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春日的阳光暖融融的,让人可以看见空气中飘浮的细小尘埃,一切那么生机勃勃,莹莹却觉得周身发寒,那种寒意一路从脚底攀上心间。
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起那天发生的一切,那个跨年夜,他们亲历了兰桂坊惨案,一九九三年的第一天,她去医院看望杜芷君,却看到魏子良与杜芷君在一起。也是在那家医院门口,自己拼命伪装起来的平静终于坍塌,双脚像失去了站立的力气般,颓然地蹲了下去,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放声大哭。
她哭了很久,久到有一辆车开到了她面前都没有察觉。
茶色的车窗缓缓降下,从车里走出来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他微微俯身递给她一张纸巾:“你好,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莹莹恍惚地抬起头,她并不认识他。
“我是一名星探,今天专程来医院观察哭泣的人,观察了很久,就属你哭得最好看。你愿意跟我去试镜吗?”他拿出一张名片,用两个手指头夹着,放到她的手上。
不久后,在所谓的广告大楼里,他们煞有介事、软硬兼施地逼她脱衣……
涉世未深的她才知道自己被拉入了虎穴,可就在她进退两难、又气又急的时候,文浚出现了,他西装笔挺,人模人样,三两句话便轻易将她带离了那里。
再后来,她得到一纸解约合同,也是“神通广大”的文浚派人送来的。
现在回忆起来,一切多么像个早就设好的局。
她在他的棋盘上生死挣扎,而他就是那个下棋的人,他先兵后礼、风花雪月、糖衣炮弹……用尽了招数诱她落入他早就挖好的陷阱。
她的心里悲凉而绝望,想起文浚送她的那只白孔雀,当时她问他:“它会不会飞走?”
“飞不了。”文浚胸有成竹地说,“我已叫人剪了它的翅膀。”
是啊,他也亲手剪了她的翅膀,笃定她再怎么用力,也飞不起来。
这是在文浚身边那么多年,莹莹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觉到这人的可怕——
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一面断了别人的后路,一面扮演着善良的救世主!
可笑的是,这一切她都全然不觉,还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他怀抱着感激和亏欠。
她相信他,满心以为他虽然傲慢专横,但骨子里是个良善的人。
她怎么会那么傻,那么傻。
真相被突然撕开,她又气又恨,她不懂,不懂自己有什么值得他攻城略地、步步为营的。
高蓉对她的反应不以为意:“这不奇怪,男人永远会被年轻漂亮、看上去天真的女人吸引,即使优秀如文浚,也不例外。”
莹莹咬牙,脸色苍白如纸,可她强作镇定,努力想要保留自己最后的强势和尊严:“你既然知道一切,为什么如此冷静地过了这么多年?”
“因为他是文浚,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柳莹莹,对我来说,你只不过是他停留的一个地方。我不想费心去在意他在外面有多少你这样的人,因为,能够光明正大地陪他征战沙场,和他结婚生子、过完一生的人只有我,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她的声音不紧不慢,她亦不像冯苗苗那次跑到学校里羞辱莹莹那样,态度趾高气扬,用词极尽刻薄尖酸。
她的话像一把藏在华美刀鞘里的利刃,不屑对人拔出,可真正出鞘的那一刹那,才让人知道它是尖锐的、有锋芒的、见血封喉的。
她一字一字,一刀一刀,狠狠地剜在莹莹的心上。
莹莹不是不知道难堪和羞耻的人,这一生,她没有成为什么兼济天下的英雄,可她遵纪守法、独善其身,自问从没有亏欠过别人,她本该光明磊落、心无尘埃地活着。她只做了一件错事,一件成为她终生污点的事,一件让她也讨厌自己、觉得低贱如尘的事——
她信赖的、依靠的、温存的那个人已有婚约。
这,是她的原罪,不是一句所遇非人、所托非人可以解释的。
02
送走了高蓉,莹莹站在大门口,痴痴地望着那幢独门独户的海景小洋楼,房子被白色的栅栏包围着,背后青山巍峨,面前海水徜徉,它依然美得像一个梦境。
一个掩埋了她最好的时光、她前半生所有爱与恨的梦境。
迎接莹莹的竟然是白云。
都说动物有灵性,白云拖着长尾站在大门口的草地上,像一位端庄美丽的少女,可能有时候它自己也忘记了它只是一只雄孔雀。
莹莹蹲下去,爱怜地摸了摸它洁白美丽的羽毛,说:“白云啊白云,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不能陪着你了,你该怎么办?”
白云用它尖尖的嘴啄着地上的青草叶子,然后拖着它长长的尾巴摇摇晃晃地往蔷薇花丛中走去。
莹莹知道白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就在她要放弃和它交流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她闻声看去,看到孔雀的尾巴忽然像扇子一般缓缓地打开了。
风吹云过,花满园子,一只缓缓抖着尾开着屏的白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