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玫默默地看着满墙的“死”字。
它们看起来年代相差甚远。大小不一,深浅也不一。有的是用圆珠笔写出来,笔锋还在颤抖;有的却像是被利器刻凿在墙上。
“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拿玫幽幽地说。
“少了什么?”背后一个人问。
拿玫思考了一会儿。
才终于反应过来。
——少了万祺的尖叫。
少了一个烘托气氛的人……顿时感觉这所谓的恐怖场景,变得更加平淡了。
拿玫索然无味地想。
不知道这时候路显扬和万祺在哪里呢?
他们也在另一座病房里吗?
还是已经被吓傻了?
还是……他们根本不在这个游戏里?
但她对着墙面发呆的样子,似乎让身后的人产生了什么误解。
那个人继续冷冷地说:“没错,这是你写的。
拿玫转过头:“不可能。”
“为什么?”坐在地上的四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像是四个连体婴儿。
铁窗上的阴影投射在他们的脸上。
那是四张惨白的脸,但每个人看起来都不太一样。
有人的一只眼睛高高地肿胀起来,整个眼眶里都爬满红血丝,双眼像两条细细的丝绦虫。
有人的脸是扭曲的,五官以奇怪的方式抽搐着。
还有一个男人的额头异常宽大,如同一个畸变的婴儿。
四个人都对着拿玫露出了奇怪的、如出一辙的笑容。
阴影之下,这笑容像刀锋一样划开了他们的嘴角。
拿玫:“因为我的字没有这么丑,我好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
“……”
四张笑容裂开了。
他们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地……羞愧。
其中一个人不情不愿地说:“好吧,这是上一个人留下的。”
拿玫:“哦。”
“你不想问问他去哪里了吗?”对方不怀好意地继续道。
拿玫:“不想。”
对话再一次僵住了。
那人再次翻了个白眼。
过于突出的眼白,让这张脸变得更加古怪,像是强行将两只煮烂了的坏鸡蛋塞进眼眶里。
坏鸡蛋顺着眼眶又滑进了喉咙里——
毕竟他想说的话没能说出来,被拿玫强行塞了进去,差点一口气哽死。
他又恨恨地看了拿玫一眼。
但拿女士对此全然不知。
她低下头,自顾自地打量起自己。
她发现她也穿着一件白色的、宽大的病号服。
后背是空的,仅仅用布带连接在一起,裸露的皮肤有种凉飕飕的感觉。
哇哦,简直有点像病号服py。
拿玫暗搓搓地想。
她的手腕上贴着一个黄色的手环,上面还有一串模糊不清的编码。
她试图用手去将手环的表面擦拭干净,手指碰到的一瞬间,却感到某种轻微的、电流般的针刺。
“不要碰它。”那个人说,“这是不被允许的。”
拿玫:“哦。”
她又幽幽地说:“感觉自己像一头待宰的猪。”
然而没人接她的话。
单机游戏就是如此寂寞。拿玫在内心叹息。
剩下四头被宰的猪对此毫无异议,并且依然乖巧地在地上坐成一圈。
他们转头看着她。
最开始说话的人又开口了。
“今夜的病房活动是:讲故事。”
“我们每个人都要讲一个与自己有关的故事。”
话音落下,这四个人十分整齐地对拿玫说:“你快来呀。就等你了。”
他们飞快地分开,圆圈中间出现了一道缝隙。
恰好足够容纳多一个人坐进去。
拿玫:“我不来。”
“为什么?”这些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狰狞的脸上写满了山雨欲来的阴沉。某种阴沉可怖的东西,要从颤抖的皮肤下呼之欲出。
拿玫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地上太脏了。”
“……”
四个人都震惊了。
他们十分尴尬地坐在原地。
直到有一个人突然动了。
他将病号服的一角提了起来,像块抹布一样,突然开始小心翼翼地擦地板。
白色的病号服立刻变成了深灰色。
拿玫感到很欣慰:“你们看看,地板果然很脏。”
另一个人则对此再次翻了个白眼:……我们中间出现了一个叛徒。
她在床边又磨蹭了一会儿,接着说:“这里好暗,你们不先开个灯么。”
擦地板的人抬起头,十分困惑地看着她。
旁边的人说:“灯坏了。”
拿玫遗憾地摇了摇头:“太伤眼睛了。你们这里一定是眼科吧。”
“……”
“我们这里是精神科。”他冷冷地说。
拿玫:“精神眼科。”
“……”
对方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终于他咬牙切齿地说:“开始吧。”
地板算是白擦了。
拿玫最终也没有坐到他们身边,她依然快乐地在铁架子床上踢着腿。
坐在最左边的是个短发的女孩,那个五官畸形的人。
仔细看来,她的五官其实很清秀。可怕的是,她的嘴始终在不由自主地往外翻,似乎完全无法控制自己舞动的四肢。
她的手握成了拳头,说话的时候一直在不由自主地翻着白眼。
随着她的讲述,这张抽搐的嘴不断发出了呼哧呼哧的怪声,和吞咽口水的巨大声响。
“那是我……呼呼,第一次来这家医院的时候。”
“那天晚上,护士带我去办住院。我们走进电梯里,正准备上楼,突然之间,一个男人低着头走了进来。没想到护士看到他脸色大变,立刻按了关门键。”
她一边说话,一边无法自控地抽搐着。
握成拳头的手不断地朝外扭动,像是没有骨头一样。人类的手臂根本无法弯曲成这种形状。
“呼呼,我问她,为什么不让那个男人一起坐电梯?”
“她说,你没看到吗?他的手上有一根红丝带。而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每个人,咯咯,手上都会绑一根红丝带。”
她发出了无法自控的怪笑。
另一个病人打断了她:“咦,就是你手上的这根吗?”
那女孩轻轻点头。一边用力翻着白眼,一边又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
她的手还在朝外翻动。
那只手瘦得只剩皮包骨,像是一根从土里拔/出来的枯枝。
这只手腕本该和拿玫一样,贴着一只黄色的手环,上面写着一长串模糊不清的编码。
但她空荡荡的手腕上,却赫然绑着一根红丝带。
下一个人迫不及待地说:“那么,轮到我了。”
那只肿起的眼睛眯了起来。凝视着拿玫。
充满红血丝的、细长的眼睛,闪现着非人的光芒。他像是将一根霓虹灯管硬生生地塞进了自己的眼眶里。
“我讲的故事也和电梯有关。”
“那是在我已经住进了这家医院之后。”
“那天晚上,我要去医生的办公室里复查。”
“可是恰好电梯故障了,我需要一个人下楼,我觉得好害怕。”
“于是我就给认识的护士发了短信,拜托她陪我一起下楼。我们一直往下走,走到了医生所在的四楼。但就在正要打开楼梯间的门时,突然我的手机又响了。”
“我掏出了电话。”
“是那位护士发给我的短信。她说:我在你的病房门口,你人呢?”
“啊————!!!!”
就在此时,他们却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叫声来自刚才讲故事的短发女孩。
她拼命撕扯着自己手腕上的红丝带,一边撕扯一边大喊道:
“是她!!是她!!我不要她!!我不要她!!”
讲故事的男人阴恻恻地一笑:“没错,就是她。”
那女孩一边哭着一边大喊着,鼻涕、眼泪都飞了出来,脏兮兮地糊满了整张脸。比这更可怕的是,她尖利的指甲,在手腕上撕扯出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但很奇怪的是,无论她如何撕扯,红丝带依然牢牢地缠在她的手腕上。
不……
仔细看去。
她在手上划出的并不是血痕,而是新的红丝带。
无数根红丝带狠狠地勒着她的手。
但似乎无人在意她的突然发疯。
众人的头颅齐刷刷地看向第三个人。
第三个人很平静地说:“那么,现在轮到我了。”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的额头异常宽大,挤压着下面的五官。这硕大的额头,仿佛吸收了这具身体的全部养分。
他说:“我会选择这家医院,是因为我的女朋友是一名护士。在这里可以享受员工优惠。”
拿玫一直试图安静。
但她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插嘴了。
她惊叹道:“没想到你们医院还有这样的优惠政策啊。”
其他病友们思考了一会儿,纷纷也歪着头夸奖这男人:
“你真幸运!”
“你女朋友真好!”
“一定省了不少钱!”
男人:“……”
画风成功跑偏。
“这,不是重点。”他咬牙切齿地说。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正色道:
“那我来讲一讲,为什么自己会进入这家医院。”
“那天晚上,女朋友好不容易不用值夜班,我载着着她,骑着摩托车在大街上兜风。”
“街上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我越飙越快,爽到不行,开心得哈哈大笑起来。”
“女朋友在我身后有点害怕,她紧紧地握着我的腰,大声对我喊道:开慢点!”
“但我却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明明还有一双手在抚摸着我的脸。”
“于是我就回过头去。”
故事讲到这里戛然而止。
他停住了。
病友们焦急地催促道:“你看到了什么?”
“那是谁的手?”
“你女朋友到底是哪个护士?”
“是……她吗?”
温度在下降。
墙面凉得仿佛渗出水来。
听故事的人内心依然感到焦灼,皮肤却是无比冰冷的。他们像是坐在冰窖里。
一片寂静之中,他们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淅淅索索的声音。
令人不安的声音在向这间病房逼近。
那男人淡淡地笑了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只看到了眼前有一道光。”
“我的脖子碰到了什么锋利的东西。”
“原来是我一头撞在了一根晾衣绳上。”
随着他的讲述结束,这男人的脖子上出现了一圈红痕。
鲜红的液体慢慢往下渗透。
那分明是锋利的晾衣绳将他的脖子割开的痕迹。
难怪他的额头会如此宽大。
因为他的头颅早已经被分割开来。
病友们开心地鼓起掌来:“这个故事真不错!真有意思!”
他们又看向第四个人。
第四个人却一脸呆滞,目光涣散,仿佛从头到尾都没有在听这个故事。
他说:“别吵,我在找我的手呢。”
拿玫:?你的手不是就在手腕上吗。
但她还来不及说话,就看到第四个人抬起了自己的手。
接着他的嘴张大成难以形容的姿势,将整个拳头都塞了进去。
比鲨鱼还锋利的牙齿。
在一瞬间将手腕齐根咬断。
所有人都听到了“啪”的一声。
血盆大口。
疯狂。
他却一脸天真地举起了鲜血淋漓的、断裂的手腕。
嘴巴塞得满满当当,舌头之间满是翻腾的血肉,又露出血红的牙齿,口齿不清地说:“我在找我的手呢,你们看到了吗?”
其他人都摇了摇头。
他又含糊地说:“真、真好吃。”
拿玫:“……”
这画面简直限制级。
她情不自禁地说:“我也在找一样东西。”
满嘴都是血肉的男人转过头来看着她,蠢蠢欲动地说:“你、你也在找你的手吗?”
他的目光贪婪地看了看拿玫的手腕,仿佛也想要伺机将她的手吃下去。
拿玫幽幽地说:“……我在找马赛克。我的眼睛需要马赛克。”
其他人十分困惑地看着她,显然他们并没有听懂拿玫在说什么。
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
“轮到你了。”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你的故事是什么?”
拿玫:“?”
“为什么我也要参加你们的集体活动?”她反问道。
并没有人试图回答她的问题,他们齐刷刷地重复道:
“今夜的病房活动是:讲故事。”
“每个人都要讲一个与自己有关的故事。”
这声音高低起伏,尖利而粗哑,是如此带有韵律感。
仿佛在吟唱一首恐怖的、飘忽不定的童谣。
拿玫冷静地说:“不,我们不一样。”
——接着她开始唱《我们不一样》。
其他人:“……”
再一次傻了。
他们的脸绿了。
这歌声成功把他们给洗脑了,让他们一时之间……都忘记了自己本来在唱什么。
众人困惑地坐在原地,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讲故事!讲故事!”
他们又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步步向拿玫逼近。
其中一个人的腮帮子还是鼓鼓的,鲜血不断地从他的嘴角滴落下来。
拿玫:“……”
看到这口涎混着鲜血的画面,感到自己的洁癖再次发作了。
“好好好,讲讲讲。”她说,“你们坐下说话!!”
其他人满意了。
他们乖巧地坐了下来,继续围成一个圈。
每个人都死死地望着拿玫,脸色惨白,目光却极兴奋。
拿玫:“那么我就来讲讲我的故事。”
她嘻嘻一笑。
深藏功与名。
“有一天晚上,五个病人在病房里讲鬼故事。”
“其中一个人发现,讲着讲着,这些病友变得越来越奇怪。”
“原来这些讲故事的人,全都已经死了。”
听故事的四个人,此时脸上都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一个人的脖子上一道红线,粘稠的鲜血不断往下滴。
另一个人手腕上的红绳深深地勒紧她的骨头里,血肉下是隐隐若现的白骨。
还有一个人依然举着鲜血淋漓的断腕,一脸痴迷地重复道:“好吃,好吃。”
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拿玫。
但拿玫仿佛对面前的诡异景象视而不见。
“他们开始逼问最后一个人:轮到你了。”
“但这个人有一个秘密:其实她是这个屋子里唯一的活人。”
“她很紧张,她该怎么办呢?”
“咯咯咯。”短发女孩又发出了一阵怪笑。
她站了起来,一摇一晃地朝着拿玫走了过来。在她身后,其他三个人同样步步紧逼。
拿玫继续说:“突然之间,这五个人听到了门外剧烈的撞门声。”
众人依然维持着面对拿玫的姿势。
头却齐刷刷地往后转了一百八十度。
“砰!砰!砰!”
仿佛是在配合她的讲述。
他们真的听到了猛烈的敲门声。那声音沉闷而恐怖,每一下都像是在撞击他们的心脏。
“那个人是谁呢?”拿玫不动声色地说,“是护士?还是查房的医生?还是隔壁想要听故事的鬼魂?”
撞门的声音越来越响。
病人们的身体也随着而颤抖。
他们下意识地往前一步。
又后退一步。
某种难以形容的恐惧在他们的心中滋生,那恐惧来自于这间医院……长久以来对他们的镇压。
“接着他们听到门外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拿玫说,“那个人说……”
“我是来修灯泡的。”
话音刚落,敲门的声音停止了。
她们头顶的灯却亮了起来。
拿玫露出了快乐的笑容。
灯终于修好了!
“讲完了。”
“你们喜欢我的故事吗?”
她对这四个一脸呆滞的病友说。
明晃晃的白炽灯照亮了这些惨白的脸。
他们齐刷刷地站在她的面前,仿佛四具僵硬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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