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德宫的办事效率很高,汤池的水全天热着,一柱香后云瑾就跟着领路的宫侍进了汤沐阁,等她洗完澡出来,只觉得通体舒畅,像在热夏喝了一碗冰镇绿豆汤,整个人走路都带风。
云瑾来到彰德宫已经申时,沐浴完就到了用膳时间,见顾玉华眼底的忐忑和期待,云瑾心下微叹,吩咐一声传膳。
话音未落,对面的顾玉华嘴角就翘了起来,他赶紧吩咐宫侍准备好迎膳,心里窃喜,暖饱思□□……
云瑾身为一国之君,御膳房全天为她候着,想吃饭了,无论何时,只要传膳的命令一下去,一道道菜就像接龙一样端了出来,往往第一盘菜已经到了桌子上,最后一盘菜还没出膳房。
现在,一个个装着热菜绘有金龙的朱漆盒子从御膳房浩浩汤汤流进彰德宫,然后整个后宫的人都知道云瑾在彰德宫用膳,不少人绞烂了帕子。
云瑾的晚膳按祖宗规矩有一百零八道,她觉醒记忆后砍掉大半,这也还剩六十四道,再少不太合适,要不然你当女帝的用十道菜,那下面的臣子怎么办?
而且帝王的膳食还侧面代表了整个国家的繁荣,你一个女帝吃的太寒酸,史官也不好记载。
要不然后人一看记载,啊,这个女帝每顿吃一百道菜,这个女帝才十道,勤俭?不不不,肯定是太穷了。
六十四道菜,摆了满满三桌,主食就有黄、白、紫三色米,以及各地进贡的上等贡米,菜色的话鸡鸭是标配,熊掌虎骨也不缺,烤、蒸、炒等烹调方法俱全,一道道色香俱全的菜品被摆成成龙、凤、福、如意等模样。
云瑾打开膳谱扫了一眼,接着是传膳的宫侍尝膳,尝完膳后又用银牌试毒,等确认吃不死人,终于可以开动了。
说起来好笑,顾玉华身为正君,和朱云瑾用膳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现在他拘谨地坐在位子上,小口小口吃着宫侍夹进碗里的菜,甚至连筷子都不敢碰到碗上,这样吃饭,那能吃多少,云瑾看他别扭的模样,只得主动开口:“你自小在北疆长大,那边吃饭也这般规矩?”
顾玉华小心放下筷子,老实摇头道:“那边规矩没这么大,抢粮食的时候连男人都要拿刀上,还在乎干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云瑾听闻微微皱眉,用手敲了敲桌子,“你是的意思是,北疆局势不太好?”
顾玉华在北疆长大没错,但也是五岁才从京都过去的,而这十年里,不论是先帝还是她,从来都没收到北疆入敌的消息。
顾玉华转了转眼珠子,解释道:“大晋兵强马壮,自然没有人敢来犯,但……”
他小心瞥了一眼云瑾,继续说:“崇明二十年,北疆长戎国入侵,曾占两座城池,二十五年被打退后,城中留了不少孩子,都是北戎人强迫大晋男子所生,如今这些孩子长大,因为血统不受待见,只能在大晋与北戎间当起了流民,若是天气太冷没有粮食吃了,就来村子里乱抢一通。他们只抢东西不杀人,又因为同为大晋子民,所以两边时常打上一架,到没有真的死人。”
云瑾听他这么一说,就想起这件事情了,崇明帝就是先帝,崇明二十年确实被抢过两城,只是当时蝗灾肆虐,一时顾不上北疆。
顾玉华说的情况可大可小,不过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些拥有北戎一半血统的大晋子民,关键时刻可是会捅上一刀,让人措手不及。
她把这件事记下,然后继续用膳,期间时不时说两句话,气氛渐渐融洽起来,而且随着天色变暗,云瑾发现顾玉华的脸上越来越红,脑子里肯定装满了黄色废料!
等撤了膳,顾玉华已经把头低到胸里去了,小脸红扑扑的。
云瑾捂着额头,女尊国的男子,那怕是在北疆长大,在男女之事上都格外羞涩。
“陛下,可要安置?”见主子不给力,作为心腹大宫侍的茗薇再次顶上。
“不用。”云瑾瞥了一眼顾玉华,起身在原地走了两步,摸了摸鼻子轻声道,“朕还有政务要处理,这就回书房。”
顾玉华猛地抬头,满脸不可置信,然后就是委屈,眼眶渐渐湿润,他已经一年没有和陛下同寝了。
云瑾见状赶紧补了一句:“我明日再来看你。”
“真的?”顾玉华眼睛又亮了起来。
“一言九鼎!”
这下,顾玉华把伤心都扔在脑后,今日不成,还有明日!只要陛下愿意来看他,总有机会的。
把人稳住了,云瑾心里松口气,和没感情的人那啥,太难为她了,还是等过段日子,水到渠成才好。
第二日,心里惦记着事儿的顾玉华早早起了床,他打了个哈切,又揉了揉眼睛,突然着急道:“镜子!快把镜子给我!”
一旁伺候他穿衣的宫侍赶紧去拿了镜子,顾玉华一把夺过,认真照了起来,尤其是眼睛,半天后又不确定地问宫侍:
“我眼睛是不是肿了?”
宫侍上前仔细瞧了瞧,捂嘴一笑:“没肿,正君怕不是眼睛肿了,而是想念陛下了。”
顾玉华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然后又照了照镜子,懊恼道:“平日里都睡得好,怎么昨夜就失眠了呢?把眼睛熬肿了就糟了。”
他知道自己长得不好,但男子哪里没有爱美的,尤其是在心上人面前,恨不得展现最好的一面。
周围的几个宫侍捂嘴直笑,然后手脚利索伺候他梳洗打扮。
用完早膳,顾玉华就坐在正殿里,敞开大门,望着昨日陛下出现的那条路,哪怕知道陛下早上会和几位阁老议政,最早也要午时才能过来,但他甘之若饴。
以前他都能每日每夜地等下去,如今有了承诺,怎会熬不住区区几个时辰。
云瑾还不知道有个可人早早盼着她去,她这会儿正在御书房里,看着剩下的六个阁老,为杨阁老致仕后空出来的位置争执不休,文人吵架,往往引经据典,咬文嚼字,没有满腹诗论还听不懂。
云瑾耐着性子听她们吵了一个早上,阁老这个位置所代表的利益,他们还能继续吵上几天几夜。
最后云瑾让宫侍停了她们的茶水,这才渐渐歇声。
当然这不是因为出结果了,而是因为嗓子太干,还有云瑾脸色太臭。
“诸位阁老可商量出结果了?”云瑾语气淡淡。
几个阁老对视一眼,纷纷摇头,然后沉默不语。
云瑾见状,在她们紧盯的视线中慢不急不缓地说道:“既然这样,朕有个提议,杨阁老主动请辞,朕总觉得心中有愧,她那个儿媳曾博浩不是在礼部尚书待了有些年了?若不然……”
“陛下!万万不可啊,曾大人不过不惑之年,资历尚浅,当不得阁老之位!”
“陛下!礼部掌管典章法度、祭祀科举,但内阁商讨的却是天下大事,曾大人恐怕不能胜任这个位置。”
“而且今年正是三年一次的科举盛事,贸然将曾大人调开,怕是不妥。”
刚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六位阁老你一言我一语,简直要把曾搏浩贬得一无是处。
云瑾心中冷笑,面上犹豫一番,最后还是颇为不舍地说:“让朕再想想。”
六位阁老见她这般心属曾搏浩,顿时把人翻来覆去骂了一遍,连同致仕回家的杨阁老一起骂了。
走就走吧,还事儿多!
接着又开始新一轮的贬低。
云瑾颇为头疼地看一眼漏壶,见已经午时三刻,便吩咐宫侍去一趟彰德宫,让正君先用午膳,莫要等了。
按照顾玉华那傻傻的性子,还真可能痴等。
想到他那副眼巴巴的模样,云瑾不禁失笑,面对赤子之心,总是想要小心呵护。
还在劝说的六位阁老见陛下发笑,面面相觑,难道后宫又有了新宠?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儿子这么能耐,回头赶紧打探打探。
彰德宫,收到消息的顾玉华又是失落又是欣喜,然后心不在焉地让人布膳。
茗薇见他没有食欲,只能劝道:“正君午膳可得多吃点,要不然晚膳也吃不饱,怎么伺候陛下?”
顾玉华脸色爆红,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开始大口吃饭,越嚼越有劲。
吃完午膳,顾玉华又开始痴等,劝都劝不住,茗薇在一旁暗自摇头,公子这颗心啊,是彻底挂在陛下身上了,只希望日后陛下莫要再负他。
云瑾再次踏入彰德宫已经申时,和昨日的时辰差不多。
远远的,她就看到站在殿门口的顾玉华,对方穿着淡绿色的裙衫,及腰长发用一柄如意模样的玉簪挽起大半,剩下的垂下身后,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在他身后,是红墙绿瓦,桃红柳绿,和佳人一起,宛如一副美画。
他长身玉立,眉目疏朗,眼如点漆,嘴角高高翘起,正专注认真地望着自己。
云瑾不禁微微挑眉,快步走过去。
“陛下!您来了!”顾玉华欢呼一声,向前几步迎上去。
“恩,朝中有些事情耽误了。”
顾玉华谨记后宫不得干政,没敢多问,见她额头上的细汗,于是问道:“陛下可要沐浴更衣?”
云瑾点头,她身上确实不舒服,黏糊糊的,只恨不得跳进湖里畅快一番。
同时心里暗自发愁,以后来见顾玉华都要流一身汗?要不然让人抬轿吧,或者让顾玉华搬去她的太明宫。
至于祖宗规矩?那不是有用的时候才是规矩,没用时候老子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