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冬天的下午，过了五点公司外面的天就全黑了。
办公室灯火通明，其实就算是白天，我们也被装在这样的玻璃盒子里，感受不到季节的变换，天气的冷暖。
准备下班的人会到玻璃盒子的边缘费尽心思的透过二三十层的高楼去观摩外面下雨了没有，还有同事费劲心力的看天桥上有没有人打伞，因为冷而细碎的雨有些时候并不在玻璃上留下最新的痕迹。
在这样的下午，我觉得最苦闷的莫过于去会议室开会，会议室就是玻璃盒子的最深处，更加与世隔绝。
我不喜欢开会，作为一个在这个奢侈品公司工作了三年，奋战在数据分析岗位最前线的我来说，别人是在开会，我是在观会——大部分时候轮不到我说话。不过如果只是旁观者就算了，开会要有aite(待办事项)的时候，大家就会把目光齐齐的看向职场的小土豆——我。
一旦有事情要做，我就能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变成了最新款的摄像头，而我的身上则被叠加了无数的光圈，会议讨论的其他高大上的内容全部都虚化了。
“沐风,你来准备一下PPT，把我们今年新上市的几个作品的每个月的销售数据更新上去，做的时候记得把我们比别的几个国家卖的好的几款放在最前面，然后展示一下我们的销量占全球的百分之多少。另外你知道我们领先别的国家的几个产品是什么吗？”
戴明对着我说，他说话很快，像连珠炮一样，说话快的人，做事情也急。
明天我们全球的销售总监临时访问中国，为什么说临时，通常大老板来中国都是提前几个月就定好了行程，这次他的主要目的地是湘江，但是临时起意说要来上海。如果你以为销售最擅长的是营销产品，你就错了，销售最擅长的事情是展示自己的工作成果。
所以戴明这样的人，哪怕老板只能有午饭前的十分钟来和他聊聊工作，他也恨不得把自己最有亮点的工作成绩展示到最前面，让老板心里对他留下一个漂亮的赞赏，因此我临下班被拖到这样的会里面，还要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准备材料。
“我……不知道哪个产品是领先别的国家的。”平时这种面向各个部门老板的会根本轮不到我来开，都是金海燕自己来，可惜今天她去产检了。
金海燕是信息管理岗位比我资深的同事，她的数据权限比我高，也就是意味着很多数据库她没有开放给我，比如我知道在中国那些款式的首饰卖的好，但是我手上不会有别的国家的数据。她数据捂的严也是有道理的，不是有一句俗话说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吗。
我们这个部门英文名字叫rationa（信息管理部），说的高大上一点就是做一些数据分析以帮助高层做出市场决策，说的通俗一点就是通过数据去了解客户的喜好。
比如身份是明星的客户通常喜欢什么样的产品，有钱人通常喜欢什么时候消费，通常人们买产品都是为了满足什么需求。做这些分析，往小了说可以让销售打有准备的仗，什么样的客人要推荐什么样的产品——做到比你老公更了解你，比你父母更了解你，比你自己更了解你。
“另外我还想放过去十个月的全国每个城市的销售数据，你也帮我准备一页PPT。”
我还沉浸在思考如何实现他的第一个需求上的时候，戴明已经开始提他的第二个需求，我看到旁边的黄允给我使了好几个眼色表示同情。
黄允是我在公司关系最好的同事，我们两的关系属于不打不相识，他是公司市场部的经理，整个华东区的市场活动都是他负责，往上他就直接汇报给亚太区的市场总监。
“好。”在场的都是比我资深的同事，除了好，我也挤不出别的答案。
“对了，今年到目前为止东区和北区的销售占比分别是什么样的？”戴明的问题简直一个接一个，事实上我只大概有个概念东区肯定比北区卖的好，东区有珠三角有江浙沪，门店多，销售业绩也好，但是好多少，我根本没有一个具体的数字。
我有个很大的毛病，就是很多数据分析过，但是具体的数字从来不记在脑子里，我给自己的借口是，反正就算记得，马上数字又会被刷新，我记那么多，就我这脑容量早就塞满了。
“我不记得了。”我只能溃不成军的说，我明显看到戴明的眉头皱了一下对我这个回答很不满意。这个会议上除了被布置任务，还被吊打，我的内心已经接近于崩溃，哪个职场菜鸟不希望自己在有舞台的时候对答如流，可惜这样的聪慧和灵光乍现我只在电视剧里看过。
“戴明，你现在先把要列的大概提出来，让沐风回去做，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做好了明天你再决定哪些放到你的PPT里。”黄允明显在帮我，我心里感叹好在平时的工作关系里面还积累了这个冤家。
从会议室匆匆赶回到座位上，我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脚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我抱着多少要碰几个钉子的态度打电话给金海燕。打电话前我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思路，态度卑微，情况紧急，金海燕兴许发发善心把她手上现成的报告分享给我，那么我就能节省80的工作量，最差情况是她只愿意给我开数据权限，那我也只能做好通宵的准备。
我鼓足了勇气跟金海燕描述了一下会议的情况和戴明那边的需求，她对会议上说了什么以及老板第二天的行程更感兴趣，我尽量细节的跟她说了会议的内容，最后她冷冷的说会远程给我开权限但是她从来没有做过类似的分析，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要随便把原始数据信息泄露。
我的心里凉凉的，每次做企业文化培训课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在的是一个齐心协力共同解决困难同事正直友善的公司，而每次金海燕甩我一脸冷屁股的时候，我都觉得这种企业文化培训吹出的彩色泡泡在一个个破灭。
办公室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有空调的声音和外滩上的渡轮鸣笛，外滩的船又不多，还怕谁挡了谁的道吗？金海燕也是渡轮变的吧，只会发出点声音刷刷存在感。
“你今天晚上做的完吗？”黄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桌子边上，注视着愁眉紧索的我，我撇了他一眼，怎么看怎么讨厌，同样是工作了一天开了一个会，他的西装笔挺裤子上一个褶子都没有，而我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恨不得每一寸皮肤都爬满皱纹。
“怎么，你还能帮我不成？”我给黄允做了个鬼脸，在公司也只有对他是最放肆的，也只有我知道他是同性恋。
很多人觉得同性恋出在奢侈品公司或者设计行业是很正常的事，我觉得这里面很多人是装的，而黄允绝对不是装的，他这身份，捂的很严实，若不是有足够的信任，若不是他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到了无人能说的地步，他不会告诉我。还有很多人觉得同性恋多少有点娘或者女性的特征，我觉得黄允绝对没有，所以若不是他告诉我的时候正处他最苦恼的期间，我肯定不信。
“哎，刚不知道谁在会议室里救的你！忘恩负义！我说，你那个沈珏，不是教计算机的教授吗，你这点活，请他帮忙，不是砍瓜切菜吗？”黄允杵在我桌子上，虽然说他提了一个建设性的意见，可是怎么对沈珏开口，却让我犯难，他哪里是我随便差遣得了的人啊。沈珏是电子信息工程系的讲师，不是计算机系的教授，但我懒得纠正黄允，没这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