晾晒的衣服经常湿漉漉地滴着水,地面也终年脏乱,到处可见废弃的家具和生活垃圾,就连空气也是潮的,散发着一股黏稠的霉味。
莹莹和母亲秦淑雅租住的房子就在其中,第一次来这里时,莹莹觉得触目惊心,她捂着鼻子想逃。
可是,秦淑雅说:“就这里吧,打扫一下,挺好的。”
好什么好。
她并不是穷苦人家出身的人,半生没有过过苦日子,又怎么会觉得这种地方好。
她不过是为了寻找父亲,甘愿委屈自己罢了。
十几年前,在她的家乡,她的父亲柳开明得罪了权贵,连夜离家,自此杳无音信。
整整两年,秦淑雅像失了魂般,面容憔悴,消极度日。
后来,不知从哪流出柳开明偷渡去了香港的传言,秦淑雅忽然像变了个人,一反常态振作了起来,与人合伙做布匹和服装生意,家境也渐渐有所好转。
秦淑雅一心扑在事业上,店铺日渐壮大,陆续在她们家乡的城市开了好几家店,可是,在莹莹十四岁那年,她忽然把店铺悉数转让给了合伙人,散尽家财,用了前半生所有的人脉关系,不顾祖父母反对带莹莹移居到了香港。
莹莹这才知道,为了这一天,秦淑雅准备了多久——
毫无疑问,所有的一切都是秦淑雅为了寻找那个男人而做的铺垫。
在这里,她们租住的屋子又旧又小,不到二十平方米,里面摆了简单的生活用品后,连一张像样的床都放不进去,只能靠墙放一张铁架子床,上下铺,母亲睡在下面。
房子的窗小得很,玻璃是坏的,透着一点点光。
后来,莹莹买了一张大大的画报,画报上面是一扇面朝大海的窗,白色的窗棂,蓝色的天,海水在阳光下透着幽幽的蓝光。
她将它贴在上铺灰暗开裂的墙上,那就是她们家的窗。
与此同时,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让母亲住上和画报上的一样、真正带大窗户的房子。
所以,当那个星探找上她的时候,她想不出一个拒绝的理由。
可是,这事是绝对不能让秦淑雅知道的,秦淑雅最怕的就是她像她爸一样好高骛远,一步踏错,终生歧途。
踩着铁架子床摇摇晃晃的楼梯,莹莹从枕头边拿出一个铁盒子,这是她们刚来香港的时候,母亲给她买的糕点盒子。
盒子是铁皮的,上面画着英国庄园,十分精致漂亮,莹莹舍不得丢,就用来装些女生的小东西。
她把合同放了进去,想了想,又怕母亲看到,拿出来准备先藏在自己的被子底下,这一拿一放之间,不小心打翻了盒子,哗啦一声,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床,有的从床上滚下来,落在了地上。
莹莹一一将他们捡起来,写着汉字的明信片,父亲的寻人启事,母亲送给她的礼物,儿时喜欢的发卡、珠花、彩色的发圈,还有一粒方形扣子。
事实上,莹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扣子,那和扣子一样的东西小小的一颗,外面有一圈亮白精细的金属边,金属里面还镶嵌着两排闪闪发光、不知道是水晶还是碎钻的东西,没有镶东西的那面,纹路也是精致好看的,中间是通体透亮的绿,那种碧色,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
它实在不像她平常衣服上的扣子。
秦淑雅说,这是翡翠。
她做了很多年服装生意,却也把那扣子拿在灯下看了又看,不太确定地说:“这应该是一颗男式的翡翠袖扣。”
说起来,袖扣也来得诡异,一周前,莹莹差点与死神擦肩而过,她大难不死,带回了它。
莹莹睹物思人,又忍不住想起了魏子良,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那天的场景,心中一窒——
那天天气很好,暖阳照在碧绿的湖面上,淡而薄的一层,水流动时,湖面便泛起水银般细碎的光泽,层叠的、涌动的,像是新娘白纱的曳地裙摆,煞是好看。
湖边搭着简单的木板路,蜿蜒向下,路边草木长势颇好,有不知名的花躲在枝叶缝隙间慵懒地开着。而路面干净整洁,既不见残花,又不见落叶,像是为了欢迎谁的到来而清理打扫过。
魏子良在前面带路,她拎着一个浅蓝色的小桶亦步亦趋地紧跟在身后,桶里面用清水养着几尾游动的福寿鱼。
前些日子,秦淑雅碰到个热心肠的婆婆,听闻她们在寻找失散的亲人,建议她让家中小辈每年十二月十二日这天,去菜市场买九条福寿鱼放生。
婆婆说,这样会得到福报的,保不齐要找的人就出现了。
秦淑雅信以为真。
事实上,只要是关于父亲的任何事情,她都会信以为真。任何可能,她都愿意亲自尝试。
莹莹从没有见过比她更痴心的女人。
在这偌大的香港城,寻找一个失踪了十年、生死未卜的人谈何容易,一次一次的满怀期待,却换来一次一次的失望,秦淑雅终日沉默,头上添了银丝,面上的笑容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