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马车乔装停在王府后门,说明了两个问题。
第一,北疆来人是怀王是知道的。第二,这事多少有点见不得人。
恰好就有两个丫鬟一边小声着聊天一边走过来。
一个笑言:“今夜咱们清凉殿放得真早,还能赶上拜月呢。”
另一个冷语:“拜了又能怎样,还不是奴才,你还指望高嫁不成?”
言语如此不合,两人便各自败兴去了。
荀谖没有这样的耳力,危安歌却听得一清二楚,清凉殿其实是西府花园里的一处小筑,远离其他屋宇果然“适合”见客。他捏了捏荀谖的手,拉着她趁着夜色而去。
危安歌没有猜错。两人悄悄来至清凉殿,树木掩映之下只见这里掌着灯火却大门紧闭,门外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显而易见,有事,不欲人知。
危安歌正想查探,脚步声却自身后传来。他略一判断,迅疾拉着荀谖隐入殿右的一处漆黑阴影躲了起来。
很快人就来了,正是赫虎。
只见他手中拎着个盒子疾行到了门口却不进去,一双眼警惕地四下巡视。
危安歌缓缓将身形压低,而荀谖紧紧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可忽听一声低喝:“什么人?”荀谖吓得一抖,赫虎已然闪身扑出。
哐啷啷一片乱响,夜色中一个身影惨叫着倒在地上。
完全被护在危安歌高大的身影里的荀谖只觉得心快要跳出来,可危安歌却目色森冷。
夜色中一个王府的下人被那赫虎狠狠压在地上,手中的东西掉了一地。
真是好大的胆子!一个北疆的侍卫竟然敢在宸元的王府随便动手。
“何事喧闹?”厢房内忽然传出一声不爽的问话,“不知道我和王爷正在赏画么?”
房门应声打开,危安歌只见一个青衫公子的背影。他手摇一柄折扇,身形颀长倒有几分眼熟。
赫虎仍压着那人:“主子,这个人在外面鬼鬼祟祟的,估计是想偷听。”
“我的手啊……我的手断了啊……”地上的人颤声惨呼,声音都连不起来,“我……是……府里的仆人……送茶点。”
怀王的贴身太监李志也出来了,见此情景又急又怒地对赫虎道:“你是何人,还不快快住手!”
赫虎闻言却纹丝不动,只看着那青衫公子。
“怎么回事?”怀亲王被人推了出来,眼前的景象让他暗哑的声音带了几分薄怒,“这里是本王的地方,你的人竟敢如此无礼。”
青衫公子这才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王爷别气,我这手下头一回来不懂规矩。不过他也是为了您的安全,咱们见面要是让有心人传出去,对您也不好呀。”
说着他挥了挥扇子,赫虎立刻松手起身,那仆人的手像是筋骨已断直接砸在了地上,又是一阵惨叫。
青衫公子转过了身,迎着屋内的灯火一派雍容。他狭长的眉眼闪着若有似无冷意,竟是北疆的十六皇子、萧乔双生的哥哥——萧素。
“王爷请回吧,别为了这点小事扰了雅兴,”他安抚般拍了拍怀王的座椅,潇洒举步走进房内,又扬声道,“赫虎也进来吧,还是让李公公守着好了,太好心了有时候反让人觉得不懂事。”
怀亲王紧握着轮椅的手指隐隐泛白,而那赫虎果然听话,一手拎起盒子跟着萧素进了屋。
太监李志忙唤人将地上的仆人扶走救治,在这一片的混乱中危安歌已然带着荀谖向后退去,两人来到一方窗边躲好。
彼时眼睛都适应了黑暗,只是蒙着脸眼看不出表情,危安歌只见荀谖双眼闪烁不定。
“吓着没?”他将人拉过身边悄声询问,掌中小手好凉。
荀谖是有点紧张,但除了赫虎那一下其他的倒也还好。况且宸元亲王勾结北疆事关重大,危安歌定是要查探清楚,这会儿总不能走。
她摇了摇头又指了指窗户。
危安歌唇角微弯,难得。胆量不小且有点默契。
他松开荀谖,轻手轻脚在窗纸的一侧贴着窗棂划开隙缝,如此正好可以斜斜看向屋内。
已然落座的萧素正好背对着危安歌二人,他身边立着的仆人手捧着一只画匣,而他的对面竟然坐着郡主温融。
“那就开始赏画吧,”萧素笑道,“还请郡主不吝赐教才好。”
这本就娇弱的女孩子估计吓坏了,可却还在努力维持着皇家风仪:“叫皇子失望,本郡主不懂鉴赏。”
柔细的音色不见力量,萧素笑了起来:“我就不绕弯子了,哪怕整个宸元都不知道,本王却晓得郡主是最懂画的人。”
不只荀谖,这话叫危安歌都有些疑惑。宸元尚画,温融这样的皇家女儿自然也是有些才华,但若说最懂却绝对轮不到她。
“皇子谬赞,只是不敢当。”温融别开脸,她的身边怀亲王的脸色阴沉得吓人。
萧素却似全然不见,他闲闲地端起茶:“魏大家在王爷这里隐了这么多年,要赏他的《武陵图》不找郡主可找谁呢?”
窗外的二人心头皆是一跳。
萧素在北疆的使团中几乎低调到没有存在感,叫危安歌几次思忖过他此行的目的,没想到竟然是为了《武陵图》。
怀亲王脸色大变:“你可别乱说话!当年皇上四处寻找魏大家,本王若知道他的行踪怎敢隐瞒不报。”
“可您就是敢了呀。”萧素仿佛很无奈,他挥了挥扇子叫赫虎。
赫虎立刻上前一步打开手里的盒子,将盒子朝地上一放,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弥漫。
荀谖只见温融惊恐地长大了嘴,可完全发不出声音,怀王也僵直着身体惨白了脸。
她好奇地垫起脚,却被身后的危安歌一把捂住眼睛,可已经看见了——
地上是一双血淋淋的断足,包裹着的鞋袜完全被鲜血浸透。
危安歌冷眼看着。啊啊——似哭又似呕——温融终于叫了出来,可颤抖得就像被恶意拨动的琴弦,尖锐却虚弱只等着绷不住断开的瞬间。
而他身边的人也是如此。荀谖大口地喘息却颤颤地立在原地,若不是因为温融的声音太大,此刻一定已经被屋内的人发现。
危安歌迅速将女孩反转过来拢住,可荀谖的双拳紧攥身体僵硬,眼神也是有点发木。
这回是真吓着了。危安歌心中焦灼,两人之前虽然站得很近,但他始终顾着男女之防的,只是现在顾不得了。
危安歌揽着荀谖从窗口退开贴墙而立。他不容抗拒地将女孩僵硬的身体压入怀里,很用力也很轻柔。
他说:“别怕,想哭就哭出来。”
荀谖紧紧闭上眼,忍住!怎么能哭?会被发现的。不是没看过更恐怖的电影特效,亲眼所见的可怕更甚百倍。
听到耳边有人在说别怕,荀谖只想再把自己埋得更深些,她伸出手搂住危安歌的腰。自己颤抖的身体冰凉,可结实的怀抱好暖啊。
这怀抱让眼前的赤色渐渐消失,用淡淡松木味道代替了血腥,她觉得好多了很多,一点点松弛下来。不怕。
美人在怀如此亲密,危安歌心中涌起的千般滋味中竟是心疼最盛。
“我们走。”他低声道。除了眼前人,都是其他事,先把她送出去再说。
荀谖忙推开他连连摇头。女孩态度坚决,蓄着的眼泪却摇了下来。脸上的方巾一下湿了,她索性扯下来胡乱擦了擦脸。
“我没事了。”她用口型说。
一旁看着的危安歌感觉很复杂,搞不清楚是喜欢她坚强还是喜欢她柔弱。
犹豫片刻,他取下自己脸上的方巾给荀谖扎好,又握紧了她的手悄然重回窗边。
“这是干什么?”萧素正厌恶地掩住口鼻对那赫虎道,“叫你去拿一件信物……还不快拿走!”
“奴才该死,曲解了主子的意思。”那赫虎像是很怕,立刻上前利落收了盒子盖好,又肃立在一旁。
“好啦,郡主别哭了。”萧素放缓了语气,“本来只是想叫王爷和郡主知道,本王不是个随便乱说话的人,可惜奴才不会办事惊扰了贵人。不过,既然事情这么办了,王爷和郡主总该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能瞒住人。”
怀亲王脸色发白地瞥着那双断足,鞋袜犹在,浸透了血的一片云帆绣得精细。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萧素一笑:“其实没什么呀。不过是得了一幅画想让郡主帮着看看是不是真品罢了。郡主深得魏大家真传,原也是个小忙。”
魏大家竟然真的藏身过怀王府?危安歌皱眉,他追查了这么久都丝毫没有发现。这萧素怎么知道的,此人真是深不可测。
“我是真的不行,”温融郡主抽泣不止,“那会儿我不过是个孩童,虽然蒙魏大家教了几笔却也未得真传,根本算不得入室弟子。”
“哦?”萧素笑得如沐春风,“本王得到的消息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可听说魏大家的关门弟子就在怀王府。”
“那……那不是我。”
“是谁?”
“是……”温融紧张地看了看怀亲王,终于道,“是石苇先生。”
“他?”萧素狐疑地盯着温融。这个石苇先生画得一手绝妙的山水,但不仅行踪难寻,样貌据说也多变,一度叫人怀疑他是真的存在还是有人故作玄虚抬价卖画。
“是,魏大家在王府的时候身边带着就是石苇先生,魏大家走了他便也走了。”
“那石苇先生现在何处呢?”萧素问。
“不知道。”温融泣道,“我有一年多没见到他了,他总是四处云游不喜欢被约束。”
“交情这么深,总有个联络的办法吧?”萧素淡笑着瞥了一眼赫虎,声音却冷,“不需要我再用别的东西问吧。”
温融目光触及那盒子就火速跳开,她惊恐地脱口喊道:“每次传信都是叫人到溧水边的胡安坊留书,虽然时间不定,但他总会回复的。”
眼见着女儿已经在崩溃的边缘,怀王又急又伤:“都已经告诉你了还想怎样?信不信自便!别以为你手上有那点把柄本王就真不敢如何,拼死不过是一起,这里可是宸元!”
萧素收了眼底的冷意,又和煦地笑起来:“王爷说哪里话,咱们这么多年交情,若是真伤了和气就没意思了。既然郡主说了本王岂会不信?只是还想请郡主帮个小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