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反击)(1 / 1)

宣平侯府贵人如织,香风如云,往来的丫鬟仆婢们也俱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不敢冲撞了贵人。

常君思沿路返回,一路搜寻不肯放过一个地方,仍然没找到她的玉佩。

日头也渐盛,被太阳灼烤着还丢了东西,常君思心烦意乱,差点就要叫魏国公府的丫鬟替自己寻玉佩,但她稍稍一想:在魏国公的诞辰上,名门望族的夫人们都在,要是她那么贵重的玉佩掉了,再惹得全府搜寻,势必会给人留下她毛手毛脚、不够沉稳的印象。

此法不足取,常君思很快摒弃开去。她仔细回想自己的玉佩有可能掉去了哪儿,脑子里忽然电光石火的闪过一个画面:她刚才为和盛如意套近乎,和她靠得特别近……难道是她拿走了她的玉佩?

常君思旋即冷笑起来,果然是歌姬舞婢生的庶女,看起来倒气韵雅致,实际也和后院里那些冻猫子一样的庶女一般,上不得台面,说不得就是她手脚不干净,顺走了自己的玉佩。

常君思便快步去找盛如意,其实,她能等一会儿好戏收场后再去找自己的玉佩,但是盛如意中了那样的药,她又是那样的安排……指不定一会儿盛如意反抗纠缠的时候自己的玉佩就碎了。

常君思舍不得自己的玉佩,她纠结一瞬,冷着白皙的小脸、杏眼儿里一点笑也没有,端着步伐快速穿过幽静的竹林、越过相互掩映的丛花,来到吩咐盛如意暂居的客房。

常君思的脸贴在客房门上,细听里边的动静,里面静悄悄的十分安静。她算了算时间,现在应该正好是药力发作的时间,盛如意应当早瘫软了身子――哪怕盛如意觉察出不对,此刻也没有力气再拦住自己。

抱着这样的想法,常君思手腕一个用力,把门推开,“吱呀”一声,她跨入门中,门内摆设精致,常君思有些愕然的杏眼圆睁――

在她的计算中,应该神智不清、全身无力忍着药力的盛如意正坐在客房的乌木琴旁,肩膀瘦削、脊背笔直,乌黑如瀑的发垂在腰际,臂间淡紫色的烟罗长长地垂在地上,像从画中走出来的淑女。

中了药的人绝不可能还有这么端庄雅静的情态,常君思瞬间觉察出不对,脚步倒退就想倒回屋外去。

“砰”一声!

她身后的门被大力甩来关上,常君思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居然见到莺儿不知道从哪里出来,双手叉腰挡在门口,拦住常君思的退路。

常君思瞳孔缩了缩,这个丫鬟怎么在这里?

盛如意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你在找你派来引开莺儿的丫鬟在哪里?”

盛如意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怒恨,却让常君思心脏发紧,她的丫鬟不只负责带盛如意来这间房,更要负责把盛如意的丫鬟给支开,她的计划才更顺利。也正是基于此,常君思觉得一个中了药的盛如意没有帮手,拦不下她,才敢回来拿玉佩。

没想到盛如意一句话戳破她之前的盘算,常君思勉强笑了笑:“如意,你这是在说什么话?”

盛如意朝她低低一笑,目光清幽冷寂,引着常君思朝一处屏风那里望去――

屏风内,模模糊糊地可见一个丫鬟被一条腰带反捆在椅子上,嘴张得大大的,里面塞满一件小衣,她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咽咽。

“……”到了这份儿上,常君思如何还能不知道盛如意是有备而来,她当机立断,柳眉倒竖准备叫人,就被身后的莺儿重重推倒在地。

莺儿打小做农活,三年前才被盛如意带回太子府。她骨节粗大,诗书人家娇养长大的常君思怎么是她的对手,被推到地上趴着起不来,又被莺儿翻身扯过来,莺儿正想左右开弓扇在坏了根子的常君思脸上――

盛如意轻轻提醒道:“不许扇脸,会留下你的巴掌印。”

莺儿得了吩咐,双目中迸射出愤怒的火光,抓紧常君思的头发,将她的头往地面撞,饶是她注意着力道别磕死了人,常君思也被撞得头昏脑涨,闷闷地泛着恶心,疼得别说大声喊叫,已经快连气若游丝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从莺儿那张嫉恶如仇、和盛如意那张看着莺儿暴行不只不害怕,反而缜密地提醒莺儿别留下巴掌印的冷淡脸色,忽的感受到密密麻麻的恐惧。

她惹上的是什么人?

莺儿痛痛快快出了气,盛如意方道:“搜她的身,尤其是她右手的袖袋。”

这话一出,常君思如坠冰窟,盛如意怎么都知道?她下意识躲着莺儿,却又拗不过她,被按在地上从袖子里摸索一下,便掏出一个白色瓷瓶,瓶口塞着软棕色的木塞。

盛如意继续下令:“让她闻。”

“……不……”常君思听了这话,可真是慌了神,她拼命地挣扎,连头上的晕痛都不顾了,蹬着脚推拒莺儿,头上的珠花都快挣掉。

“盛如意……盛如意……不要。”常君思害怕得紧,不住恳求:“都是盛明歌逼我的,我做了什么错事,你有证据,你去告给外面的夫人们听,你别这样。”

“我人微言轻,常小姐身份贵重,现在我也没中这药,身上没保留常小姐害我的证据。等常小姐脱险后矢口否认,反口再咬我一口,以常小姐家的权势人脉,恐怕我会反受其害。”盛如意道,“莺儿,动手。”

常君思被牢牢按住,莺儿的粗暴行径,盛如意的软硬不吃几乎让常君思痛恼得恨不得狠狠杀了她们两个,那药瓶杵在她的鼻子面前,常君思无法长时间憋气,她被莺儿掐了一下腰间的肉,一下破了憋住的气,大口呼吸起来,将那如花般的甜蜜香味儿全部吸了进去。

吸进去甜香的那一瞬,常君思眼睫乱颤,清澈的眼泪直挺挺地从她脸上淌下去,满脸写着心如死灰。

莺儿啐了一口:“做出这死人样子给谁看,这牢什子药是你拿来害我们家小姐的,现在你吸进去了你就哭。”

“呸,真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只有你们能害人,拿你们害人的东西给你们受着,你们就受不了,真当你们是人别人不是人。就你们这样的还身份高贵呢,我们乡下都没你们这样恶毒的人。”

莺儿恨恨骂道,明明她和盛如意什么事都没做,这些身份高贵的小姐一个接一个来害人。

常君思心如死灰躺在地面上,她此刻充满后悔,她为什么要回来拿那块玉佩,如果她不拿玉佩,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

正在这时,常君思听到盛如意道:“把瓷瓶给我。”

莺儿将瓷瓶递给她,盛如意拿着瓷瓶穿过屏风,把瓷瓶打开,放在丫鬟的鼻尖让她轻闻……

她紫色的软烟罗垂在地上,眼眸低垂,肤色雪白,清幽冷寂的模样一点看不出来是在害人。

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常君思在这一瞬忽然明白了:不管她回不回来拿玉佩,都是一个样子。

如果她回来拿玉佩,会被盛如意抓到,如果她不回来……那么盛如意已经和莺儿绑住了她的丫鬟抱琴,等着她安排的男人醉醺醺地来到这个房间,以那男人的品性,必定会糟蹋了抱琴。

而盛如意将她的玉佩放在抱琴的身上,等到这间房的动静传出去,引来外面的贵客们……抱琴遭遇这样的事情,伤心悲痛之下怎么还可能记得隐藏她的玉佩。

到时候,盛如意就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事情引向是她和那男人有私,趁着魏国公的生辰想和那男人互诉衷肠,就让抱琴拿着她的贴身玉佩来找这男人。

而那男人呢?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怕被惩罚,一定会顺坡下驴,把过错推在女人的身上,说是她和他有私情,这次是他喝醉了又看到她的贴身玉佩,才认错了人,做下了糊涂事!

这样的话,那男人不只不会被特别惩罚,还因为和她有私情,败坏她的名声,白白能和翰林学士的嫡小姐结亲!

她的名声被毁,物证是她贴身的玉佩,人证是那个男人……不管还有没有更确凿的证据,在那么多人面前曝出这件事,她的名声都会毁了,都会被迫嫁给那个男人!

常君思身子颤了颤,感受到无边恐惧。

这是盛如意的阳谋,阳谋就在于,不管她来不来,最后的结果都是她名声被毁,凄凉地嫁给一个德行败坏的男人。

但是常君思还有疑问,盛如意怎么反应得那么快,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常君思身上的药力发作了,她的身子开始燥热起来,不想失态,只能抓住自己的手:“盛如意……”

她咬紧牙关:“你怎么发现的?我到底输在了哪儿?”

她这个谋划可谓是天衣无缝,先朝盛如意示好,再以花香掩盖袖里的甜香,哪怕盛如意中了招,可能都不知道是她害了她。

更何况,在众目睽睽之下,盛如意被看到行那等苟且之事,脏污了在场那么多贵人们的眼睛,以盛如意的身份,会连辩解的机会都不会有。

盛如意冷淡地看着她。

比起常君思的不可置信,就连莺儿都不屑的冷哼一声。

原来,从常君思第一次去找盛明歌,盛如意就已经吩咐莺儿密切关注盛明歌的院子有什么人来往。

自野山菌事件之后,侯夫人投鼠忌器,蛰伏下来等着对盛如意一击必中,但是不那么沉稳的盛明歌如何能忍?盛明歌一定会再对她出手,然而,盛明歌不过是个害人都依赖着身边的嬷嬷和母亲的人,这次,她被母亲制约,身边的丫鬟嬷嬷也被侯夫人吩咐了不许乱来,再加上盛明歌几次在盛如意手里都没讨到好,她定然不敢一个人动手,只能向外求援。

常君思就是那个外援。

盛如意的分析说起来容易,但是是她坚持让莺儿盯着盛明歌的院子,一日没动静不要紧,十日没动静也不要紧,整整从春日到夏初的盯梢,一日不落,就盯来常君思借着还书的名义去盛明歌院子里小坐半会儿的消息。

更何况,常君思小心谨慎,常君思走之后整整半月有余,宣平侯府内都风平浪静。她用时间来冲淡自己去过宣平侯府的痕迹。

就是这么个微小的消息,盛如意却从没大意过,甚至于她早就判断出,没有侯夫人的允许,在宣平侯府内不是常君思的主场,而魏国公的生辰,会来许多盛明歌的姐妹,她们具有人数优势,这样的场合,宣平侯夫人和常君思的母亲,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丢脸。

她们,在事发后全都会自发成为常君思的帮手。

魏国公府的生辰宴就是这次胜败的关键,曾经莺儿劝过盛如意干脆不要来参加生辰宴,但盛如意只说了一句话:“敌在暗,我在明,躲得过这次生辰宴,还会有下次生辰宴。”

一味躲避并不可取,慢慢掰断盛明歌的每个帮手,才能一劳永逸。

把别人搭好的台子,变成葬送她们自己的刀。

因此,常君思的话语再怎么出情入理,交好的态度再怎么谦恭,在盛如意的眼里也如同猴戏。

她趁着常君思绞尽脑汁和她套近乎的时候,在一旁作壁上观,冷静地寻找常君思的弱点。

她看到常君思经常轻抚过那块白色的玉佩,判断出这块玉佩对常君思的重要性,又趁着常君思紧张地拿花给她闻、全心关注能不能害到她、反而忽视了自身的时候,拿走常君思的玉佩,诱她入局。

至于判断出常君思的药瓶藏在袖子里,那就更简单了。

盛如意和常君思一起散步的时候,她试着走在常君思的右侧,然而每一次,常君思都会笑着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用左手对着她。

再加上常君思每次摘花时故意让盛如意看到她没动手脚,盛如意便明悟,真正害人的东西在常君思右手的袖子里。

整件事,常君思以为是她在设计盛如意,其实是盛如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现在,常君思躺在地上,胸口不断起伏,脸色也红扑扑的,露出隐忍的丑态。

盛如意见药性上来,再亲手解开常君思的丫鬟身上的腰带――现在她和常君思都没有反抗能力,解开腰带才不会露馅。

常君思躺在地上,难忍地望过去,惊恐地发现,就连绑着抱琴的,都是抱琴的腰带,腰带绑在她腰上,腰上有衣服遮住,那腰带会给她身上的肉勒出红痕,哪怕别人检查抱琴的身上,也看不出被绑的痕迹。

塞抱琴的嘴的,也不是其余布团,而是抱琴的小衣。

整个现场,盛如意居然没有留下半点多余的东西和痕迹,她的心缜密到这种地步,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常君思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浓重的后悔,她不该为了讨好明歌,掺和进这件事。

常君思见盛如意要离开,紧紧掐着自己:“你……没告诉我……我为什么输……”

莺儿横眉,正要骂常君思,盛如意却只淡淡道:“别拖延时间了,莺儿,我们走。”

常君思身子一僵,比起盛明歌,常君思在这种时刻,都想着反击。

可是她又失败了,常君思满心都在痒,药性让她痛不欲生,常君思此刻痛哭失声:“……别走……我不要被这样对待……”

“都是女子,这样有多苦我不信你不知道。”盛如意置若罔闻,往门口走去,常君思气若游丝,哭道:“我求你,你杀了我也好,我不要那样。”

莺儿听着这个刚才还端庄大方的常小姐如此痛悔得愿一死,她想,如果常君思现在不是身子发软,可能她真的愿意一头碰死。

那样的事情,想想确实令每个女子都难以忍受。

同为女子的哀求哭泣足以让另外的同性悲及自身,女子本就心软,很容易被迷惑,就连虎虎的莺儿都想着,这女人确实坏,但再坏,大不了现在把她杀了就行。

那样的折辱,好像确实有些过分。

盛如意看着地上的常君思。

常君思饱读诗书,身上蕴着一股书卷气息,将她只是五分美貌的脸衬得有七分清丽动人。

察觉到盛如意的视线,常君思抬起头,杏眼中溢满泪水。

“魏国公府发生命案,死的是翰林之女,官府定会介入。”盛如意的脸雪白无暇,如同夜月下一株幽幽的白梅,眼眸清幽冷寂,如结了一层淡淡的忧郁美丽的寒霜。

她一语戳破常君思的苦肉计:“而偷情不会。”

盛如意简洁的话戳破了常君思的幻想,也让莺儿一个激灵。这些日子莺儿沉稳了许多,但还是有所欠缺,她现在才意识到,如果说常君思真死了,那她和小姐不就变成了杀人凶手?

这种杀人命案,死的是高官之女,官府一定会追查到底。

莺儿暗道一声常君思诡计多端,那药是她自己下的,刻意把人安排在这种客房,一会儿肯定有不怀好意的男人过来。

那男人也是常君思安排的,药也是常君思自己的,她自己自作自受就罢了,谁要为了她脏自己的手。

她要是同情常君思,常君思害她家小姐时,怎么没同情她的小姐?

莺儿快速回过味儿来,主动帮盛如意打开门,还贴心地用手掌为她挡住外面直射而来的阳光。

暖金色的阳光没照进盛如意的眼里,那双眼像是浸透了黑暗,却没有留下浑浊的尘土,如同最纯粹的星夜。

阳光把她雪白的脸颊照得透亮,和夜一般的眼眸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刚葬送了别人的一生,却轻描淡写得就像吹了一场还不错的凉风。常君思蓦地受不了了,修剪得当的指甲狠狠掐进自己的掌心,她知道可能没法挽回,拼着没什么力气的声音,嘶哑道:

“你……你这样做,不怕被我父亲母亲报复?”

盛如意置若罔闻,常君思这样出身诗书之家,饱读诗书的女子,她最是知道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女子发生这样的事,会被整个家族、整个京城流言如何对待,所以才会用这种对女子的桎梏来攻击女子。

盛如意认为,她是个内斗的好手,但也仅此而已罢了。

常君思见盛如意半点也不怕,心里的绝望一点点滋生成了疯狂,她道:“你要是真就这么走了,我就算是……就算是被人发现了,我也一定会告诉所有人,这个事有你一份参与!”

她为了保持清醒,凄凉地趴在地上,将掌心抓得稀烂:“我不好过,你也不要想好过……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一切,我什么都没了的话,你也别想好过……”

常君思痛苦地威胁,莺儿闻言,有些担心盛如意。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常君思如果陷进那种境地,就真的一无所惧,谁也不能断定她能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盛如意却只道:“随你。”

门被吱呀一声关上。

堵上了常君思和她的丫鬟抱琴的生路,她们将在里面享受原本设计盛如意的一切。

盛如意带着莺儿穿过幽幽的紫竹林,这里坐落着魏国公府的一整排客房,离正厅、花厅都有极远的距离。

莺儿的心原本砰砰砰地狂跳,发现盛如意仍和之前一样镇定之后,就像吃了定心丸,慢慢的吹着竹林中的凉风,一颗心也渐渐舒缓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

旁边大门忽然被迅疾地打开,一只男人的手伸出来,那男人的手臂裹在层薄薄的黑衣里,透过黑衣,仿佛能看到遒劲有力的肌肉线条,力量蕴藏在这手臂之中。

猝不及防之下,盛如意的手一把被握住,再被一拉,拉入门内,莺儿还来不及叫人,同样被人捂住嘴,拉入房内。

盛如意再如何,也没学过傍身的武医,她烟紫色的软烟罗垂在地面,同色较深的裙子逶迤在地。

房内漆黑一片,只有经过纱窗过滤后变得朦胧的日光浅浅地透进来,照在盛如意身上,在幽微的光下,她的肌肤更显得雪白透亮,额心深紫色的坠儿显得更加神秘璀璨。

“呼”一声,火折子点燃油灯。

屋内蓦然亮起来,盛如意微微眯眼,听到耳畔响起一句:“许久不见,不知这时,本王是该叫你盛娘娘,还是该叫你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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