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小。
芸香再回来时,发现屋中的两个主子气氛怪异。
唐时语坐在床边,她的头发好像有些乱,衣服也不似原来那般整齐,一双眼睛像是哭过一般,此刻她神情呆滞,目光游离。
渊公子却心情极好地靠在墙边,神态慵懒,长腿支着,整个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散漫和放松。
芸香挠了挠头,走到榻边,“姑娘?”
“嗯。”唐时语堪堪回神,抿了抿红肿的唇,“为何去了这么久?”
“您吩咐奴婢去找包裹,回来的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奴婢便找府上的丫鬟姐姐借了两把伞。”芸香将包袱皮平摊在榻上,将顾辞渊的旧衣服裹了进去。
芸香缓缓说着她的奇遇,“结果经过游廊时,碰到了大公子和四公主。”
唐时语的视线正随着芸香包衣服的动作移动,闻言讶异地抬头,打断她:“我大哥?和四公主?”
这两个人如何碰到一起的?
芸香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到向来清心寡欲、冷淡古板的大公子见到她时,难得露出了拘谨的神色,且一向爱干净的大公子,浑身都是泥,显得格外狼狈。
倒是四公主,一脸歉疚地追在他身后,连连道歉。
唐祈沅见到了芸香来,像是见到了救星,连忙把她叫住。
四公主见人家本家的丫鬟来了,到底是公主之尊,没再缠着。
只临走的时候撂下了一句话。
小公主梗着脖子,扬了扬下巴,娇滴滴的声音还有点颤抖,“唐公子,这两次真的很抱歉!我、我们、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下次一定让你对我刮目相看!”
尽管她的语气傲慢娇纵,但芸香还是听出一种逞强的意味,像个纸老虎。
唐祈沅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他轻声道:“公主还是快回宫吧,太子殿下找不到您,会着急的。”
小公主站在婢女的伞下,望了他一会,芸香清楚地瞧见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娇羞。
“那、那唐公子,我们……再见。”
唐祈沅淡淡点头,面无波澜,“再会。”
那道娇小的身影越走越远,唐祈沅才收回视线。
“那个……公子,您不如还是先换身衣裳,都湿透了。”
还有这一身的泥,活像是刚从泥里滚了一遭出来似的。
方才四公主站在唯一的伞下,她一直追着唐祈沅,就是想和对方共撑一把伞,奈何铁树不开花,木头疙瘩唐大公子时刻谨记礼仪和本分,坚决地拒绝了,因此只有他一人,被淋了个彻底。
唐祈沅没什么表情地点头,于是芸香又多了个新任务,她又去找了孙嬷嬷借了一套衣裳,领着唐祈沅去了客房,一路上芸香说了唐时语这边的事,叫他不用担心。
“姑娘和渊公子已经在客房休息了,二姑娘和三姑娘还在女厅里,夫人还在与王妃说话,约莫是想等雨停,或是小一些再回府,您不必着急,可稍作休息片刻。”
唐祈沅难得会在有人与他说话时分心,他此刻心不在焉地听着,心思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等芸香处理完这个突发事件,才连忙往唐时语那边赶。
唐时语听完芸香的话,微微皱眉。
在脑海里思索着上一世关于四公主的所有事,发现一无所获。
四公主萧蔓姝,乃是太子萧墨沉的同胞妹妹,今年约莫只有十五,和阿渊差不多大。
听闻皇后娘娘当初怀她时,希望她像藤曼一样顽强,因此取名为蔓姝,只是小公主出生后,性子娇纵,又是个娇气包,与这名字的含义大相径庭。
好在虽娇气,但却不矫情,不是个胡作非为仗势欺人的女子,对于一个从小倍受宠爱的公主而言,已是极为难得了。
好像萧蔓姝上一世与唐家并无关联。
转念一想,这一世改变了太多的事,或许是某个契机变了,就让他们碰上了。
这世间一切的规律,一切事情的发展,都好像是齿轮一般,互相卡在一起,一个转了,另一个便跟着转了。
只是她回去要问一问大哥,和四公主究竟是怎么回事。
四公主本不危险,危险的是她那个哥哥,当朝太子殿下。
顾辞渊不知何时走到了近前,他略一抬手,芸香便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少年撩着袍子,坐在她身边,手指缠绕着她的发尾,慢条斯理地缠绕着。
他挑了一绺长发凑到鼻尖,轻轻嗅着。
“阿语在担心什么?”
唐时语叹着气,她的一切心思都逃不过他锐利的眼睛。
其实也无甚可瞒的。
“在想四公主,太子,和唐家的未来。”
她以为说的话少年听不懂,毕竟先生来教时政的时候,他从来不耐心听,怕是这些利害关系半点都不知吧。
结果少年却大出她的意料。
“你担心太子会对唐家不利?”
唐时语瞪圆了眼睛,显然不敢相信他一语道破重点,喃喃道:“你如何知晓……”
顾辞渊十分享受她用惊艳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这种感觉,抬了抬下巴,得意洋洋道:“阿渊只是不爱学习,却又不是不识字,我记性好着呢。”
那些写在纸上,听进耳中的话,他不需费多大的劲儿便能记在心里。
况且上回在宫里头见过萧墨沉,原先他还在想,为何这个男子会让他觉得熟悉,像是同类。
后来他反复回想了上一世的种种,此刻又听到阿语的担忧,他突然明白了。
他上一世虽并未见过太子本人,但从发生过的事里抽丝剥茧,被模糊的真相便可展露端倪。
他与太子都是善于伪装的那类人,心底都藏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只不过还是不同的,他可以为了阿语做一切事情,但太子却不一样。
少年伸出手,轻轻弹了下她的脑门,又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姐姐,阿渊的肩膀给你靠。”
“嗯。”她圈紧了他的腰。
少年的唇吻着她的额头,喃喃道:“阿语担忧之事,可与我说说。”
唐时语闭着眼睛,享受着他带来的安全感,慢慢吐露。
萧墨沉自小便宠爱唯一的嫡亲妹妹萧蔓姝,若是让太子注意到了唐家,其实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我很希望唐家在太子眼里能有些用处。”
不然便会像上一世一样,被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附属品,随意便可牺牲掉,被当作筹码,去换取于太子而言更大的利益。
但唐家向来奉行中庸之道,年轻人中,也唯有唐祈沅一个出类拔萃,可他那个性子,绝不是入朝为官的料,若是当个先生教书育人,他那个古板的性子倒是正合适。
也正因为唐家没有可堪大任之人,上一世郑怀瑶才可以肆无忌惮地害他们,在与太子交易时,在太子察觉到郑怀瑶用他的人杀的是唐家人时,太子能无动于衷,没有出手阻拦。
因为唐家本来就无关紧要。
没便没了。
唐时语突然觉得有些无力。
她无法对抗太子,这位储君。
“我想……若是四公主与大哥相识,那么我可以去结交四公主……”
结交四公主,太子或许能看在公主的面子上,放唐家一条生路。
唐家安全的前提下,她才能报仇。
只是这症结还是在郑怀瑶那里。
只要郑怀瑶不再对她抱有敌意,那么便可逃过他们的视线,此为第一步。
若是可以,她希望自己有能力与郑家对抗。
“不行。”他冷声拒绝。
“阿渊……”
“不行,很危险。”他捧着她的脸,深深望着,“宫里面,很危险。”
她还想再说什么,少年不愿再听,使出了杀手锏,让她成功消了音。
唐时语的手用力捶着他,那小得像是给他挠痒痒的力道根本不值一提,少年甚至懒得反抗,双臂用力箍紧,让她没有抬手的余地。
告白以后也不是那么的好,总是连呼吸的权利都被剥夺,唐时语愤愤地想着。
两人再从房里出来,雨已经渐停,刚过申时,天色还不晚。
粉袄小丫鬟在侧前方领路,姐弟二人同撑一把伞,慢悠悠朝外走。
刚要出小院,余光瞥到一抹白色的身影,唐时语猛地停下脚步。
“姑娘?”
“嘘!”她一把将已经冒头的小丫鬟拉了回来,自己后退了一大步,撞进了少年微暖的胸膛里。
顾辞渊的手扶着她的腰,护在她身后,单手撑伞,俯身在她耳畔道:“怎么了?”
唐时语揉了揉耳朵,指了指外面,“齐煦在那。”
少年眸光瞬间冷凝,手摸向腰间的匕首。
他向前走了半步,果然看到了那个讨厌的人。
唐时语有种不祥的预感,这齐煦……只怕是来堵她的,或许是不知道她在哪个院子,在哪个屋子,所以杵在这条主路上。
她脑子转得极快,一瞬间有了主意。
低声朝小丫鬟吩咐了几句,又从怀中掏出一对小巧精致的耳环递给她,当作跑腿费。
小丫鬟眼睛一亮,笑嘻嘻地点点头,连忙去办。
顾辞渊听清了她的话,眉目舒展,手也从腰后的匕首上离开。
他牵起她的手,将她往另外一条路上引。
芸香跟在二人身后,装空气。
“姐姐真是料事如神,竟是连打赏都提前备好了。”
顾辞渊认出来,她给出去的那对耳环,是前段时间去买送给唐时琬的礼物时,一起买的。
唐时语淡笑不语,慢慢在前面走着。
少年的眼睛一直追随着她,片刻都不离。
他好奇的问道:“姐姐如何确定,那丫鬟会听你的吩咐?”
“她会帮我的。”唐时语还是有些自信的,那小丫鬟对她有点好感,且还是个活泼灵动、古灵精怪的主。
粉袄小丫鬟缺如她所言,机敏聪慧,很快就猜出了这中间的爱恨情仇。
唐姑娘不喜欢白衣公子,差她去寻的那位郑姑娘,定是爱慕这位白衣公子的。
小丫鬟素日里人缘极好,很快便打听到了郑姑娘的休憩之所。
她从长廊一头往另一头走着,路过门板的时候,状似无意道:“阿莲,方才路过南苑亭,你为何要拽我走呀,那位公子瞧着真是风神俊朗,一袭白衣当真像个仙人似的,你也不让我多看两眼。”语气中含着颇多抱怨。
她一人分饰两角,又捏着声音,细声细语:“那公子好像身份尊贵,你若是偷看被人家发现了,定要告状到王妃那里,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却是不知,能有多尊贵啊?竟让你这么小心谨慎。”
“呵,能有多尊贵?”一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听说是皇后娘娘母族那边的公子!你说你惹得起吗?快走了,王妃还等着咱们呢。”
随后便是几声脚步声,门外恢复了安静。
粉袄小丫鬟躲在拐角,如愿以偿地看到门板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位气韵雅然的贵女,刮了下自己的鼻子,笑道:“搞定。”
她蹦蹦跳跳地回去找唐时语,又领着两位主子绕了一条远路,去主院那边。
齐煦和郑怀瑶见面说了什么,唐时语一点也不关心,以她对齐煦的了解,不管郑怀瑶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不会拒绝。
与他交好的那帮子弟,还会笑着恭维着“齐兄博爱”、“齐兄怜惜美人,从不给对方难堪”、“齐兄这样好的人缘真是羡煞我等”。
这些话上一世她都听过不少次,齐煦听到的只会更多。
男子大多好面子,自诩文人雅士,自觉颇有风度,对待女人温柔体贴是美德。
呵。
唐时语拎着裙角,放心地走着路,她不用担心前方是否有水洼,因为阿渊都会替她看到,并且带着她绕过去。
她的少年眼中只有她一人,跟那些臭男人都不一样。
她的阿渊天下最好!
唐时语偏头看过去,正巧对上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
“阿渊。”
“嗯?”
少年的声音刻意压低,有些哑。
唐时语捏了捏发麻的耳垂,小声道:“你好像更好看了些。”
多了些成熟男子的魅力,但也不乏少年赤诚热烈的朝气。
她看着少年越来越红的脸颊,顿了顿,补充道,“比午后那会,更帅了几分。”
他们正在下台阶,顾辞渊脚下一踉跄,险些栽倒在水洼里。
若不是手疾眼快扶住了柱子,他怕是要从台阶上摔下去。。
“公子怎么了?”小丫鬟闻声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二人。
“……无事。”
少年绷着脸,连耳根都红了个彻底。
走在最后面看了全程的芸香努力憋着笑。
后半程路,全都是唐时语在柔声细语地提醒他:
“阿渊,你踩到水里了。”
“阿渊,你为什么朝着泥巴走过去了呀。”
“阿渊,你把伞挂到树枝上了。算了,都不下雨了,把伞收了吧。”
唐时语调戏完小奶狗,今日见到曹熠和齐煦这两个烂桃花的坏心情瞬间变好。
顾辞渊像个木头人,由着她发指令,灵魂已经飘上了天。
她提午后是什么意思。
午后的事儿……
她是还想再来几次吗?
顾辞渊一双狼眼冒着精光,回味般地舔了舔唇。
那上面似乎还有她口脂的味道。
他目光灼灼地垂眸看向少女的唇,口脂已经被他尽数吞了个干净,现在已是她原本的唇色了,可依旧是娇艳欲滴的,红得扎眼,和她今日这一身衣裙配极了。
经过长长的游廊,终于到了主院。
粉袄小丫鬟功成身退,对着两人福了福身子,便离开了。芸香去请示唐母,也离开了。
此时大树下只有他们两个人。
“阿渊,你别盯着我瞧了,我看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唐时语压低了声音打趣道。
顾辞渊瞧着那红唇一开一合,里面的粉色小舌若隐若现,他不由得又回想起两人在昏暗的小屋里,吻得难舍难分的场景。
顿时喉咙干涩,心痒难耐。
什么时候,姐姐才能再准许他一尝芳泽呢。
不许也没关系,反正他就是亲了,她也不会生气的。
“你傻笑什么呢?”唐时语皱着眉,觉得这小子一定没想好事。
少年勉强把小虎牙藏了回去,若无其事地对着天空吹起了口哨。
唐时语:……
他们在等待的时候,来了不速之客。
因小丫鬟带着他们绕了远路,因此到这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唐姑娘,你好。”
白衣公子翩翩有礼,带着温文尔雅的笑意,冲她揖手。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在别人家的地盘,王妃待她不错,她不能恩将仇报,她与齐煦有何私人恩怨都得先放一放。
她不冷不热地回复道:“你好。”
连礼都懒得回。
说完便也不瞧他,转回头继续对着顾辞渊说笑。
齐煦被冷落,心里不是滋味,抬眸对上了少年冰冷的眼神,简直和他死前见到的那一眼一样,下意识地便想跑,但碍于面子,他努力克制着恐惧,才没挪步子。
“唐姑娘……”他张了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什么呢,说他心悦她,想要娶她?
不,这太鲁莽了。
还是随意攀谈?
说些什么才能展现自己的魅力呢……
她好像与那些女子都不同。
为何前世他没看到她这些好呢?
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才追悔莫及,死后回顾自己的一生,得到了无数女子的爱慕,却始终未从她眼中看到钟情二字。
有些不甘心啊……
顾辞渊突然揽着女孩的腰,带着人转了个圈,把她护在了身后,又转头,冷眼看着这条看门犬,嘲讽道:
“齐公子若无事,还请走远一些,我与阿语还有话要说,不方便讲与第三人听。”
他歪了歪头,无辜地看着齐煦,“公子若有事,那就憋着吧。”
唐时语躲在少年宽厚的背后,弯了嘴角。
这小孩,做事风格也像她了。
齐煦哑口无言,脸色灰败,他不懂为何这二人对他的敌意这样大。
明明……
齐煦苦涩地笑笑。
明明前一世她不是这样的。
虽然她看自己的眼神里,即便没有爱慕,没有倾心,但两人见面时,都是相敬如宾,气氛祥和的。
唐时语手指在少年背后画圆圈,那圈隔着衣服,画进了某人的心里。
她余光瞥到一个淡黄色的身影也进了院子,指尖微顿。
心道不好。
是郑怀瑶。
还是撞上了。
真是防不胜防啊!
她就不该在这里和齐煦废话,就该一走了之的。
慌乱之中,唐时语大概是脑子抽了。
她忽然拉着少年的胳膊,将人强行转了回来,面对着他。
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手一把抓向他的衣领,用力一拉,把他拉弯了腰。
然后踮脚,吻了上去。
顾辞渊直接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梨子(举话筒):请问当事人,事发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呢?
当事人顾某:说实话,我当时脑子都是懵的……现在也是,甚至还想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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