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到了接近巳时,秦淮才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挣扎着醒来,她稍稍抬动胳膊,半只手臂都是麻的,扯到关节处竟然还有一丝疼痛感,床榻也被她弄得乱糟糟的,好像半夜和人打了一架。
她努力揉着手臂唤了明月来,脑海中好像还有残留着的梦境碎片,梦里那个人的声音和影子,都像极了顾白修。
秦淮没有细想,是觉得恐怕是日日相见的缘故,竟然梦里也是他。
明月这大清早的好似也落了枕,端来洗脸水的同时一直用手摸着后脑勺,只说昨夜睡得真是一点知觉也没有,今天醒来竟然都已经过了时辰。还说醒来之后门口的家丁们也是睡眼惺忪的,想必是昨夜又偷懒了。
她们二人又说了半晌的话,推测是这两日太累的缘故,秦淮用了些许豆花鱼羹的早膳后,打算今日在后院转转,看看能否遇到颜墨。
“这个三少爷看上去平易近人,实际上却从不和咱们交心,我看啊也是个古怪人。”
对于颜墨这个人,明月也不过接触了两次而已,仅仅两次她就下了这样的定论,可见他是不太喜欢颜墨了。
“这个世上的人本就是千奇百怪,在遇到顾白修之前我也没料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仙人啊。”
秦淮走在颜家后院的路上,每次来到这里她都会觉得身心愉悦,不只是这郁郁苍苍的青翠遮天蔽日,能给她一方安静之地,更是因为她知道这个地方不会有外人打扰,远离尘嚣。
“那倒也是,也不是谁都能与咱们顾少些相提并论的,公主你可要继续努力!”
明月说这话的时候还将双手握成拳,上下挥舞着,好似在给秦淮鼓劲。
秦淮回过神来用指腹轻点了她的头,教育道:“你这小妮子就会胡说八道,万一我真对顾白修做了什么不轨之事,你说宴心妹妹回来能放过我吗?”
明月表面上没说话,但心里确实另外一个想法,天下人都知道公主的性子,这柳宴心竟然还大张旗鼓的给公主留了一个可人儿,这就该想到未来是个什么结果。
正好走到颜墨的院子门口,迎面上正好走来一个正在干活的小厮,他行礼后问道:“表小姐可是来寻我们家三少爷的?”
看他手里抱着一沓旧书本,像是今日在晒书,秦淮便也有了猜测。
“是啊,三少爷今日是出门去了吗?”
“对,今天裴公子约我们家少爷去南阳酒楼喝茶,一早就出门去了,真是不赶巧,您有什么事吩咐给奴才也是一样的。”
这小厮长得也算干净,人也机灵,秦淮只是瞥了一眼,才发现那小厮怀里抱着的书分别是《西厢记》《桃花扇》和《窦娥冤》。
平日里看颜墨为人严气正性,,竟然私下里也会看这些闲书的吗?
“没什么事,就是闲来无事多走动走动,既如此我就改日再来。”
秦淮转身离开后走了没几步,又看见两个小厮手拿了新宣纸与笔墨来,这分量也太足了,算上平日里的损耗,就算秦淮两三年也用不着这么多啊。
“公主刚才可瞧见了?那小厮手里的可不是什么正经书籍,我就说嘛这位三少爷并非表里如一的人。”
这次刚走了几步,明月像是发现了颜墨天大的把柄一般嚷嚷起来。
“不过是几本民间故事罢了,你在公主府里的时候和彩霞看得宫廷野史也不少,上次是谁说方美人和郑侍卫有染的?害我出了洋相。”
明月吐了吐舌头,不再搭话。
闲着也是闲着,本来秦淮还想着去秋氏那儿坐坐,随便聊聊天,这到了门口又被通知,说是秋氏已经被颜妆成喊了去,说是今天有个她的故人上门,叫秋氏前去对峙。
对峙?
秦淮不猜也知道,肯定是白氏又想出了上门损招,她也没停,一边问沿路的丫鬟小厮,一边往正厅走去。
这回儿前厅也是热闹,凑了一堆听壁脚的丫鬟,全让秦淮给撵走了。
“你说这秋氏是你的媳妇,你可有证据?”
颜妆成一身正装坐在当家主座上,举手投足的仪态像位有身份的嫡夫人。
这边地上跪着一个其貌不扬的汉子,皮肤黝黑约莫三十岁上下,左脸偏下方有一个黑痣,身穿着庄上人的衣服却不似一个老实人,贼眉鼠眼的,不含糊的说整个人透着一股寒酸和猥琐。
“当初她家蒙难,她九死一生才逃了出来,是我把她救回来。当初我一直照料她,她……这,这一来二去我们朝夕相处也有了感情,她说要嫁给我张三做媳妇……来,来报答我这救命之恩。”
“这一开始还是好好的,可她这骚货不知什么时候又背着我攀上了颜老爷……竟然、竟然还带着我张家的骨肉投奔颜家,我那六十岁的老娘知道后气得卧病在床,我这才上门来理论。”
说这话的时候,张三像是憋着一股怨气,字字句句都十分急切,也磕磕巴巴的,说起和秋氏的过往来颠三倒四,凶狠又迫切的模样,让人看着就不舒服。
“竟然还有这种事。”
颜妆成看了看坐在左侧捂着肚子的秋氏,语气中带着两分调侃,似是看不起她这风流种。
秋氏无故被人这样编排,两眼一瞪也是急了,当即否认:“你胡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不认识我?你倒是去问问你那左邻右舍的,看看他们有没有见过我出入你家,有没有见过你与我争执。”
张三这下倒是来劲了,没了之前的结巴,话倒是说的顺溜了,就差站起来和秋氏争吵了。
颜妆成清了清嗓子,示意他按捺住性子继续说下去。
张三又跪了下去,诚恳哀求,就差哭鼻子了。
“二小姐明鉴,小人自知颜家最为公正,就是想求您做主!让她跟小人回家,小人一定好好管教,这富贵人家可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我媳妇就是一时被迷了眼,这才走错了路,还望二小姐不要怪罪,饶了我们!”
颜妆成也表现的有些为难,多嘴求证道:“那你的意思这,她这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了?”
“那是自然,我和她一年夫妻,床事也算是勤快,别看她在外口人模人样,夜里要的勤,我算的最为清楚不过了,这肚子里必然是我们张家的种!是她骗了颜老爷!”
张三一口咬定,秋氏的脸也变得惨白,这人这样毁她的名声,她想要争辩却不知从何开口的好。
“小姐,我看这张三和秋氏确实是有些关系,但他说的都是污言秽语,不可信。”
明月挡在秦淮身前,探着脑袋分析这件事的真伪。
秦淮当然是知道颜妆成打的什么算盘,沉吟道:“你都能看出端倪,颜妆成自然也能看出来。”
“您是说,这是她派来的人?”
明月赶紧缩回脑袋,生怕被人瞧见了。
“若是普通人,哪里敢上门闹事,这背后肯定有一双手推了他一把。”
“秋氏,既然你家男人都找上门来了,你到现在还要谎称怀的是我颜家的骨肉么?”
颜妆成换上厉色,眉头紧锁,像是已经有了决断。
秋氏看这架势便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哽咽着力证清白。
“我……二小姐,我这肚子里真的是颜老爷的孩子,而这张三救过我不假,可他却因此逼迫我嫁给他,如若不然就要去官府告发我,还是老爷救了我的性命,让我免遭皮肉之苦。”
听秋氏还要争辩,这张三一伸手就是一个嘴巴子,又快又响,打得也极为顺手。
随后他当着众人的面,扯着秋氏的衣裳叫骂道:“你这毒妇说的什么话,你贪图这荣华富贵,莫不是要害死我守寡去!”
眼看事情不妙,秦淮知道该自己出场,这才出言制止。
“这一大清早的,二小姐可真是为了颜家殚精竭虑啊。”
颜妆成对她的出现也不觉奇怪,反而大方相邀。
“表姐您怎么来了,正好坐下看看好戏。”
如此说来,颜妆成今日是胜券在握了?
秦淮捏着裙摆坐下,看了看秋氏的脸颊和那微红的眼眶,心里说不出的不舒坦。
“我也都听见了,什么牛鬼蛇神都来我们颜家撒野了,仅凭三言两语就要污蔑我们的新夫人。是不是明日来个莽夫,说二小姐您是他的种,二小姐您也要急着认祖归宗啊?”
她这是明摆着嘲讽颜妆成,颜妆成噎住了好半天也没吐出一句话里。
张三看秦淮气势足够,也不敢吱声,继续在地下跪着。
颜妆成总得把这件事往下推,抿了口茶回嘴。
“表姐真会说笑,要说什么野种不野种的,谁也没有您有经验啊。既然您当初求着父亲赐我掌家之权,那这后宅的事也应由我决断,表姐还是看着吧。”
这样的回敬秦淮当然生气,可又不得不压下心里的厌恶。
“自然,府中的事当然是由二妹妹决断,可这张三又不是府中人,诬陷他人,殴打颜家新夫人,怎么也应该交给官府处置啊,妹妹你也不用这么急于求成吧。”
说着秦淮站起了身,稳稳当当的走到张三的面前,佯装不经意的,一只脚狠狠的踩在了他打秋氏的那只手上。
张三虽然吃痛,但还是忍着怒气没有吭声,秋氏因瘫软在地上,才瞧见张三这目光却像要杀人一般。
“我看还是报官吧,一顿板子下去,是非评断自有青天大老爷来处理,我们就等消息吧。我记得这毁官家人清白的罪可不轻,发配流放,凌迟处死……都有可能。”
秦淮故意将后果说得严重,为的就是吓一吓张三,可他还是低垂着头,身上散发着戾气,像一只随时要咬人的野狗。
“表姐这是要袒护谁呢?难不成自己家门不幸,就希望别人家也有相同的遭遇吗?”
“你……”
秦淮原本想激怒张三冲撞自己,可是这张三不上钩,颜妆成又扯着她不放,若是纠缠起来只会坏事。
这可怎么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