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以光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杀人,尸体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狰狞丑陋,实在有碍观瞻。但一想到周衍身边有其他人,他实在不能忍,也许灵魂深处天生就带着这样的阴暗偏执吧。哪怕身在幻境当中,都无法改变。
一言不合就动手,好像成了周以光的秉性。说话间,掌风翻动,他赤手空拳与周衍缠斗起来。
自从在行宫的后花园中承了周衍莫名其妙渡给他的精纯内力,周以光现在似乎有了与周衍抗衡的能力。
不可思议,周以光只攻不守,竟逼得周衍退了一步。
寒刃相接。
周以光:“周衍,你选一个吧。”
周衍轻轻化去周以光的招式,不答话,心中早就有了选择。
之所以会出现势均力敌的场面,除了周以光功法的进步,周衍实则退了很多。这几个月以来,没了载灵之人源血的维系,周衍的内力早就大不如从前。
加之传给周以光的那一部分,更是雪上加霜。周衍不是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就是懒得去想,反正还是天下无敌的,能打得过周以光就行。
一招未能制敌,周以光这一架打的极其不用心,顾此失彼。虽然目前的局面是不相上下,若不是周衍有心放水,他早就输了好几次。比之地牢那次决斗,周衍变了不少,不过两个心猿意马的人谁都没有察觉到对方剑意当中的缱绻。
一个恍神,肩胛骨生生挨了一掌,周以光吃痛发出一声闷哼。
这是周衍在警告他:跟我打架的时候,你竟敢走神?
然而周以光还在想那件娶妻传位的事情,周衍不过一句玩笑话,周以光也晓得是句玩笑话,可就是很难控制自己不往那方面考虑。
自己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借壳而生,飘忽不定。但是上陵国,国不可一日无君,周衍,迟早要选出血脉,传位。即使自己不在了,周以光也没办法接受,周衍娶别人为妻妾,还生下他们的孩子。
哪怕孩子只是传位的工具,妻妾只是有名无实,周以光都不能接受。
一念至此,周以光的招数越发阴狠起来,一掌奔向周衍的心窝,内力丝毫也没有压制,分明就是盛怒之下全力一击。
周衍不明所以,以为是自己刚刚一掌打在周以光的肩胛骨上,他生气了。看着架势,好像气得不轻?
这样毫无保留的全力一击,村庄后面是山坳,纵横的山崖狭窄逼仄,直立在山脚之下,横亘于松林之中,躲也躲不得,如果反击,真气反噬,周以光估计会受很重的伤。这小子,还真不知轻重。
于是,周衍选择硬抗。
他完了,他舍不得周以光受伤。
但周以光掌风上的寸劲儿快要落下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周衍在看着他,不闪不躲,鬓前几缕碎发随风而动,目光温柔似水。
他眼里有我。
忽然心头涌上一口热浪,周以光硬生生把内力憋了回去,身体的惯性带动手掌,不轻不重落在周衍的心窝。
来势汹汹的真气被硬生生憋回丹田,在奇经八脉中逆行,周以光全身的经络针扎一样刺痛。还好身子骨结实,底子好,不然免不了落得大病一场,留下暗伤。饶是如此,也疼得他眼前一黑,两脚发软,晃了好几下,才勉强站定。
他一手撑着崖壁,另一只手还停留在周衍的心口,不上不下,忙着调息四处流窜的真气,一时间忘了拿开。
周衍的表情一如从前,就那样淡淡地看着他,好像还夹杂着一丝疑惑。
“好摸吗?”
“嗯。”
周以光点点头。
周衍捉住他的手,好整以暇,说着风凉话:“很疼吧?何苦呢?就算你全力一击砸下来,也打不死我。”
周以光把手从周衍的手心中抽出来,抚上他的脸颊,不算太温柔,用了力气的指腹摩擦得很火辣。
“但我心疼”,垂下眼睑,像是在思索什么,“我以为,你至少会躲一下。”
周以光的手指落在周衍的颈窝处,戳着那两块性感的骨头:“你说得对,我打不过你。我全力一击,也不能把你怎么办,所以,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周衍没听明白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嗯?”
“如果我逃跑的话,你就把我抓回来,关起来,像第一次关我的时候一样。钥匙只有一把,你自己拿着。”
周以光不像是在开玩笑:“这样,你娶妻的事,永远也别让我知道,就关着我,一直到死,我这辈子也算圆满。”
“不然,恐怕到时你我真要打个你死我活。”
周衍这才想到,周以光将自己先前那句玩笑话当了真。他笑了一下,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散了。
周衍突然出手,周衍扣住周以光的手腕,反客为主,封住他的几处穴道。
手掌顺着筋骨,一点一点理顺周以光错乱的脉搏。周以光觉得身上的痛骤然减缓不少,呼吸也更加平稳,但是仅仅这样还不够。周衍又在把内力渡给他了,霸道而精纯的内力未经允许,在周以光的体内野蛮肆虐,却并不冲突,很快就互融共生,盘踞一方。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周衍松开周以光,解开他的穴道。周以光刚刚被内力反噬所受的伤,全都好了,并且就那么一炷香的功夫,他拥有了别人几十年都修不来的内力。
周衍有些力竭,疲惫道:“现在的你,未必打不过我。”
周以光突然之间无所是从了,冠古绝今的武功,来的也太容易。
最可怕的是,他能感受到周衍的实力了,很清晰。就好像摆在你眼前的这个人,像是一个琉璃做的透明瓶子一样,他内力的张弛满溢,无不像这个琉璃瓶子中的水位一样清晰。
也就是说,周以光现在的武功,已经强过周衍。强得莫名其妙,突如其来。虽然只强一点点,但是强者之间的对决,本就是失之毫厘差以千里,这一点点,足以日后定生死。
“为什么?”
周衍眉心笼罩阴森的寒意,对于心意毫不遮掩:“以防万一罢了,如果你逃跑的话我还真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杀了你。”
“不过另一点你大可放心,我此生,不会娶妻纳妾,也不会有别人。”
一代君王,这种自绝血脉的话,说的如此风轻云淡。仿佛上陵国的王室,以后还姓不姓周,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在上陵古国,王位世袭的制度由来已久,亘古不变,可周衍一点也不在乎它变一变。
不为别的,就因为周以光不喜欢。
周衍说的,周以光全信,所以更显得这句话意义重大。
周以光深深看着他:“周衍,我看不懂你。长生祭台上,鲜血淋漓,以求长生的是你。如今传了大半内力给我的人也是你,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万一哪天我真的翻脸不认人呢?”
“治世明君是你,案牍上摆着万里河山,摆着百姓疾苦,为此殚精竭虑的是你,如今一句话绝了周姓王脉的也是你。”
“你修炼长生之法,治下太平盛世,难道不图你周姓千秋万代吗?”
周衍笑得爽朗:“哈哈哈哈哈千秋万代与我何干?”
“长生之道,不过是人世尚有未尽之欢,那时我还不太懂,如今”
崖便得风将周以光的鬓发吹得凌乱,周衍伸手整理,拈花一样拈着他的几缕头发,道:“我这王位,说到底也没怎么费事儿。”
“当时上陵内忧外患,南有蛮夷来犯,北有胡虏乱中原,我趁他们狗咬狗,一并收拾了,捡个现成的而已。明明一样是从尸体上杀出来的罗刹,我倒是被百姓捧上天去,就觉得不太好意思,所以能做的也就是多提百姓想想了。”
原来人间草木皆有情,这是刚从地府爬上来的周衍,动的第一个念头。
在地府看着鬼差世家十大酷刑于人的身上,听得尽是人心有多阴诡贪婪,可自己亲身上来看看,发现其实也不是,也不能以偏概全。
道生阴阳,阴阳生万物,事事都是相对的吧,就一如人间与地府。
动了念头,他就留在上陵了,打算做个明君,模仿鬼王尚法的那一套,做出个太平盛世的样子来观赏。看看人,跟鬼,到底有什么区别。阴跟阳,是否就真的这么不可逾越。
周以光吃了定心丸,心里飘飘然,十分愉悦。
日头已经高高挂起,他们决定离开薄暮山,去江湖搅乱一江春水。看着高高挂起的日头,周以光扶额而忧,今天,算着日子,距离任务结束满打满算还有三天。倒是不愁完不成,就是不知道完成以后会发生什么,所以他一直拖着。
山间有水涧溪流,幽径崎岖,两人沿着朝北的方向一路前去,走的吊儿郎当。林中飞鸟不惧生人,落在周以光的肩头,叽叽喳喳,把周以光的一袭淡翠色衣衫当做林间绿树,倦鸟择木而栖。
周以光也不理会肩头那只鸟,兀自感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周以光一想起他的老本行,一想起快穿系统,他就愁得慌,说到底,不怎么敬业啊。
“近忧?”
“无事。”
周以光吹着口哨儿,故作高深。
周衍也不再追问,他们就这样,徙步而走,走了小半天,从日头正高走到太阳西斜,他们大刺刺来到锦城城中一家客栈,施施然坐下来。
由于多日在村庄借住,换洗的衣服没带多少,都穿旧了。之前的种种打斗,还在他们的衣袍上留了几个破洞。
人靠衣装,幸好他们气质绝佳,不然恐怕还没走进客栈,就会被拦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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