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恬瑟缩在真定身边看着荀谖,眼底的阴冷是真的,恐慌同样是真的。
对不起。滕恬压制住心里的最后一丝愧疚和罪恶感。
我刚才没有骗你,我是知道错了,只是时空不能倒转,错已经无法挽回。
自从真定公主说出那句“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我的女儿”之后滕恬再也无法安然入睡。
她怕极了,如果公主继续疑心是不是一切都完了?可惶惶不可终日的滕恬却因为“装疯”发现了一线生机。
那日她借着发疯躲避公主逼她跳舞,丫头说她怕是魇住了,公主请来了曹道姑。
她忽然心头大开,在宸元所有解释不清的事都可以归结为鬼神。现代人也许觉得是无稽之谈,但这里的人不仅相信而且敬畏。
可她也不能老是“撞神”,次数多了不仅招人烦名声也不好听。最关键的是,她还需要给自己不同于本来的“滕恬”找个理由。
于是滕恬便在一次“无意”的闲聊中问曹道姑,有没有什么异事会让人失去原来的记忆啊能力啊什么的。
曹道姑就告诉她,有啊,很多精怪不仅能夺人魂魄还能夺人神思呢。
这边曹道姑绘声绘色地给滕恬讲了一个狐妖吸取了男子的精魄和女子的技能,变成了一个最美的小姐又去嫁给公子的故事。
滕恬听着,思索着,筹谋着,另一个完美的“故事”在她脑中渐渐清晰起来。
荀谖此刻的目光是惊怒又后悔吧。
但是没办法,我要先保住自己。今日之后,我就是一个被妖物所害,同之前不同却又货真价实的郡主滕恬!
滕恬避开荀谖的双眼,又朝真定郡主偎近些,她仿佛很害怕:“母亲,那日我同她一起落水……”
她话未说完,真定却已惊觉。
她又怒又怕地朝荀谖看去,是了,那日回来后女儿就一直不太正常。难道……难道,是因为妖物作祟!
滕恬话音不大,可许多人都也都听到了。
因为湖心亭被烧,皇家暂时关停了画院,这件事影响不小,在座的都是知道的。
一切都很容易联想,这位自进入皇都就屡屡出人意表的美貌亭主,有问题。
女子们的妒忌心在这一刻彻底被释放了。
“我早就觉得不对劲儿。”
“是呀,办个溪宴都古古怪怪的。”
“下的棋谁见过啊,做得东西也奇异。”
“就是,那日她跟萧乔赛马,那马服服帖帖的就跟中了邪似的。”
没有人敢大声,但句句都在增添“罪证”。
“哼,难怪生成那个样子,瞧她的眼睛,狐媚。”有人终于可以安心吐出胸中最深的妒恨——女人的美丽始终是原罪。
祁清彻底火了,她大吼:“你们……你们简直是胡说八道。”
“祁小姐的王妃是怎么来的?”
“那日立竹我们都看着呢,还不是……她,她在边上念念有词地作法。”有人喊出来,却终是不敢指名道姓。
“沈大小姐就在边上,她看得最清楚。”
“就是,你说。”有人cue沈玉。
月老祠立竹真定并未到场,她这会儿是又疑又惧,不自觉得搂紧女儿:“沈小姐,那日你可见到什么怪异?”
因为危安歌换了位置,沈玉这会儿恰好在他身边的席位,可自打他落座以来还没有看过自己一眼。
沈小姐此刻宁可相信荀谖是狐妖。
乐王从来不跟王公小姐们牵扯,唯独对她不一样。可他清淡有礼,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焦急到人前失态。
她怎么接受?除非荀谖非人是妖,王爷鬼迷了心窍。
沈玉缓缓起身:“禀公主,那日我只是见到掷竹前有溪亭主对祁小姐低声说了些什么,并无其他。”
她是不爽是难受的,但她也傲气,不屑于无中生有地去构陷。
说完沈玉不自觉去看危安歌,男人果然正看着她,眼中似有赞赏。
沈玉心头一跳,对危安歌回以一笑,温雅落座。
可惜并非人人都这么有原则。祁清成了大皇子妃有多少人都憋着气呢!
马上就有人接话:“就是有问题,这妖……便是祁清养的也未可知。”
“王妃选得不公平。”
“哎呀,太可怕了,成王以后该不会……”
祁清这会儿真是气得手脚发颤,她焦心地去看危承宇。他自始至终沉静地肃着一张脸。
大皇子不是小女子,他不会随便为了几个人的话去相信什么,可他同样不会为没过门、也并不太熟的王妃出头。
前者有违理性,后者有违礼法。
荀谖算是彻底见识了谣言诞生的过程,她已经搞明白状况了。滕恬,你狠,费尽心思真是好大一盘棋。
但再这么下去,只怕祁清也要被拖下水。荀谖拉住祁清,示意她和萧乔都先归位。萧乔是满心疑惑,终于也被萧素招呼到身边坐下。
荀谖能感受到不远处危安歌的灼灼目光,可是她却丝毫没有打算回应。他是皇子,一举一动兹事体大,不能被自己牵连。
这场仗她必须自己来打。
危安歌看出了荀谖的意图,还真是她的性子。这种时候,她不是恐慌不是求助,而是想撇清保护其他人。
但你说一个小女子怎么非得是这种性子?当爷是不存在的吗?他心里忍不住蹭蹭地冒火,可是偏又心疼的难受。
“行了。”还是皇帝威严,一句话就让全场静了音。
“荀谖,你现在可能回话?”元帝问。
荀谖吸了一口气,她也不进前,就地向皇帝拜下行礼。声音还有些虚弱,每个字却都清晰坚定:“谢皇上关怀,臣女现已无碍。”
“将刚才所经之事说来。”
“适才臣女与郡主在亭中休息饮茶,不慎弄污了衣服,郡主将自己的衣服借给臣女替换。只是待臣女换好衣衫,郡主已经先走一步,臣女亦不清楚为何会晕倒在草场。”
众人闻之皆面露惊讶,滕恬惊慌道:”你,你何故胡说,明明是你我赛马跑散,我又何曾借你衣服。难道你还要说是我下药让你晕倒吗?”
荀谖沉定地望着滕恬:“这是你说的。”
“我才没有,”滕恬委屈地嚷起来,“皇上、母亲,要为恬儿做主啊。”
元帝叫过崔枢衡:“你可查明有溪亭主为何晕倒?”
崔枢衡惶惶地看了一眼危安歌,方小心回道:“亭主并无中毒症状,晕倒想是体力不支,或偶然不适。”
元帝等听了这话不由眉头一皱,危安歌也是意外。
荀谖晕倒,危安歌第一个判断是为人所害,可精通毒理的崔枢衡都验不出来,难道真是她偶尔不适所致么?
但其他人听来,太医的话说明荀谖并不是因为什么外力才晕倒的。
好端端一个人自己莫名晕了过去,这也太说不过去了,此事必有蹊跷。
荀谖沉声道:“臣女所言句句属实,亭中侍女皆可与我为证。”
恰在此事,侍卫来报刚才与荀谖一起晕倒的侍女也已醒来。元帝便命传她。
侍女很快来至御前,她身形紧张瑟缩,见到皇帝倒头便拜,吓得头也不敢抬。
皇帝淡淡道:“问她。”
御前大监梁公公赶紧上前一步,说道:“下跪何人?”
那侍女结结巴巴道:“奴婢五儿,乃是围场伺候的婢女。”
梁公公便道:“我问你,今日可是你在那驿亭之中当值?”
五儿瑟瑟回道:“正是奴婢。”
那梁公公道:“将你所见道来。”
萧乔听了便嗤笑了一声:“话是郡主说的,人是公主安排的,问了也是白问。”
滕恬可怜地吸着鼻子:“十七公主是说我们骗人不成?”
慕容青山忙对萧乔道:“乔儿不得无礼,此处哪有你说话的份。”
萧乔一哼,不再说话。
丽贵嫔道:“春蒐虽然是公主安排的,但安平郡主所说的同众位皇子所见的却是一样的。皇上在这,此事绝不会徇私于谁。”
这话听着公允,却分明是说五儿可信。
谁知那五儿听了这话拼命伏地叩头:“奴婢,奴婢不……不敢说。”
梁公公喝道:“大胆,让你说就说!”
五儿被喝得更怕,她仿佛彻底崩溃,嘶声喊道:“我……我看见白狐中箭,变成了有溪亭主!”
此言一出四座又惊又疑,不少女眷惊声尖叫,纵使男宾也神色大变。
危安歌双眉紧锁只去看荀谖,见她倒还算镇静。
慌乱之间,忽闻滕恬惊呼一声:“快看她的衣服!”
日影长斜,此刻正漫进来,荀谖身上银光闪耀,银光之内衣服上的卷草纹犹如狐尾若隐若现。
啊——有女人吓得尖叫起来。荀谖边上的人慌地掀翻了桌椅,朝外躲避。
荀谖冷眼看着,滕恬的角度找得真是太好。
这里不是现代,民众敬天地、信鬼神,皇权天赋原本就是帝王统治的基础。但凡有一点解释不清楚,她就会被恐慌的人们判死。
而滕恬这会儿仿佛吓得无法自持了,真定公主也吓坏了。
她搂过女儿急切道:“恬儿莫怕,有皇上在这儿呢,任她什么妖物也惊不动九五至尊,真龙天子。”
滕恬虚弱地躲在真定公主怀中,艰难地说:“刚才我与亭主赛马,她其实是飞一样的一闪就不见了……”
这母女两几句话把荀谖描摹的玄乎其玄,元帝等人听了均脸色一变。
危安歌眉头紧锁,他望着满场又惊又疑的一众人,心知荀谖现在的处境凶险万分,南北疆都有烧死所谓“狐仙”的先例。
他自然不会相信荀谖是狐仙的鬼话,可是众人却被一步步引入狐仙化身的故事之中。
现在看来十有是滕恬设计荀谖,但滕恬又有什么必要出此杀招置她于死地呢?难道是因为危正则?
画秋跪下回禀:“奴婢发誓没有给亭主拿过衣服换。谁都瞧见她今天一来穿的便是这一身。再说了,亭主今日穿什么奴婢怎么会知道,没有可能预先准备好一套一样啊。”
纷乱中,人们都纷纷附和。确实不可能这么巧,款式一样,还能这么合身。
荀谖冷冷地看着,一个公主府的奴婢是不可能知道,但她的好妹妹荀荑知道。
这局布的好用心。不仅环环相扣,而且选在皇帝和北疆太子都在的场合。
自己是代表宸元战胜了北疆公主的人,出了这样身份不明的事情,该如何向北疆解释?无论这会儿谁想帮她出头,都糊弄不过去的。
果然北疆已经有人说:“难怪她能赢我们公主。”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心之狠何至于此。许是荀谖的目光太冷冽,滕恬心虚得一抖。
她尖叫起来:“她要害我啦,救命啊!”
“快将她拿下!”真定搂着女儿慌忙大喝。
话音刚落,便有侍卫呼地冲上来,也不知道是因为在猎场,这些侍卫中还有人拿着捕兽的铁链和网具。
他们出手如电,直朝荀谖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