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李雾返校拿到了自己的期末成绩单。
作为一名插班生,他后来居上,以数学146理综满分的佳绩在十班独占鳌头,甚至高出第二名近二十分。
但戏剧化的是,他的年级排名是三十一。
盯着成绩条时,李雾完全傻掉,这跟低于及格线一分有什么区别。
而老班与有荣焉,在讲堂上眉飞色舞地夸。被夸那位却毫无喜色,靠着椅背,垂头丧气。
回家路上,苍穹灰黯,似在为降雪积攒情绪。
李雾脸色不比天气好,他双手插兜,近乎自闭地穿过人流,走进地铁站。
车厢里,他手握吊环,虚焦望着窗外疯窜的广告灯牌,在思考怎么跟岑矜交代这张不尽人意的答卷。
正失神想着,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下。
李雾拿出来看,是成睿的消息。他发来了一张照片,是学生荣誉栏里的自己,红底黄字,还有他不苟言笑的脸。
高二年级本学期期末考前五十名都会得此嘉奖,用以鼓励。
成睿口气难掩激动:你有看到吗?我去的时候好几个女生在拍你!!
成睿:还想给你发抖音去!我跟她们说不准侵犯肖像权了,别谢我,兄弟。
李雾:“……”
他还是回:谢谢。
成睿为他高兴了好一阵,好像考全班第一的那个人是自己一样,李雾也被他吹捧得心态转晴。
与他聊完,李雾又点开那张图,想了想,抿唇转发给岑矜,再三强调:不是我拍的,同学发我的。
走出地铁站,李雾收到她回音。
她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问他成绩,而是:这张照的好好看。
李雾微怔,不就跟他本人一模一样,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反正他看不出来。
该来的话题还是要来,岑矜又问:是前三十会上光荣榜吗?
李雾:……
李雾:前五十。对面思维机敏,旋即猜出大半,回了张跟之前一致的板砖表情包。
李雾:……
死就死吧:我31名。成绩条回去给你。
岑矜似乎也在惋惜:就差一名?
李雾:嗯。
岑矜鼓励:也很棒啦!下学期再努力一把,转去实验班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李雾顿感慰藉:好。
见她不像预想中那样失望跟置气,李雾情绪顺畅了些,说起题外话:还要挨打吗?
岑矜:你想被打?
李雾:……
岑矜:也不是不行,我回家路上多留意一下路边有没有砖块。
李雾:还是不了。
当晚十一点多,岑矜才回来。她脱掉大衣,捶打着肩背,将鼓囊囊的购物袋搁到茶几上,叫了两声李雾名字。
少年大步出来,停在不远处。
“吃东西,”岑矜指了下购物袋,走去翻冰箱拿水喝:“奖励你的,这学期辛苦了。”
李雾走到茶几旁,倾身看袋子里东西,是各种零食,五花八门,他转头问她:“你不吃吗?”
“我不吃,我现在只想洗澡睡觉。”她一身倦怠。
李雾没动其中一个,问:“外面下雪了吗?”
岑矜回:“没有。”
“哦对了,”她猛灌小半支水,突地想起什么,侧过头来叮嘱:“里面还有两盒口罩,你最近能别出门就别出门了,出去也把口罩戴好。汉城好像有了什么新冠病毒,还挺严重的。”
李雾看向她:“你什么时候放假。”
岑矜把瓶盖拧上:“估计要到腊月二十七、八,”她又问:“你春节要回胜州吗?还是跟我一起?”
李雾哑然一秒,脑袋微微升温:“跟你。”
“明智的选择,”岑矜随意抛高纯净水,又利落抓握住,眼风斜来:“正好带你见见我爸妈。”
“啊……?”李雾被这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岑矜眉梢微扬:“有什么问题吗?”
李雾赶紧摇头。
可接下来的几天,疫情的发展出乎意料。
信息畅通难阻的时代,任何未知的翕动都足以掀起飓风海啸。举国上下人人自危,整日惶惶待在家里,每座城市、每户家庭都自行割裂,严守着一方孤岛。
考虑到情势严峻,岑矜公司提早两天放假,解散员工。
网络上、电视里全天滚动播报,提醒民众春节期间切勿相互走访,杜绝聚集行为。
岑矜密切关注着新闻,开始纠结要不要回父母那边过年,毕竟同城,就隔着几条街道。
结果当晚爸爸就打来电话,说情况特殊,叫她别回来了,照顾好自己,除夕跟他们视频就好。
父母先替自己做决定,岑矜反倒松了口气,应好,又跟他们道歉撒娇,表达思念之情。
岑父被哄开心了,关心起李雾状况,问这小孩归乡没有。
岑矜说:“没,在我这呢。”
岑父放下心来:“那太好了!有人陪着,女儿不用一个人孤单过年了。”
岑矜冷哼一声。
就李雾那性子,从早到晚在书房写作业,二十四小时都说不上几句话,有没有他区别不大,估计除夕夜都在死磕学习。
但当下难题并非与李雾培养交情,而是由于疫情影响,他们小区彻底封闭,连外卖都送不进来。
顶着数九寒风接连取餐三天,岑矜崩溃了,撂担子不干了,瘫到沙发上,试图指使家中另一位人口:“李雾!”
少年立即跑来客厅。
他仿佛某种召唤兽,平常一声不响窝在神奇宝贝球里,但倘若有需要,总能第一时间出现在她面前。
“以后我们分工,一人拿一天外卖,”她难得亲和地微笑着,附上无懈可击的理由:“你也不能总埋头学习,也要出门锻炼锻炼,呼吸新鲜空气。”
李雾原地思索片刻,提出异议:“为什么要一直叫外卖?”
“你以为我想吗,”岑矜捋了下长发:“我不会做饭。”
她投降一般举起双手,态度却理直气壮:“本人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生长环境局限,厨艺完全拿不出手。”
李雾暗笑,注视着她,开始自荐:“我会。”
“嗯?”
他重复:“我会烧饭。”
“你不早说,”岑矜皱眉,判析他片刻,确定他并无异色,又婉约起来,以退为进:“做饭的话,会不会影响你写作业?”
“学校布置的寒假作业我已经写完了。”
岑矜心头一震:“这么快?”这才放假几天?
“嗯,”李雾口气平淡:“不算多。”
岑矜笑意真实了些,一指厨房:“那试试?”
李雾点头:“好。”
岑矜起身,越过茶几,招呼上李雾,一块儿到厨房跟冰箱溜达搜罗,看看库存。
检查完毕,岑矜总结:“家里好像没什么食材。”
她转头问:“你想做什么菜?”
李雾并不是很自信:“简单的应该都行。”
岑矜说:“我不太懂什么叫简单的。”
李雾回:“就简单家常菜。”
岑矜勾了下发:“这样吧,我们等会去趟超市,多买点菜回来,你看看怎么组合。”
李雾:“嗯。”
两人穿上厚外套,裹好围巾,戴上口罩,向超市进发。
一路走来,小区街道清冷如末日,只能见到三五个人,各自为营,戒备疏离。
岑矜颇为感慨地呵了口气,问李雾:“你今早量体温了吗?”
“量了。”
“多少度。”
“36度7,”李雾大眼睛看过来:“你呢。”
“没量。”
“为什么?”
“忘了。”
“哦。”李雾又说:“我明天提醒你。”
岑矜摘下一边手套,认认真真探自己额头,感知:“放心吧,不热。”
有口罩遮挡,李雾终于可以无所顾忌抿高嘴角。
来到附近卖场,更是人烟稀少。
迎接顾客的方式是迎面而来的酒精喷雾与耳温枪。确认体温并无异常,他们才被保安放行。
两人走至生鲜果蔬区,岑矜下巴微扬:“喏,你的战场,尽管挑,我结账。”
李雾视线快速扫描一圈,推上购物车往那走。
岑矜慢悠悠跟上。
她鲜少从这个视角看李雾,今天猛一瞧,才发现少年肩膀很宽,将烟灰大衣衬得极为挺括。假期不穿校服,光看背影,他根本不像个高中生。
她好会选衣服。
岑矜暗自肯定。
李雾微倾着头,仔细挑拣,每拿起一样都会回头问岑矜吃不吃。
岑矜被烦到一劳永逸回:“我不挑食。”
男生口罩上的清亮瞳仁张大一下:“那你还吃这么少。”
岑矜撇嘴:“你管我。挑你自己的。”
“哦。”
李雾选食材很细节,观察鲜度,比较价格,但效率也未因此降低,没一会,购物车底部被铺满,荤素皆有,品类齐全。
两人往收银台走,路过一大片儿童玩具区,琳琅满目,有车有枪有恐龙有机器人,是很多男孩的心头好。
岑矜留神盯着,漫不经心问:“你想要变形金刚吗?”
李雾微哽:“……不想。”
岑矜瞟他一眼,绕过他,伸手从货架上够下一盒巨大乐高,塞进他们购物车里。
李雾垂眸,是迪士尼城堡,他问,“你要搭?”“给你玩。”
“?”
“劳逸结合,别整天就知道闷头学,”她食指点点盒身上标注的「16+」:“你这个年纪刚刚好。”
“嗯。”
……
回家路上,太阳已越出云层。尽管光线清冷,但仍有余温,风被中和,不再像来时那般刺骨。
到家后,李雾就脱掉大衣和毛衫,捋高袖子直奔厨房,大有一展身手的架势。
岑矜翻出柜子底层的五常大米,查了下保质期:“这我爸六月份送来的,都还没拆。”
李雾复杂地看她:“你在家就吃外卖么。”
岑矜品出他情绪,飞去一记眼刀:“不行吗?”
李雾不作声,回头找沥水篮。
米有二十来斤,岑矜试着双手去提,有些费劲。
李雾见状,忙躬身去接,下意识道:“我来,你到旁边去。”
岑矜沉默几秒,掸手站直身体:“翅膀硬了哦,嫌我碍手碍脚了。”
“……”李雾急急解释:“不是,太重了,我怕你受伤。”
生怕岑矜开始为此跟他拗劲,他抢占先机,单手将米袋拎回自己手里。少年动作快到不过眨眼,看着还很轻巧随意,岑矜不由愣神,若不是注意到他小臂上因发力突显横亘出来的些许肌块与青筋,她会以为他只是提了袋棉花。
岑矜重新抬眼,缓缓颔首,不咸不淡鼓劲:“行,你加油,我去客厅。”
女人离开空间有限的厨房后,周围随之冷却,李雾也沉下心,系上刚买的围裙,开始熟悉厨具与电器。
先是墙角的砧板和刀具,砧板有三块,都是木质,大小厚度均不一。刀的数量就更夸张了,还形态各异,把料理台衬得如同手术室一般精密严谨。
接着是灶台,李雾试着打了下火,一次未成,他回忆了下以前在浓溪吃饭时食堂老师打火的样子,压着拧了次,湛蓝的细小火圈喷薄出来。
他如实验成功般勾唇,又掀眼看抽油烟机。
李雾将它打开,聆听十几秒呼呼风音,又关上再开,调节吸力。须臾,他发现还有挥手智控功能,便正肃站那,与油烟机面对面打招呼般,操作得不亦乐乎。
这些都是他以往家里没有的东西,想都不敢想。
他绝对低估了城里人厨房的高端性与功能性。
岑矜侧坐在沙发上,单手搭腮,装看手机,实则一直留心他动静。她咬了会下唇,终究忍无可忍凶他:“你玩儿呢?”
李雾瞟她一眼,如上课开小差被点名的小孩,忙将油烟机关闭,老老实实扳开水龙头淘米洗菜。
厨房瞬间静音,岑矜目光移回屏幕,不受控制地弯了下嘴角。
……
李雾干活一向利落,领悟力强,适应得又快。不多久,厨房就弥散出浓重的鲜香气。
岑矜食指大动,放下怀里笔记本电脑,走过去验收成果。
“这是红烧肉吗?”她停在同一张灶台前。
铸铁锅上方的玻璃盖已凝满水汽,但还是依稀能辨认出里面的菜色。
李雾“嗯”了声,揭盖,用筷子夹了块色浓油润、肥瘦相宜的出来,送到岑矜面前。
岑矜没多想,刚要伸长脖子去尝。
李雾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在喂她,有些逾距,脑袋轰了下,整张脸瞬间如架去灶台上。他手快如飞,将肉塞回自己嘴里。
岑矜脸上温度骤降,难以置信:“你是在耍我吗?”
“不是,”李雾急得满头冒汗,艰辛解释:“这块不太行……”
话音未落,岑矜已迫不及待抽走他手里筷子,亲自上阵。她插出一块,吹两口气,含入口中。
肉在锅里煨着,酱汁冒泡,浓香四溢。
岑矜仔细咀嚼品味,肉完全炖烂、还很入味,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满口留鲜。
她大感意外,弯眼给出最高赞赏:“好好吃啊,真的很好吃。”说完又夹出一块接着吃。
见她满意,李雾心绪止息,也跟着笑了下:“你喜欢吃就行。”
岑矜去看另一个封闭的汤锅,“这里面是什么,我帮你盛起来吧。”
“西红柿鸡蛋汤。”
“我喜欢。”
“嗯……真的么?”
“对,我留学那会经常在宿舍煮,但你这个看起来就比我那时候做的香。”
岑矜左右看看,像只四处觅食的猫:“还有别的吗?”
“还有盘芦笋炒肉和炝土豆丝,放电饭锅隔层保温了。”
“你好会啊李雾――”岑矜转头欣赏电饭煲里的菜肴,语气逐渐崇拜:“早知道你这么厉害,我们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吃外卖。”
少年被夸得飘飘然,瞥着岑矜后脑勺,笑意愈浓,几番压制无果,他转移注意力,从围裙兜里取出手机,敛目看了眼上面的食谱软件,而后划关干净,故作谦逊:“也就一般吧。”六三你好三三一二三一四一你好三三一二三二五三你好三三一二三一五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