀谖和祁清连忙刹住车相互吐舌偷笑,又收敛出闺秀的样子,老老实实上了车。
国公府的马车略有些陈旧但也还算宽敞,四人刚好对面而坐。
祁濂见荀谖一身茶白的连枝樱草细纹裙,装扮的清素怡人更显容颜明媚。一时之间少年心中的喜欢都变成了痴望,荀葛问他话都没听见。
祁清只朝着荀谖颇有深意地笑,荀谖唯有讪讪望向窗外看着街市上热闹的人来人往。
荀葛是个明白人,母亲让自己带妹妹出来跟祁家的这两兄妹游玩,多少存了点撮合的心。
祁濂虽不说才华过人但胜在性情温软,而且不管安国公府如今境遇如何,爵位总是世袭的。若是荀谖也喜欢的话,凭心而论是个不错的人选。
妹妹在装傻,哥哥只好撑场子。
荀葛提高了些声音又唤祁濂:“表弟,刚才你说起冬节帝都有些特殊的习俗,不知是什么?”
这回祁濂总算听见了,他忙收拢心神笑道:“表兄有所不知,皇都立冬之日的习俗名曰‘立竹’。”
荀葛笑道:“立竹?这是何意?”
祁清抢着道:“立竹就是立足的意思。立冬万物收藏,蓄势以待来年,所以人们会抛竹节许愿,看看自己明年的运势。
若是抛出去的竹节立住了,便是吉兆。
城中商铺、食铺并许多地方都设了‘立竹’之处,若是客人立住了,或有礼品,或可免单。
所以今天可热闹啦。”
荀谖看着窗外,街市上果然熙熙攘攘,不少店铺前都聚着人群,笑闹声此起彼伏。她暗暗在心中给众商家点了个赞,嘿嘿,节庆经济在古代也是蓬勃得很呢。
荀葛笑道:“确实有趣,不知今日我们要去何处‘立足’?”
祁清道:“当然是文昌阁啦,表哥文韬武略明年春试自然要大显身手。”
祁濂听得直摇头:“被你说的跟打架一样,是大展鸿图。”
荀葛和荀谖都笑起来。
见荀谖心情愉快祁濂兴致更好,又热心地介绍了许多帝都的风物人情。年轻人聊得开心,不多久就到了。
这文昌阁坐落在观山脚下,远远望去青山为幕飞檐层叠,好大一片庙宇。
直通殿前的是九九八十一级台阶。白石台阶宽阔高远,两侧遍栽着竹子,山风微拂之间满目青翠摇曳生姿,又荡起竹叶声声轻慢悠远,让人心旷神怡。
马车到了这儿无法再走,四人又都想清净赏景,便下了车留下仆役,自己沿着山路缓步而上。
行至台阶尽处的山门前,只见两侧的柱子上刻着一副楹联,写着“天南地北自来处来,经文纬武向去处去”。
文昌阁是个常见的庙宇,很多地方都有,荀谖前世跟着爹妈四处旅行也曾去过几处。
她知道文昌阁供奉的文昌帝君便是文曲星,掌管人间功名利禄和文人仕途命运。
通常的楹联都是“天上星辰司福禄,人间运数数文章”,这里的却是特别。
来处来,去处去,荀谖默默吟诵,心里不知怎么想起了俞山水。
人归何处?这联倒像是在回答那老头的问题。
她心里正有些烦乱,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呼喝:“让开,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