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自古便有男方以双雁提亲。
漠北王庭虽是游牧民族建立的政权,可目前的王室却是三百多年前被迫北迁的一支王侯军队,经过这两百来年与当地一支善滋莫族混居结亲,逐步形成的。
该王侯因诸多原因,并不执着于血脉正统纯粹,三百年来彻底融入了这片草原雪山,只留下了一个“楼”为氏,始终传承下来。
因着本身带来的知识与经验,楼氏日益壮大,又因总被其他野心勃勃的部族当作“外来人”欺负,楼氏越挨打越强大,最后到了楼岚这一代,终于一举挥戈征讨草原,顺利统一了漠北诸部,建立了首个北方统一政权。
既是本身有家族传承可追溯,楼岚少不得也该遵守一下家族传承风俗,提前准备一二。
打了一双活雁归来,楼岚吩咐阿奴带下去好生照料,“翅上有伤,也去找医师拿药包扎一下。”
伺候的瘦小阿奴唯唯应下,小心翼翼地抱着两只扑腾的大雁下去了。
另有阿奴送上茶饮,楼岚且刚坐下歇口气,帐外就来了个高头大马的男子,掀了帐帘埋头刚钻进来,就风风火火问:“阿岚,驿站斥候来报,说是送亲队伍明日就要到了,咱们是直接掀桌宰人还是怎样?”
来人名唤楼阔,是原主关系最要好的五堂兄。
楼阔母亲是位剽悍的善滋莫族人,原主二伯一心想要把儿子培养成谦谦君子,谁知最后养成这样一位虎背熊腰热衷干架的傻大个。
见到来人,楼岚失笑,“怎就急成这样?再说了,男人间的事,如何就能牵扯到无辜女子身上?”
原剧情中,原主野心勃勃,自是早就下定决断,和亲公主送到后,直接被软禁起来。名义上是成亲了,转头却以不满嫁妆为由,让梁国战战兢兢再送了许多工匠食盐种子粮食等物。
转年,刚度过春耕,漠北铁骑便再次挥师南下,名义上的妻子,那位抵达漠北后连王庭都未去过,连夫君面都没见过第二回的和亲公主也被他亲自杀来祭旗,以此鼓舞士气。
至于眼前这位一心一意认定堂弟还是以前那个跟自己一起在草原上打滚挖松鼠的傻大个,也在替原主南征北战踏灭五国成就霸业后,以“功高震主藐视王权”为由,随意设计除去了。
楼阔是个不爱动脑子的人,性子里还有些大男子主义。
此时闻听信任的聪明堂弟如此说,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遂一掀袍角往矮桌边随意一坐,骂了声娘希匹的,“那梁国真是窝囊!被咱们打怕了就火急火燎给送女人来,啐!”
末了还往地上啐了一口,真是说风就是雨,立场转得比谁都快,就像刚才大大咧咧对个无辜女子喊打喊杀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楼岚随意应和:“所以我们才更要打它。”
这话楼阔爱听,拍着矮桌哈哈大笑,神情愈发振奋,酒水也不喝了,刚坐下就又站起身,把着腰刀说自己现在就去骑兵营监督他们训练。
第二日下午,临近傍晚时,历经一个多月跋山涉水横穿沙漠戈壁而来的梁国送亲队伍抵达,楼岚并未亲自出现,而是派了随行文臣依照原定计划,将送亲队伍扣下,并再三挑剔嫁妆及送亲仪仗等,言明梁国不诚。
一把花白胡须,面相文雅的老臣用最和善的神态,说着最野蛮地话:“赵天使,王将军,非是我等不念故国旧情,实乃大王性子刚烈,最见不得被人轻贱怠慢。您二位瞧瞧着随行送来的仪仗,可有哪一点像是重视的意思?梁国求和之心,不诚啊!”
作为集军权政权于一体的漠北王,直言感觉受到了怠慢,梁国一日不表示诚意,他这边就一日不会举行成亲大礼。
这让先遣使者以及送亲的王将军满心惶恐,深怕这群野蛮人不讲德行,要求得不到满足就直接掀桌宰人。
为了小命要紧,使者跟王将军稍作商议,而后就立即传了消息回去,在折子里两人也多有言语美化,频频言道漠北王有心要以王后之礼迎亲。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漠北竟是真有和亲的意愿,不想再打了。
梁国自是喜不自胜,哪里会恼怒漠北的得寸进尺,反而满朝上下都急急再派人来,想要商讨具体的“诚意”。
男人们“礼尚往来”之际,抵达漠北王帐所在的营地后就被单独带走的清雅公主身边只留下一名贴身宫女屏锦,二人被几个凶神恶煞的男子带着一路穿过许多帐篷。
看着周围全是停下手上动作好奇张望围观的陌生异族人,再是努力撑着胸脯要保护公主的屏锦也忍不住浑身颤栗,脚下软绵绵的,膝盖也直发软。
那几名男子一路上并不吭声,只是穿过一片草地与帐篷后,最终将二人带到了靠近边沿地带的一处小帐篷前,略一拱手,粗声粗气说:“这里是你二人的住处,有需要就去那边挂着蓝旗的帐篷里找阿朵娜,她负责安排你们。”
说罢,几人也不等回应,一转身就踩着皮靴伴随着弯刀碰撞软盔的声音迅速离开了。
等到人真的离开了,屏锦左右张望,发现这处帐篷位置挺不错的,周围并没有靠得很近的,但附近也有零星的帐篷围拢着,不至于她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叫一声都没人能听到。
这让她松了口气,扶着公主受伤的左手掀开帐帘进去,一边小声抱怨:“这些蛮子真是粗鄙,还有那个什么大王也是,好歹公主你也是”
忽地一顿,屏锦转了话题,想要努力说一点能让人高兴的话:“哎呀这帐篷居然布置得挺不错的,外面看起来小小的,里面却也是五脏俱全。”
原以为这里的帐篷跟以前在梁国时听到的一样,什么只有一层薄薄的布,里面的地上都是泥土,还有潮湿的草地或虫蚁,若是遇到下雨,水更是能淹到人身上来。
到了冬日这样的帐篷想要保暖,就要糊什么牛粪马粪的。
只想一想,就没有梁国贵女能忍受这样的生活环境。
所以在确定送来漠北和亲的公主被定为六公主后,可以说是满朝文武但凡家里有适龄女子的人家,就没有不松口气的。
可现下进了帐篷一看,才发现帐篷内外都有油光水滑整齐规整的皮毛遮挡,另外地上也铺了一层厚实暄软的地毯,靠角落的位置摆着屏风,屏风后有用作洗漱的一应用具。
另外睡觉也并非直接睡着地上,而是摆了个矮脚床榻,床榻上有遮挡、防虫的帐幔。
屏锦也并非刻意往好处说,而是这生活环境确实比她们想象的要好上不少。
清雅也松了口气,“确实还不错,看得出来应该是特意布置过的。屏锦,以后不要说那些话了,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已经到了这里。”
无论那位漠北王是怎样打算的,至少现在的遭遇,比预想中的要好一些。
再糟糕又能糟到哪里去?
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发鬓上的金簪,清雅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踱步熟悉起这个帐篷来。
左右不过只有一条性命。
稍晚一点,之前送二人过来的那几名男子又抬着几个大箱子送来。
这些都是作为“嫁妆”一起送来的,里面是女子正用得上的东西,清雅与屏锦便收拾归置起行李,开始努力适应这样的新生活。
对于二人来说,完全陌生的环境确实会带来很多压迫感。
可等到当晚那位阿朵娜主动送来食物,又留下来用流利的汉话与她们无障碍交流后,本身就没想过自己会得到多好待遇的清雅以及屏锦都有了适应新环境的信心。
“我们大王本身很有文采,汉话也一直是王室最常用的语言,便是连通用批文也都是汉字为主。”
阿朵娜是一位满头银发气质温和的老人家,虽是年纪大了,却身子骨健朗,据她说,自己从年轻那时候起就是大王家的厨娘,一手烤肉以及熬奶的手艺,漠北草原上就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她。
现在年纪大了,手艺也交给了徒弟,不过她还是跟着大王来了前营,偶尔大王想起时会专门给大王做些拿手菜色。
可以说现在外人传得凶神恶煞的大王,就是她看着长大的。
所以在阿朵娜看来,大王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既然大王吩咐人暂时把你们安置在这里,一定是有他的道理,你们不要害怕。人这一辈子,笼统能活多久啊?就这还不算那些个天灾人祸的,所以啊,好好过好现下的每一天才是最要紧的!”
若是可以,谁不想要过上安生的日子呢。
清雅贵为元后嫡女,却从未享受过与尊贵身份相匹配的富贵。她所追求的也不在此。
不管怎么样,有阿朵娜这样一位慈祥的“引路人”,这让两人晚上睡觉时都安稳了不少。
楼岚忙到很晚才想起该找阿朵娜询问清雅公主的情况,可见天色已晚,也不好去打扰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便暂且压着等到第二日再说。
然而这一忙,就忙了好长一段时日。
梁国知晓漠北有真正和亲休战的准备,自是积极非常,与送亲队伍走了一个多月不同,这一次使者可谓是快马加鞭,不过十几日就火速赶来。
此后双方便陷入了拉锯战中。
说是拉锯战,已是客气。
毕竟漠北这边若是态度强势起来,梁国使者哪还敢犹犹豫豫多说半个字。
不过是楼岚本身就有别的打算,除了原计划里要加大数量正大光明从梁国搜刮能工巧匠知识种子等利于持续发展的东西,最大的打算便是开“互市”。
漠北虽有绿洲,也有塞外江南的美称,可到底比不上中原广袤土地的肥沃富饶。
要想继续壮大己身,为以后统一五国建立唯一政权做准备,军事力量是一方面,经济贸易生产建设方面也是重中之重。
互市是以前就有过的,只是后来边境战乱频发,又有游牧民族频频肆虐。
积弱的诸多打不过,只能以严防死守当个缩头乌龟以求自保。
楼岚不想让自己的目的太过明显,以免引来诸国注意与防备。
于是这个过程少不得要周璇拉扯,以极其符合自身在传言中“残暴刚愎”的人设不耐烦地“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梁国割城池以作嫁妆,且还要他漠北百姓在梁国随意行走的特权。
这样放肆的要求,气得梁国使者差点掀桌。
之所以是“差点”,盖因提出这些要求的漠北王本身就一副“爱答应答应,不答应滚蛋”的无所谓态度。
又有私底下已经被他们“买通”的文臣传来消息,说是他们内部武将们本身就偏向于继续打仗,直接把梁国纳入漠北疆域。
所以漠北王提出这样放肆的要求,本身就是一种态度的倾向。
一点都不想搞砸求和的梁国使者们全都不敢硬气了,只能急得团团转,一边忙给国内发去消息,一边私下频频拜访漠北朝堂里亲汉的臣子官员,一边还要稳住越发不耐烦的漠北王。
可谓是每一天都在刀尖上行走,晚上做梦都梦见自己忽然被这群一心打仗的蛮子拖出去砍了祭旗。
鲁先生曾说过:如果你说屋子太黑,想开扇窗,其他人必定是不同意的。但如果你先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反而就愿意开窗了。
这个道理总是古今适用的。
在楼岚狮子大开口过后,梁国方面退让的步子越来越大,甚至到最后,楼岚只是通过被他们“买通”的文臣透露出自己一二关于粮食不够不打不行的抱怨后,梁国使者竟是主动提及开通互市互通有无这个法子来。
毕竟在他们看来,互市开通,哪怕到时候漠北人不守规矩,遭到骚扰的也就是边境,跟他们的都城可没什么关系。
只要不打仗了,繁花似锦的都城依旧该如何还如何,丝毫不影响贵族老爷们的小日子。
互市都开了,每年的岁贡自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一个项目。
作为漠北王的楼岚似乎对此提议十分高兴,深感梁国是诚心诚意与漠北交好,于是便爽快地开口,表示漠北接受梁国的岁贡,自也应当肩负起作为“一家人”的职责。
“以后但凡有人要欺负兄弟国,我漠北百万铁骑第一个不答应!”
梁国使者高兴坏了,自觉干了一件计划之外的大事,喜不自胜与前来传话的武将推杯换盏称兄道弟。
至于一开始送来和亲的公主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与漠北王完婚?
嗨,互市都通了,兄弟国的岁贡都确定了,他们如何好“得寸进尺”,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总归就是个不受宠的弃子公主,漠北王若是喜欢,收了便是。若是不喜欢,随意塞到哪个犄角旮旯也无所谓。
梁国与漠北已经是兄弟了,是兄弟就不该计较这些小女子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