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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次振翅(1 / 1)

岑矜房子里突然多出一名异性,吴复是始料未及的。

他不想过多展露自己的惊诧,便及时遏住情绪,询问他个人身份。

男生看起来有些面熟,并且认识自己,从他眼神中就可以断定。

可等他报出“李雾”这个名字时,吴复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更深层次,也更为复杂的讶然。

岑矜竟将这个孩子接过来了?

这一瞬间,他觉得妻子有点陌生。

诸多猜疑在吴复心头盘旋,他决定启唇确认:“你怎么会在这?”

他态度平和斯文,而少年眼神并不友善:“岑女士帮我转来宜中念书了。”

吴复皱了下眉:“你们现在住在一起?”

“我住校。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少年言语坦诚,态度却已如这间房子的一位主人。

吴复低头看到他穿的拖鞋,带着明显的鸠占鹊巢的意味:“岑矜有东西落在我那了,我给她送过来,但联系不上她人,我担心她有什么事,就直接过来了。”

说完吴复就后悔了,他并不需要对这个男孩解释一个字。

“她在家吗?”他又问。

“不在,”李雾立在门框内,眉眼锋利,身高自动凝结出一夫当关的施压感:“出去了。”

吴复不得不重新观察起他来:“她去哪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

吴复暗自泄了口气,他们的关系似乎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亲密。

他把手里的全白购物袋递给他:“先交给你,你记得给她。”

李雾应了声好,接过去。

“你好像长高了不少,”吴复随手整理了下领口,做最后的寒暄:“那会你还没岑矜高。”

李雾定定看他两秒,弯了下嘴角:“现在已经比你高了。”

他的笑容并无力度,却无端有些怵人。这种直率的敌意与排斥,也只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才敢表露无遗,成年后他们会慢慢学会戴上世故的面具。吴复也淡淡笑了:“你在怨我没帮你么?”

李雾单手插回卫衣兜里:“没有。”

两个字,听起来如置气。吴复临时决定再与他交涉几句。

“我想说,其实我们是没有这个义务的,”他故意用了「我们」这个称谓拉开差距:“岑矜她是个好人,她比较理想化,但理想化需要前提。”

李雾没有说话。

“她把你看做必须负责的对象,不是每个人都必须遵守这种矜贫救厄的理想主义,人的主观想法与客观条件不可能永远一致……”

吴复停下了说教,因为他从对面孩子的眼中读出了毫无保留的独占欲与攻击性,这种眼神令他如鲠在喉,真是太怪异了,只是来送个东西,却被动接下一场雄性之间才能知悉的宣战。

男孩根本不在意自己被如何形容,如何描述,遭受过各种对待。

他对他的恶感似乎只源于一个出发地。

吴复感知到了这种不对劲。

可正因少年不打算隐瞒,吴复才更不想当面揭穿。

他知道,脱口的一刻他将在战局中居于下风。

岑矜的事已彻底与他无关。他只求尽早摆脱,不会再做无谓牵扯。

但这不影响他感到荒唐,他笑了一声,问:“你多大了。”

李雾说:“十七。”

刚要再问他两句,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吴复取出来看了眼名字,旋即接通:“喂。”

他重新看向少年的眼睛,没有表情:“嗯,我在你这,东西给李雾了,你在哪,好,我待会就到。”

挂断电话,吴复把手机揣回兜里:“你不怕我告诉她吗?”

李雾问:“告诉她什么。”

吴复说:“你自己知道。”

“怕,”少年不假思索:“但我想让你知道。”

吴复会意一笑,他显然不会帮他提供这种捷径。

四点多的时候,岑矜坐在清平路的星巴克里等来了吴复。

男人穿着风衣,没架镜框,看起来年轻了一些,似乎能与大学时代的他依稀重合。

当然,重返旧时光的不只有他,岑矜亦盛装赴约,她殷红的裙摆从椅面淌落,好似掐出了大瓣花。

他们不像即将劳燕分飞,更像是爱侣间的初次约会。

两人目光对上,吴复稍有怔忪,而岑矜只是弯唇一笑:“我没帮你点东西。”

接而解释起自己的无故失联:“刚去新公司交了些材料,手机忘车里了。”

“没关系,”吴复落座,从公文包里抽出两沓文件,长话短说:“你再检查一下。”

岑矜接过其中一份,信手翻阅起来。

纸张冰凉,印满了没有温度的文字与数字。

她看得格外专注。吴复则去收银台点单,回来后,他又从包里取出一支钢笔,夹在指间把玩,不时看看笔,再看看她。

不多久,岑矜把协议平摊回桌上,以内腕按平在最后一页:“我看完了,没有任何问题。”

她手指轻叩末页的右下角:“在这里签字是吗?”

“对。”吴复把钢笔递过去。

岑矜挑眼看他:“你呢。”

吴复说:“你先。”

岑矜蹭掉笔套,没有迟疑,提笔在【女方】两个字后面写下全名。

她重新望向吴复:“需要捺手印么。”

“要的。”吴复取出一盒印泥。

岑矜扬了下唇:“你准备的真是充分。”

“习惯罢了。”岑矜总丢三落四,查缺补漏已成为他专长。

岑矜不再吭声,将拇指的红色指纹覆盖到自己名字上。

吴复做了同样的步骤。

第二份,依旧如此。

两人各执一份,法律效力就此产生,他们从此割离,再无夫妻名义。

这时,收银台小哥在唤“吴先生”名字,吴复起身,去取自己的饮品。

男人衣料刚飘离桌角,岑矜就抿紧唇瓣,急速红了眼眶。

她微微上看,极力吞咽着潸意,在他回来前将神态调回正常模式。

吴复落座,呷了口咖啡,将自己那份协议收回包里,而后看向岑矜:“岑矜,你今天很漂亮。”

“谢谢,”女人声音并无感情:“我每天都很漂亮。”

吴复笑了起来:“现在不带丈夫滤镜了。”

“我以为你早就没这种东西了。”

吴复勾着唇垂眼,没有再说话。

他说起别的事:“你什么时候带那小孩来宜市的。”

岑矜说:“他打电话求助我当天。”

吴复露出一种了然,“难怪。”

“难怪什么。”

“没什么,”吴复点到为止,询问她工作相关:“听说你要去奥星了?”

岑矜靠向椅背:“嗯。”

“怎么不找家甲方待着。”

“比起虐人,我更喜欢竞争,”她双手环胸,散漫里透出一丝傲慢:“期待跟你狭路相逢。”

吴复笑,端起咖啡,做了个干杯动作:“我也是。”

跟吴复一道走出店门,岑矜脚底倏地一阵浮软。她头晕目眩,仿佛时刻会昏倒,这种感觉无法具述,不知是解脱,还是力竭。

她扶住路边一只栏杆,定定看向对面的广告牌。

吴复取了支烟出来,瞄她一眼,女人立在冷风里,好像一枝傲霜的玫瑰,他忙把烟夹嘴里,腾出手脱自己风衣。

他含糊不清问:“冷吗?”

“免了,”岑矜直接抬手回绝:“不冷。”

吴复耸了下肩,将半脱的袖口套回去,取出打火机点烟,眼睛却未从她苍白的脸上离开。

岑矜鼻端微动:“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白雾缭绕,吴复拿开烟:“我说从我们第一次失去孩子后开始,你信吗?”

岑矜定神看他两秒:“我信。”

“也不多,每天就一支。”他注意到她微拧的眉心,当即揿灭烟,把它丢进了腿边的垃圾桶:“当时我的情绪不比你差,是有孩子的原因,但更多是你。”

岑矜唇边纹路微弱而急促地抽搐两下,完全不看他:“就像你说的,现在讲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是没有,”吴复望向延绵车流:“你怎么过来的?”

“开车。”

“好,我先走了,周一见。”

岑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回家的,世界好像下了一场滂沱大雨,她神经质地打开雨刮,却一点作用都没有。

也不管家里还有谁,她换好拖鞋就泪眼婆娑地把自己关进房间,昏天暗地,嚎啕大哭。

她闷在被子里,许多记忆走马灯一样从脑中跑过。

有吴复大早送来寝室的热气腾腾的早点,有他们在日本望见的漫天焰火,还有婚礼上抛出的洁白捧花,第一次产检结果出来时,男人高高托抱起她,好像她才是他的孩子一样……到最后,是放到她面前的离婚协议。

她突然想起了他那天的话,“岑矜,我想我们可能不太适合继续生活在一起了,我们无法再给对方提供任何正面情绪价值,这种婚姻继续下去对双方而言都是一种损耗跟折磨。尽管很不舍,但长痛不如短痛,我们还是分开吧。”

……

八点多,岑矜才收拾好情绪,洗了把脸,从卧室走出来。

外面黑黢黢的,只有书房门缝里透出一线亮。

岑矜头痛欲裂,额角突跳不停,逼着自己往那走。

她懒得敲门,直接扳把手打开,随后把自己半张脸放进里面人所能注意的范围内:“吃过饭了吗?”

少年从案后扬起脸,只是盯着门缝后的她,半晌没答话。

“问你吃了吗?”她语气变急。

他终于回神:“还没。”

“不饿?”

“不饿。”

岑矜用袖子搓了下鼻头,略带鼻音的声音像是晒蔫了一样:“我饿,我要吃东西了。”

李雾当即起身:“中午的还没吃完,我去热一下。”

他走来她面前,高瘦的身躯一下将屋里的光掩去大半。岑矜有限的视野又暗了下来。

她没动,他也走不出去,只得干站着。

“怎么老关灯。”女人没头没尾地问。

李雾说:“省电。”

“要你交钱了吗?”

“……”

“打开。”

李雾心漏一拍,紧张地去摸开关,想将书房四角的射灯打开,不想按错地方,竟将顶灯也一并熄灭。

黑色潮涌瞬间覆没整间房子。

五感霎时加倍灵敏。

女人微弱的鼻息变得异常清晰,如近在咫尺。李雾心跳彻底乱了,他喉结涌动一下,慌里慌张用手去压墙面所有凸起。

啪、啪、啪、啪。

极强的光线取而代之,将二人重新裹入白昼之中。

少年呼吸如长途奔袭,急促到自己也无法理喻。

“对、对不……”李雾低下头,看到女人噙满泪花的双眼,就再蹦不出一个字了。

他的心脏被紧紧攫住,挤压不出任何声音。

她似乎也不在乎自己是否体面了,只垂下头,长吁一口气,给他腾出地方,尔后转身离开。

李雾亦步亦趋跟上,并帮她把沿途所有灯一一打开。

屋子里的所有美丽角落,逐一显现。

岑矜径直走去餐桌,坐了下来。她仰头望向停在同张桌边的少年,眼里已无水光,只是有些浮肿:

“去热饭。”

“今天换你照顾我。”

李雾一怔,脑袋被这几个字烫到,轰得热起来。

他转头走去流理台,将中午的外卖一盒接一盒放进微波炉。

厨房里颇为沉闷,除了不时“叮”一下的结束工作提示音,再无人声。

热完米饭,李雾对着整面柜子的餐具犯起了愁。岑矜喜欢收集器物,杯碗碟盘多种多样,姿态各异。

最后,他选了只白釉粗陶碗盛满,端回桌上。

岑矜中午就用的这个,应该不会出错。

李雾把筷子递给她,女人马上低头吃饭。

李雾欲言又止:“菜……”……还没上。

但见她吃得那么专心致志,李雾不再多言,回身去把菜挨个移过来。

摆完这些,李雾才坐去她对面,慢慢吃自己的,并用余光偷瞄她动静。

岑矜开始夹菜,每夹一筷子就会扒上一大口白饭。他第一次看到她吃这么香,这么主动,好似胃被打通。

她端高了碗,把最后一粒米也刨干净,才把碗放回去。

女人坐在原处,深深地吸气――呼气――眼里慢慢有了神,她面朝李雾:“吴复带来的东西呢。”

李雾转脸示意客厅:“在茶几上。”

岑矜没有立即去查看:“他进来了吗?”

李雾说:“没有。”

她眼光闪烁一下:“你给他开的门?”

李雾稍稍停顿,嗓音闷了几分:“他有指纹。”

岑矜怔了下,后知后觉起身,抄起手机往玄关走,她停在门板后,跟着提示操作,很快删掉了属于吴复的指纹记录。

处理完,她掉头,刚要返回餐桌,视线骤停在餐厅里那个侧影上。男生坐姿端正,垂着睫,鼻骨挺直,进餐的样子一如既往乖生生。

她看了他一会,心奇异地静谧了。她叫他:“李雾。”

少年回头。

岑矜指了下门:“吃完来录个指纹。”

“哦……”少年应话的语气变得浮而慢,手上动作却愈发快了。他继续埋头扒饭,筷尖敲得碗壁嗒嗒响,好像生怕有人跟他抢一般。六三你好三三一二三一四一你好三三一二三二五三你好三三一二三一五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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