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云瑾皱眉,建成帝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云瑾回神,微微摇头:“没有不妥,只不过让一个才华横溢的状元娶我这个粗人,实在太浪费了点。”
建成帝听到这话,就知道她不乐意,到底有些不甘心,继续说道:“云瑾先别拒绝,再观察一段时日,朕瞧着这个李慎之不错。”
一旁的皇后也跟着劝道:“这李慎之上无公婆,下无姑嫂,亲族又远在山东,虽然看着单薄了一点,但日后慢慢就起来了,是个不可多得的人选。”
云瑾看着一向话少的皇后都说了这么一大段,哪能拒绝,笑着应承下来。
皇后见云瑾点头,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太子失踪后,皇后大病一场,这一年深居简出不问世事,连后宫事物都交给云妃年妃一起打理,也只有云瑾的到来能够让她开怀几分。当年云瑾刚被捡回来的时候,皇后照顾了好一段时间。
快吃完饭的时候,外面的宫人进来通报长乐公主来请安。皇后眉头轻皱,平静如水的双眼看了看建成帝,轻声道:“让长乐进来。”
“是。”宫人快步退出宫殿。心叹这正华宫平日里冷冷清清,哪有什么人来请安,若不是陛下时常探望,恐怕早就让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糟蹋了。
不一会儿,一位穿着粉色宫装的少女被一群绿衣宫女拥簇进殿,只见她满头珠插,明艳大方的脸上妆容精致,眉眼中含着一股傲气,下巴微微抬起,露出美丽的天鹅颈。
“长乐见过父皇,母后。”长乐公主对着建成帝和皇后福了福身子。
长乐公主是年妃所生,端王的胞妹,也是建成帝唯一及笄待嫁的公主。建成帝心里装着太多事,对女儿不怎么上心,看着亭亭玉立长乐,只淡淡道:“免礼。”
长乐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然后把视线放在云瑾身上。
云瑾刚才在她行礼的时候就避开一步,看着长乐公主那挑衅的眼神,心下无奈,行礼道:“微臣见过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非常享受云瑾的礼,她对半路出家抢走父皇宠爱的云瑾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争不过皇兄皇弟她认了,凭什么连一个小乞丐都比她得宠。
长乐公主撩了撩胸前的一缕头发,咳了一声挥手道:“大元帅免礼。”
云瑾倒没有觉得被打脸,公主是君,她是臣,行礼本就天经地义,而且一个把心思都放在脸上的,总比面前笑意盈盈背后捅刀的好。
皇后对一旁的宫女吩咐道:“给长乐公主摆座。”
长乐公主一听这话,立马收敛情绪,对于皇后这个嫡母,她心里是怵的,明明对方只沉着脸什么都没做过,但感觉比笑里藏刀的云妃都可怕。
建成帝向来不喜欢插手女人间的事,随意闲聊了几句就打算回去处理政务,临走时对长乐吩咐道:“正华宫清静,你平日多来陪陪皇后。”
长乐脸上的笑容都要绷不住,但只能乖巧地应下来。她不敢拒绝,皇后却是没什么顾忌,直接道:“我喜欢清静,长乐心意到了就好。”
云瑾看着长乐松口气的样子,心里好笑,皇后自小在土匪窝长大,最初还随建成帝上过战场杀过人,哪怕修生养性这么多年,身上还是带着一股煞气,威压太重。
长乐这种娇娇嫩嫩的小姑娘当然怵。
不过她身上的煞气更重,怎么不见长乐怵自己呢?云瑾想了想,大概是皇后是长乐嫡母,而自己只是一个下臣。
天然的身份让长乐自持底气,就是贤王端正一样。
从正华宫出来,云瑾原想加快脚步出宫,结果长乐也不知道哪根弦不对,以往都对她爱搭不理鼻孔朝天,今天却拉着她扯东扯西,什么蜀地上贡的绸缎虽然华丽但厚重,西域进贡的香料味香却上头。
云瑾这一世是个粗人,也不打算改变,自然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还不如去军营找人切磋切磋。
于是她停住脚步,看着长乐直问:“长乐公主到底想说什么?”
云瑾突然停下,长乐因为惯性还往前走了半步,听到云瑾的话,她眼神飘忽几下,把周围的宫人打发走,还嫌弃她们退的不够远,挥手大喊道:“你们退远点!”
宫人见状,只能往后再退十步,保证这下什么都听不到。
云瑾见她神神秘秘的,突然好奇起来:“你这是干什么?”长乐身边的贴身宫人不是心腹,也是年妃亲自安排的,什么事情她们不能听?
长乐脸上飘出两朵红晕,手里拽着帕子,扭捏道:“哪个是什么感觉?”
“哪个?”云瑾抱着胳膊微微挑眉。
“就是……就是那个!”长乐有些恼羞成怒,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得老大,
云瑾摸着下巴想了半天,恍然大悟道:“公主说的是男宠?”
长乐听到男宠两字,立马做贼心虚地蹦起来,伸手捂住云瑾的嘴巴,恼怒道:“你就不能小声点!”
说完她还左右看了看,心里惴惴不安,也不知道别人听到没有,若是传到她母妃的耳朵里,怕是第二天就把她打包嫁人。
“公主连这种心思都起了,还怕被别人知道?”云瑾将她的手推开,那帕子上的熏香,差点呛着自己。
“我我才没有!”长乐公主立马反驳,眼睛看着斜上放,嘴硬道:“本公主就好奇,对,我就好奇的问问!”
“听说你府里美男无数,还在外面一掷千金,是不是特别快活。”
“快活,当然快活,无数男人争着讨好我,让他往东不敢往西。”云瑾睁眼说瞎话。
长乐一想想那个画面,心里羡慕的要死,手里的帕子都要被扯烂了。从去年及笄后,母妃就开始为她相看驸马,不看人品性情,只看家世背景,一心一意想让她给皇兄铺路。
有次她还偷偷听到,母妃想把她下嫁给镇南侯,镇南侯可是有原配的!还有个嫡长子!只不过原配发妻两年前病逝,小道消息说是后宅争斗。
长乐公主当时就觉得晴天霹雳,母妃竟然想让她嫁给一个老男人当继室,还当继母!她哪里是公主,连宫女都不如!年头皇后身边得宠的宫女都嫁给了一位勋贵之子。
长乐公主这段日子越想越气,凭什么,都是父皇的孩子,性别不一样,待遇就千差万别。母妃只想着为皇兄铺路,怎么就不想想她这个女儿。
云瑾看着长乐脸色越来越黑,脑子里回忆一番年妃的性子,心里有了猜测。看来这古代,就是公主也不能事事如意。
云瑾看着长乐还未展开的五官,突然起了恻隐之心,提点道:“你是公主,身份贵重,只要陛下点头,谁敢说个不字。”
长乐眉头紧蹙,丧气道:“可是父皇待我一般,怎么可能会同意,就连你这个外人都比我受宠。”
云瑾被她酸溜溜的眼神看得不自在,摸了摸鼻子继续说道:“陛下性子确实较为保守,但你为何一上来就提男宠的事,你可以先找个身子不好的寒门子弟下嫁,待日后,住在自己的公主府里,还不是任你为所欲为。”
说实话,一个公主,只要不想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或者为夫家为孩子谋权力,日子就能过的潇洒自在。
不在权利中心,谁吃饱了没事干找你一个不干朝政的公主麻烦。
长乐转了转眼珠,脸色慢慢浮现笑容,最后拍着云瑾的肩膀欣慰道:“不愧是足智多谋的大元帅!”
云瑾将肩膀上的手抖下来,笑着说道:“那我这位足智多谋的大元帅就先告辞了。”
长乐现在着急回去搜寻体弱多病的驸马,很大方地摆手道:“去吧~”
云瑾看着她欢乐离去的背影摸了摸鼻子,也不知道她这么做对不对。不过这个想法只闪过那么一瞬,就被她抛之脑后,她现在着急回府吃饭。
十日后,殿试开始,一心想要撮合她和李慎之的建成帝竟然把她也叫上了。混在一群文官中,被他们冷飕飕的眼神来回扫视,云瑾面带微笑心里骂娘,还耳尖地听到礼部尚书小声嘀咕:“一个武夫凑什么热闹。”
云瑾确实是个武夫,但也是个饱读诗书的武夫好吧,要不然怎么看得懂兵书,怎么排兵布阵。
云瑾跟着建成帝踏进保和殿,一进殿就看到气质出众的李慎之,他今日终于不是一袭白衣,和其他考生一样,穿着贡士考生的青色圆领袍,腰间系着丝质腰带,脚下踩着黑色朝靴。
不过哪怕穿的和其他人一样,李慎之依旧鹤立鸡群,那从容不怕的神态,把旁边的考生都比了下去。
建成帝领着众臣在殿里绕了一圈,还特意在李慎之身旁停顿一下。
云瑾眼尖地看到李慎之笔尖一抖,不过很快又行云流水地继续答题。
建成帝见状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带人离开保和殿。
两日后,殿试成绩公布,李慎之果然高中状元,成为晋朝开国第一任状元,名留青史。
打马游街的时候,李慎之那张皮相,惹得全城的女子热情高涨,鲜花香囊争相掷之。
李慎之骑在高头大马上,躲得有些狼狈,跟在他身后的探花郎自嘲道:“这次我的风头,都被李兄抢光了!”
探花郎也是一位清新俊逸的美男子,不过比起李慎之就逊色了一点。旁边三十而立儿女成群的榜眼也跟着打趣:“慎之待会可要小心一些,免得被捉了婿去。”
李慎之在京城才名宣扬,谁不知道他还未婚。说是小时候高僧批命,不宜早娶,这才耽误到现在。
李慎之谢过他的提醒,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扫视两旁的街道茶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游街这天云瑾也来了,她靠在提前订好的包间窗台,抱着手臂俯视全场。她想着这种场面,说不定会遇到破坏者,毕竟李慎之怎么看都是男主一个。
结果云瑾眼睁睁看着进士□□的队伍走过,也没有发现可疑人物,可能是环境太嘈杂,她没听到吧。
云瑾有些丧气,下楼离开的时候,隔壁包厢刚巧出来几人,为首的是贤王和齐王。
贤王看到云瑾,脸上带着笑,看不出喜怒,可旁边的齐王脸色就瞬间沉了下来,阴阳怪气道:“这不是大元帅吗?难道看上哪位进士了?”
云瑾皱眉,进士就是板钉钉的朝廷官员,她可消受不起,谁说贤王性子莽撞的?这不是给她挖坑挖的还挺溜?
难道是个扮猪吃虎的?云瑾视线在贤王和齐王这两兄弟间来回扫视。
齐王见她不说话,反而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立马就要发怒,不过被一旁的贤王拦了下来。
贤王拍拍齐王的肩膀,然后对云瑾歉意道:“齐王向来心直口快,大元帅不要见怪。”
云瑾扯了扯嘴角,心直口快,那就是实话实说咯。贤王长与深闺妇人之手,建成帝的血性没学到半分,这说话的技巧却用得如火纯青。
既然和她绕弯子,她也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贤王真是爱护手足,事事都挡在弟弟前面。”
云瑾这个事事说的很轻,但在场的人谁都能听到,被挡在贤王身后的齐王眼神一暗,可不就是事事挡在他前面吗?同样是母妃的儿子,武安侯府也是他的外家,就因为他晚出生两年,所有人都让他乖乖地追随兄长,莫要起什么大逆不道的心思。
凭什么?
云瑾敏锐地发现齐王气息变乱,微微勾起嘴角,继续说道:“听闻贤王好事将近,本帅在此先恭贺一声。”
贤王当初被云瑾拒绝,又找了她两次,后来见她油盐不进就彻底消停了,再后来出了男宠的事,所有人都默契退场,反正谁都娶不到云瑾,也算是一种平衡。
如今贤王已经和外家武安侯府的嫡女,也就是云四,定下婚约,明年开春就举办大婚。
贤王显然对这门婚约很满意,当下颔首微笑道:“到时候大元帅可得上门喝杯喜酒。”
云瑾满口答应,瞥一眼脸色更黑的齐王,慢悠悠地下楼离开。
游街后,京城恢复平静,新出的三百名进士,除了前三甲直接入职翰林院,其余人继续参加后面的官选,最后六位进士考进翰林院庶吉士,剩下的都被外放出京,从七品县令慢慢做起。
李慎之是状元,被授予翰林院修撰,从六品,除了半月一次的休沐之外,每日需要去翰林院应卯,酉时才散衙。
云瑾终于不再偶遇李慎之了,不过她最近有些忙,半月后就是秋猎,建成帝将带着后宫嫔妃,还有三品以上的大臣及其女眷前往四百多里外的茗山狩猎。
云瑾身为这次的负责人,里里外外的事情都要安排下去,尤其是建成帝的安全。
如今虽然天下太平,但先前三分天下互相对峙长达十年之久,势力早就盘根错节,谁知道有没有余孽在暗地伺机而动。
这京城之前,可是许家的地盘。
忙忙碌碌半个月,在一个天高气朗的日子,建成帝带着浩浩荡荡两万多人的队伍出发茗山。
云瑾身为大元帅在最前头领路,她今日穿着银色的盔甲,红色的披风在风中肆意飞扬,身下的白虎躁动地甩了甩尾巴,嘴里不停地发出哼哼声。
云瑾拍了拍它的马背,让它老实一点,两万多人的队伍,还有许多娇贵的女眷,哪能快的起来。
这一走就走了将近十天,队伍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慢慢变得唉声载道,尤其是女眷,一下不舒服想透透气,一下又想吃什么京城的梅子,屁事贼多。
云瑾看着忙得焦头烂额的属下,心下烦躁,转头就跟建成帝告状。
“这要是当年行军的时候,早就被敌人俘虏了。”
每个王朝开国的时候都蒸蒸日上,但灭国的时候无不奢华糜烂,里子都烂透了。为什么?还不是居安思危,好日子过惯了,谁还记得当年内忧外乱的情景。
建成帝这一年忙于政务,确实疏于锻练,开始习惯这种慢节奏大排场的生活,不过他闻言却立马重视起来,让队伍加快速度,不许拖拖拉拉。
建成帝的命令一下去,速度立马提上来,又行了两日,队伍终于到了茗山,看着水草丰美景色宜人的围场,原来唉声载道的众人立马静下心,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
茗山从前朝开始就是皇家围猎的地方,宫殿别院并不缺,再来一些人也能住下。
不过安排住宿的问题不归云瑾管,到了这里,她只负责安全问题。
第二日,狩猎开始,建成帝兴致大发,亲自下场和臣子比试一番,结果当然是大获全胜,猎了一头熊,一头鹿,还有两只狍子。
建成帝骑在高头大马上,手里举着弓,听着百官的夸赞,顿时豪气冲天,仰天大笑。
云瑾也跟着拍建成帝的龙屁,虽然那熊那鹿都是她让人赶到建成帝箭下的。
半响后,建成帝恢复理智,他抬了抬手,让大家停下,突然感叹道:“还是老了。”
他年轻的时候,徒手就敢与虎搏斗,而不像现在,只能躲在一群侍卫后放几只冷箭。
当皇帝的,最忌讳年纪这种事,一听建成帝说自己老,百官哪敢点头说是,纷纷恭维陛下洪福齐天,与天同寿。
建成帝脸上还是笑的,但是笑意不达眼底,最后干脆挥手道:“去吧,都去跑一跑,整日宅在京城那个小地方,别把自己的本事给忘光了。”
武将一听到这话,立马兴高采烈地提着弓骑马跑了。
云瑾倒是也想出去跑两圈,但她有点放心不下建成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眼皮老是跳。
下午的时候,她终于知道为何老是眼皮跳了,因为被她围得密不透风的围场,竟然混了个年龄女子进来。
云瑾下意识想到那句话:您还记得十八年前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她赶紧摇了摇头,看一眼正在和皇后说话的建成帝,带着来汇报的下属离开。
“人是怎么进来的?”云瑾语气不太好,这简直就是砸她的场子。
“不知道,明明后面就是一道悬崖。”青峰有些郁闷,悬崖还光溜溜的,连根藤子都没有,所以不可能是爬上来,难道对方从天而降?
云瑾沉下气,马鞭高高扬起,加快速度赶过去。
到的时候,除了几位士兵,贤王也在场,而且正和一位现代穿着打扮的女子吵架。
是的,吵架,面红耳赤气的跳脚的那种,云瑾诧异了好一会儿,要知道当初她悔了信物,让贤王功亏一篑,贤王都没有当场翻脸。
这么一个时时刻刻维持风度的伪君子,如今竟然跟泼妇一样吵架动怒。
还真是,有意思呢。
云瑾骑在马上,就这么抱着手臂看了一会儿。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久围的声音:“啊啊啊啊啊!我竟然真的穿书了!还是身穿!!我肯定没睡醒,对对,肯定在拍戏呢。”
接着,云瑾就看到那位妙龄少女眼睛一闭,晕倒过去。
正在气头上的贤王也被吓了一跳,他下意识转头,看到一脸戏谑的云瑾,脸色扭曲半响,最后深吸口气平复道:“大元帅来了,快看看这女子怎么回事?突然出现在围场,是何居心?”
云瑾嘴角一抽,你也知道对方来路不对,还敢和对方靠这么近吵架,身边连个侍卫都没有,怕不是嫌命长?
贤王这时候也发现自己干了件蠢事,他看着地上穿着奇怪的女子陷入沉思。
明明刚才他追着一只鹿过来,对方说了些奇怪的话,还对他动手动脚,放在往日,他早就避开了,今天竟然还和对方吵了起来!?
太奇怪了!
云瑾不再去管恍恍惚惚的贤王,她翻身下马,走到破坏者旁边蹲下,发现对方真的只是睡着了,还打起了小呼噜。
看来这次的破坏者不仅是身穿,神经还有点大条,而且自带光环,云瑾抬头望天,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平静啊。
因为往往这种人,破坏力才是最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