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以光使出的灵力好似沙粒落入大海,一点波澜也没惊起。
周以光感觉自己要晕过去了,刚刚勉强使用遁形术就已经消耗掉大量灵力,现在又浪费掉大量灵力。感觉有些脱力,好累啊。
在某种程度上,周以光是只随遇而安的鬼。
“得了,咬吧咬吧。”
血这东西,他富足得很,不信这鬼能给他吸干。被咬几口又不会怎么样,反正也不会死,顶多就是根骨受损,以后更加孱弱一点,反正现在也没多壮实,唉,连只孤魂野鬼都推不开
“嗯多喝点,别客气。”
疲惫和醉意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周以光的额头靠在那个黑影的肩头,黑影身上淡淡的冷香卷着死气萦绕在周以光的鼻尖,周以光心安理得地睡了过去,咬就咬吧,不信你还敢咬死我。
湿重的死气弥漫着,冰冷的牙齿嵌在后颈娇嫩的皮肉当中,唯一温热的血液渐渐流失,任谁去想,这都是个毛骨悚然的情境。周以光置若罔闻,因为痛感,略微皱眉,但是鼻尖嗅到的陌生的冷香令他心安。
昏睡片刻,周以光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抬头补了一句:“这都是看在那长得好看的份儿上,不然我拼死,也不会随便给你咬。”
强调完自己不可侵犯的立场,继续昏睡过去。
但是此时,黑影已经没有在咬他。喝了几口血,舒服很多。只是眼前昏睡在自己肩头的这只鬼,黑影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棘手得很。
黑影他刚从冥狱当中逃脱出来,并不知晓周以光那娇贵的身份。如果黑影知道周以光是鬼王的儿子,恐怕当场就会宰了他。他为了冥灯,与鬼王结下了天大的梁子,也因此被关入冥狱。
黑影历经重重险阻,杀出重围,又落入众多鬼差的追截当中,一路逃到的荒野,饿惨了。被关押在冥狱当中将近十年,他对外面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地府还是原来抓他的那只老鬼掌权。
黑影本来打算直接弄死他,万一他意识到自己就是那只冥狱出逃的恶鬼,离开之后到处说在这见过自己,会造成很大的麻烦。但看着他靠在自己肩头上人畜无害的样子,忽然又改变主意。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下手,倒也不是心软,黑影手下的亡魂,早已不计其数。
他扶着周以光躺下来,倚在草垛上面,脖子上的牙印儿还带着血迹。
黑影伸手将他脖子上的血迹抹掉,又用力掐了两把,发现这鬼一点反应也没有,睡得还真坦然。
黑影拍拍周以光的后颈:“喂?”
没有反应
血里面都混着酒味儿,这是喝了多少,醉得半真半假。
刚刚另个一个灵力稍高的少年与他的对话,影子在草垛后面多少也听到一点。那个少年在警告他恶鬼出逃的事情,要他小心,但他似乎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周以光醒来,发现黑影正捡起他喝剩下的那半坛酒来喝。
脖子上的伤口有点疼,周以光将酒坛子抢过来,喝光,砸碎在地。
“敢咬我?”
咬牙切齿的嗓音中带着点儿发狠的威胁。
“你谁啊?”
颇有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敢。”
沉默多时的黑影终于开口说话,太久没讲过话,一时间不太适应,纵然刚刚喝过酒,现在嗓音还是非常沙哑。
冥狱当中的九百修罗三千鬼差我都不放在眼里,咬你又怎样。当然,这话黑影没说出口。一时间也说不了那么多字,恐怕说不流畅,还得再熟悉熟悉。
黑影其实就是那个冥狱的逃犯,闹得最近人心惶惶的罪魁祸首,传闻当中的那只十恶不赦的恶鬼。
身为一个逃犯,还是低调点的好。那盏冥灯,还没被他找到。好不容易逃出来,这次无论如何,他也要找到那盏灯。只要找到那盏灯,让师傅魂归妄川,自己就不算罪孽深重。
说了一个字之后,黑影就继续沉默。想起师傅,顺带就是一段辛酸过往,当年在虚妄之川,所有人都孤立他,害怕他,恨不得他早点灰飞烟灭。他在妄川之上踽踽独行,只有师傅,妄川的主,给了他一星半点的温情。
只是师恩未报,他却连累师傅
“行,还挺高调,我欣赏你。知道你很厉害,能看穿遁形术。但我告诉你,不管你多厉害,我照样揍你。”
周以光抬起拳头威胁他。
“你打不过我。”
黑影一点也不在乎周以光的挑衅,他觉得自己挺低调的。至少没动手,算是相当低调了。
周以光揪起黑影的衣襟,骨骼分明的拳头硌着他的胸口,咬牙切齿:
“你喝了我的血,就是我的人,别想抵赖。”
“说,你叫什么名字?”
黑影觉得眼前这只鬼也是很有意思,明知道与自己实力悬殊,差的不是那么一星半点,还敢在自己面前叫板,如此嚣张。
周以光一身艳骨,黑影一眼就看穿,分明是只艳鬼。艳鬼没什么本事,大多贪于,也能通过与人媾和,盗取别人自身的灵力,登不上台面。
但是看看周以光这浅的见底的灵力,恐怕谁的灵力他也没盗过,还是个雏儿。
黑影实在想不通,莫非这只艳鬼是在打自己的主意?但是很明显,自己与他相差太多,他既藏不住身为艳鬼的本性,当然也吃不下自己的灵力。
想要让他灰飞烟灭,简直易如反掌。
“魇,我是一只魇。”
“我没有名字。”
“生于妄川泥沼。”
黑影语速很慢,他说的都是实话。除了冥狱逃犯的身份,他什么都没隐瞒。他确实没有名字,也的确是一只魇,最令人害怕的那一种鬼。因为它能入人梦境,看穿人们的心事。
无论人和鬼,没有谁希望他继续存在于世间。他的存在给所有人带来恐慌,因为谁还没有点秘密呢,谁心里还没有一点龌龊的事情呢?大家都怕被看穿。
尽管大家知道“魇”不会整天没事儿闲的偷看每个人的梦境,而且事实上他也基本不会入别人的梦。但是架不住大家的害怕,所以“魇”也不受欢迎,大家都躲远远的,越远越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这一手入人梦境的本事,已经碰触到众生心底最大的恐惧了。悠悠世道,到底是容不下他。
本以为艳鬼知道自己是一只“魇”,也该躲得远远的了,像他们一样,远远避开自己。
但是周以光似乎没有意识到“魇”这种鬼,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不太在乎。他把谈话的重点,放在没有名字这句。
“怎么能没有名字呢?”
“那你有姓氏吗”
不等黑影回答,周以光接着说:“想必也没有,那你以后,就跟我姓吧。”
“以后你就姓周。”
“魇,同衍。正好你说你生于妄川泥沼,就叫周衍吧。”
“水行成沼的那个‘衍’字。”
衍,有沼泽的意思。周以光今日取这个名字给他,大概也没想到来日他会深陷其中。
“好。”
黑影点了点头,没有拒绝。虽然他现在还看不起周以光是只艳鬼,但周以光竟不嫌弃他是魇,竟让他有些感动。
周以光开了最后一坛酒,歪着身子喝酒,惬意的很。
“你说你从虚妄之川来,给我讲讲妄川的故事吧。我在这些年无聊的很,从未走出过夜都。”
“听说那个地界儿,连鬼王都管不着,够神秘的。”
周以光对于虚妄之川,多少有点好奇,也曾想去一探究竟。但是几年前去往那里的二哥,至今未归,他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犯不着为这一点好奇冒险,他跟他二哥周子溪那一根筋的倔强脑子还略微有些不同。
鬼王的手都伸不到的虚无之地,想必极其凶险。
黑影神情怅惘,虚妄之川是他的故里桃园,是他的痛处,也是他冒天下之大不韪找寻冥灯的原因。于虚妄之川欠下的恩义,不知什么时候还得清。
黑影避重就轻:“那里不如夜都,也没有灯火。没有管辖,没有法度,没有善恶,多的是迷失的幽魂。他们不愿做人,也不愿做鬼,就在极夜荒远当中飘荡。”
“还有,虚妄之川是世上最好的藏身之处,但凡铁了心要消失在世人眼前,那便藏身于那片白雾之后,普天三界,任谁也找不到。”
周以光心想,不愿做鬼,也不愿做人,一缕亡魂,多萧索啊。
感叹:“世上众人大多都怕鬼,认为我们成了鬼的都是邪祟。夜都酒肆里,众鬼也总是厌恶人世的虚伪狡诈,口是心非,说做人不如做鬼畅快,不愿投胎做人干脆待在夜游。谁又能真的分清,是做鬼好一些,还是做人好一些呢?”
“不过说到底,我们鬼再看不起地上那些人,也还是披着人形,依照人的样子过活。也没见谁,整天飘来飘去。”
当时黑影躲在草垛后面,听他们提到自己,就在想,一旦被发现,就弄死他们灭口。从冥狱好不容易逃到这里,躲过众多鬼差,无论如何,这里都不能暴露。他打算把这片荒原当成筑梦的道场,就可以藏身于此,慢慢找寻冥灯。
可现在,他竟跟这艳鬼一起喝酒谈天,讲起虚妄之川的故事。
艳鬼说的话竟还有几分道理,大家明明都是鬼,四下无人,却还是习惯化作人形,以人的美丑去品评鬼的皮相。
黑影盯着周以光的脸,良久:“如果都飘在虚无当中,恐怕难以分辨你我。也许化形为人,就能形态各异,拥有一个独立的身份。”
“偏偏你这副皮相”
周以光凑近:“怎样?”
“好看得很。”
原以为一定是什么刻薄的话,没想到竟是一句诚恳地夸奖,周以光破天荒的害羞一次。
盯着黑影的眼睛,努力想从其中看出点情绪,却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好继续调笑:“怎么,你动心了?”
黑影如实回答:“没有。”
月色撩人,黑影没有动心,但是周以光有点动心,少年瞬间心动就再难平复。
少年嫉恨这双永远都古井无波的眼神,他想让这双眼睛流露情绪,最好写满痴狂,情难自抑。周以光低头,发丝落在黑影的脸颊,凑近耳朵:“刚刚你咬了我,这笔账,我得找回来。”
周以光的唇落在黑影的脖颈,跟自己脖子上的伤口是同样的位置,贝齿微张,他在寻摸一个合适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