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君知道顾笙欢决定了的事,除了顾承翌,没人能动摇。所以他没有问顾笙欢为什么突然离开娱乐圈,也没有开口挽留。
顾笙欢交代后事一般的把所有事情都跟曾君交代清楚,并把他的路规划好后。她就转移话题,和曾君聊起了小时候在乡下的快活日子。
曾君很惊讶,“没想到你竟然也是农村出来的。”
“嗯,不然我怎么会抓兔子掏鸟窝。”
她低头喝茶,她的头发有些长了。之前的齐耳短发经过几个月的生长,现在已经齐肩,而顾笙欢也正在悄悄的改变。
茶是上好的雨前茶,曾君喝不出个花样的。但顾笙欢喜欢,他就舍命陪君子,随口问了顾笙欢几个关于品茶的问题,顾笙欢都一一答了。
喝到半,顾笙欢兴趣来了,给曾君讲她小时候的趣事。也是这时,曾君才知道,顾笙欢爱茶,煮得一手好茶都是受她哥哥影响。
顾笙欢最后告诉曾君,她想回到小时候,去找寻那段流逝的往事。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这时正好是南方的梅雨季节,她说想要回到小时候时,窗外已经飘满了细细的雨。有牛毛细雨从窗格子偷跑进来,它淋湿了桌上袅袅的水汽,氤氲了她目光。
顾笙欢双膝跪着,她面前一瓷白小碗,碗里盛着琥珀色的茶水。茶水还是滚的,瓷白小碗里,琥珀色茶水上有一缕青烟袅袅。她藏在青烟后,江南的梅雨敛了她情绪。她像婉约派诗人笔下的一首凄美的诗歌,点缀着江南烟雨朦胧的季节。
遇事越通透的人,她一旦陷入某种情绪,那就比所有的人都还要拧,还要想不开。
顾笙欢便是这样。
她夜里总做噩梦,梦醒后,就睁着眼睛到天亮。起初的时候,她晚上还能睡两三个小时,渐渐的,她的情况变得很严重。一旦她闭上眼睛,总会梦见在她子宫里的那粒努力冒出头,却被她狠心抠出,扔进搅拌机里搅碎的种子。那粒种子在搅拌机里满满凝聚成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孩子,小孩没有发育全,看不清性别。那小孩总会对她说:“妈妈,我想看看这个世界。”
一到这个时间,顾笙欢就会从梦中惊醒,然后想着梦里流泪的小孩,就整夜的睡不着。久一点的时候,她晚上连闭上眼睛的可能都没有了。睁着眼,眼前飘的还是那个没有机会到人间的小孩,他总是哭着对她说:“妈妈,我想看看这个世界。”
长期的失眠导致顾笙欢日渐消瘦,她的头发也跟着打量的掉。后来她连饭也吃不下去了,吃一口,就要把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出来。
顾笙欢知道自己病了,病得很严重。她急需一个救她命的医生。
暑假的时候,形容枯槁的顾笙欢没有回家,她骗顾承翌说去旅游了,实则在S市看心理医生。
可是对于她,心理医生也没有办法。
病人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病了,需要治疗,但是她没有向心理医生敞开心扉,她没有说实话。
一个不说实话的病人,心理医生没有办法对症下药。
于是治疗了整整一个暑假的顾笙欢,她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严重了。开学后,她还是学校心理咨询室两处跑,她接触的那位是个S市著名的心理医生,眼看着自己的病人越来越严重,却还是不肯告诉他心里话,那医生也火了。
“顾笙欢,你不说,我又怎么对症下药?”
顾笙欢看了他一眼,起身走了。
“哎!你给我回来。”
顾笙欢没有回来,并且自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心理咨询室。
她的病她懂,可是,那些肮脏的,世俗所不容的情感,她没法向医生开口。
原来,她是这么好面子啊。
顾笙欢想。
夏天的雨又来了,女生宿舍楼下种了一排的芭蕉树。雨点砸在蕉叶上,那蕉叶像哭了似的。顾笙欢精神头不好,下午的课是选修课,她请了假没去。现在宿舍里就她一人,听着楼下雨打芭蕉的声音,顾笙欢烦操得坐不住。
她出了宿舍,站在走廊往下看。
顾笙欢的宿舍在二楼,楼下芭蕉树长得高,雨珠落下,她能清楚的看见芭蕉叶上滚动的雨珠。有的芭蕉叶娇弱,被倾盆的大雨压弯了腰。那边上滚下的雨珠,像美人的眼泪。
难怪古代诗人总喜欢用雨打芭蕉来比喻愁绪。
恰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响起。
来电是顾承翌的助理,顾笙欢觉得诧异。
“高助理?”
“小姐,”高助理的声音很奇怪,顾笙欢说不上来。“您能回家一趟吗?”
顾笙欢心咯噔一下,“我哥出了什么事?”
没来由的,她想起了在凤凰村做的那个荒唐的梦。
梦里,有什么牵引着她走进一片墓地。她哥就在墓地,满脸鲜血的看着她。
梦的最后,她哥哥笑着问她。“阿笙,天堂即使是地狱,你要不要和我走。”
那时从梦中醒来的顾笙欢还在想,天堂就是天堂,地狱就是地狱,为什么说天堂就是地狱呢?为了这个缠绕她几个日夜的梦,在剧组离开凤凰村赶往下一个拍摄地时,她请假回了家。
在庭院里,看见客厅的落叶窗上纠缠的倒影时,顾笙欢醐醍灌顶。
天堂即使地狱。
顾承翌说的没错。
而现在,听到高助理言辞闪烁的让她回家,顾笙欢心底那种怪异的感觉更甚了。她隐隐有所察觉,察觉到她头顶上的天可能要塌了。
高助理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只说:“电话里一时说不清楚,小姐还是尽快回来一趟。”
顾笙欢知道,一定是她哥出事。所以挂了电话,她连伞都来不及拿,直接握着手机跑下楼,然后冲进了雨幕。
N大地理位置好,所以她一出来就叫道了出租车。坐着出租车到了飞机场,顾笙欢在检票口处才发现自己忘记了买票,也忘记了带身份证。
回家的路已经近在眼前,可因为没有身份证,她就是有钱也不能坐上回家的飞机。无力感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向侵略者一样强硬的占据着她四肢百骸。顾笙欢从检票口离开,浑身湿漉漉的瘫在瓢泼的大雨里。手机从她手上滑落,掉进了一滩水洼里。
顾笙欢倒在地上,茫然的看着水里的手机无声的流泪。
乌云越来越低,雨中的风更大了,风中的雨也更大了。那无边的雨声和风声犹如千军万马逼近,威胁着工作人员取消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