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那我可得去看一看,就当开开眼也好。”
“是啊,走啊,走啊,赶紧的,一会儿送聘的队伍走了,咱们想看也看不到了。
乔玉姝一滞,”啪“的一声,重新把筷子拍到了桌子上。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站了起来,走出屋门,又走出院门,随着人流的方向走着,一直到走到大街上。
下聘的队伍正在她面前经过。
最前头的是吹班,吹班之后,一个年轻俊朗的小厮,手里捧着一卷礼单卷轴。
礼单卷轴之后,又有一个俊朗小厮手里捧着一个金盘子,金盘为足金打造,在太阳底下,散发着纯金独有的耀眼光芒,金盘里摆着一本大红烫金的册子,正是男方的婚书。
乔玉姝躲在围观的人群里,手紧紧握住自己的衣摆。
”快看,聘礼来了。“
”你们看,你聘礼一抬接着一抬,这么远远的,看过去,跟本看不到头。“
”这得要多少抬聘礼?“
”难不成有二十四抬?“
”那么多吗,我看不一定吧。“
”数数就知道了。“
”数就数。“
”一、二、……、十二,十三……“
”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
”有二十四抬了……“
”看还有啊…“
”二十五……三十……四十六。“
四十八抬聘礼,乔玉姝垂下来眼帘,眸光中冰冷一片。
”竟然四十六抬,今日我是开了眼界了。“
”快看还有……“又有人,喊了一句。
乔玉姝听到身边有人这么说,就不自觉的抬了头,见这四十六抬聘礼走完之后,竟然真的还有。
这第四十七抬,是一株珊瑚树,珊瑚树足有七尺多高,就像一棵真树。珊瑚树能有两尺高,已经是难得一见的,一株七尺高的珊瑚树,便是世间的稀世珍宝了。
因为珊瑚树实在太高大,没有办法放到箱子里,所以就摆在一个架子上,让几个身强力壮的青年抬着。
这第四十八抬,比第四十七抬的珊瑚树还要大,却不再是珊瑚树了,而是一尊玉雕,一尊白玉雕,白玉山水雕。
这白玉山水雕是由整块白玉所雕刻而成。白玉晶莹无杂质,透着温润的光泽。
这么大的整块玉料已经是很难得的了,质地又是如此纯净,更绝妙的是这山水雕,雕工精湛,显是名家手笔,山水雕上奇峰异石,栩栩如生,山间小溪,清晰可见。看着这山水玉石雕,仿佛可以听到溪水淙淙流淌的声音,也仿佛可以听到山间清脆的鸟鸣声。
端的是一件稀世珍宝。
围观群众无不啧啧称奇:
”老头子活了一大把岁数了,今儿算是开了眼了,竟然看到了这样一个宝物,也不枉来这人世间走一遭了。“
”我的娘咧,这么大一个宝贝,要是能敲下来一块,我这一辈子可就不愁吃喝了,也不愁讨不到婆娘了。“
”你这腌臜货,你还想敲下来一块,那可是镇国公,国公爷的聘礼,你敢去敲,你要不要命了。“
乔玉姝在人群中,默默离开了。
她回到了自己那逼仄的屋子里,坐到桌子前。
她定定的坐了一会儿,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发狠,把桌子上所有的饭菜统统推到了地上。
”砰砰啪啪“”叮叮当当“。
碗筷落到一地上,碎成了一片片的碎片,一地残片。
乔玉姝跌坐回椅子上,牙根咬得极紧,拳头也握得极紧,指甲没入肉里,刺得她生疼生疼。她的眸光一片阴暗,脸因为扭曲,显出了几分狰狞之色来。
她垂眸暗道,她被齐家休了,她也被齐家休了,她被除了宗籍,她也被除了宗籍。
她孤身一人住在这个逼仄潮湿、常年阴冷的屋子里,虚弱乏力,身子受损,这一生恐怕都不可能有自己的骨肉了。
而她却得了这样一门多少人求不来、多少人眼红羡慕的婚事。
她和她都姓乔。
如今,她如此落魄,她,却如此风光。
眸中渐渐浮出戾气和狠毒,她既然到了如此田地,那么岂会容她活得如此快活?
——
镇国公府的聘礼队伍,慢慢的走到了中常街。
一辆马车,正准备穿过中常街,却被齐言彻送聘礼的队伍挡住了去路。
这辆马车看似寻常,但若是凑近了仔细看,却是能发现车辕上有皇家的标记。只是马车行进在路上,人是不可能凑近了过来看的,所以不会有人发现这马车的不一般。
”外头怎么了?“一个人从马车的车厢探出了头,这人的长相虽然是个男人,但是白面无须,下巴处光洁的就如同女人一样,声音也是又细又尖,不男不女。
车头上的车夫,听到声音,回过了头,冲着白面无须的老者说道:”是镇国公下聘礼的队伍正在中常街上行进,这队伍太长,所以耽搁了不少时间。“
”哦。知道了。“那白面无须的男人压着嗓门,说了一句,便把头缩了回去。
白面无须男人,把脑袋缩回到车厢里之后,说道:”皇上,外头是镇国公下聘礼的队伍,国公爷这回啊,下了血本了,这聘礼不知道有多少抬,奴婢刚才朝聘礼队伍看了一眼,连个头也看不见。“
原来,这马车之中,所坐的不是别人,正是大景朝当今皇上景宏。
景宏今年五十,正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身为一国之君,景宏虽然有太医调理身子,但依旧显出几分老态来。
景宏是个勤政的皇帝,对于朝中军中的大事,他必会仔细询问,每每要下一道旨意,也会再三斟酌,对于民生大事,景宏更是十分重视。因为过于操劳,所以哪怕每日锦衣玉食,还有最好的大夫给他调理身子,他看着依旧是有些苍老,倒是比同年纪的普通富家翁,看上去还要老些。
他双鬓已经全部都白了,头上的头发也是斑白的。眼下有一对袋子一样的眼袋,眼角皱纹如同沟堑。
而刚才那个白面无须之人,正是宫中已经去了势的男人、太监,卢得富。
景宏听了卢得富得话,不禁”哦?“了一声。
”今儿是言彻下聘礼?“景宏好奇的问了一声。
”是啊,皇上,“卢得富说道,
景宏拉开了车窗,探着头,朝外头看去,看到不远处,一抬接着一抬的大红漆木箱,以及最后那两抬宝物。
景宏微微一笑,说道:”看来这回,言彻可是下了血本,珊瑚树和白玉山水雕,可都是难得一件的宝贝了。“
景宏回过头,对身边的妙龄女子笑道:”言彻二十五岁了,今年终于要成亲了,朕二十五岁的时候,太子都已经七八岁了。他这回可是铁树开花,看来言彻是很喜欢他这位未过门的妻子。等到了他大婚的时候,朕要问他套杯酒水了。“
身边的妙龄女子嫣然一笑,打趣道:”这么大的喜事,到时候,皇上一定要让镇国公多喝几杯。“
景宏哈哈一笑说道:”菀婷,你这话,也不怕镇国公听到?“
曾菀婷娇嗔道:”我可不怕,我有皇上给我撑腰呢。“
曾菀婷想了想说道:”皇上,镇国公年纪那么大,一直都没有定亲,这回连聘礼都下了,也不知道咱们这位这国公爷,要娶的是那家的闺女啊?“
”哦,是以前宣平侯府的嫡二小姐,就是京城里现在万卷书图书馆的女东家。“景宏说道。
曾菀婷一滞,说道:”哦,原来是她。
“怎么你们认识?”景宏问道。
“我见过她,认得出她来,但是她却不定能认得她来。”曾菀婷说道,立刻垂下眼眸。
曾菀婷一滞,喃喃的低头自言自语:“原来是她!她怎么竟然这么好命?”
“菀婷,你在说什么?”景宏问道。
曾菀婷,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答道:“哦,皇上,我是说,倒不曾想到是乔姑娘,看来乔姑娘也是个有福的。”
“你认识言彻那未过门的媳妇?”景宏问道。
曾莞婷轻摇了一下头:“谈不上认识,不过倒也是见过的。今年正月里还见过,就在大长公主府的诗书会上。”
她透过马车车窗向外望去,看着那一个又一个的大红漆箱子,脑中便浮现出,那日在大长公主府红梅林里下的情景。
彼时,乔玉妙刚刚被宣平侯府除了宗籍,没有贵女的身份,在贵女圈子里,显得十分突兀。
而她自己也还在闺阁之中,是皇上宠嫔的侄女,在世家贵女之中也是有些颜面的。
她闺阁中的好友,乔玉姝还是宣平侯府的大小姐、才情颇有名声的才女。
如今,她乔玉妙已经是未来的镇国公夫人,风光无限,得了一份全京城贵女都会羡慕的好亲事。
她自己却进了宫,因为她的姑姑失了宠,她的家人便让她进宫帮姑姑固宠,她成了新封的曾美人了,成了皇帝的女人。
皇上已经五十岁了,白发斑驳,而她才十七岁,就算他是皇帝,又让她怎么欢喜得起来?
皇上喜欢她年轻弹性的身子,最近她也是得宠的,这几日夜里,也是进账子同她欢好的,如同白发梨花压着海棠。
不过她心里也清楚,皇上只是喜欢她年轻的身子,不是真的喜欢她,要不然也不会只封了她一个美人了。
至于她闺阁中曾经的好友,乔玉姝,如今却是一个被夫家休弃,被娘家丢弃的可怜人。
“皇上,要不要让奴婢去找找镇国公府的人,让他们先让开一下,我们也好过去。”卢得富说道。
景宏笑道:“今儿朕是微服出来的,你让下聘队伍停下,岂不是人人都知道朕的行踪了?况且,言彻对这门婚事十分看众,若是截断了他送聘的队伍,他心里说不得要怨朕了。”
“皇上真是体恤臣子啊!”卢得富笑道。
景宏说道:“今儿突然想到出宫微服,没有想到就碰到了言彻下聘,到是看了一场热闹。”
“皇上,过几日就是七夕了,听说七夕时,街上更加热闹,皇上您可要出宫?”卢得富问道。
卢得富伺候景宏已经有二十几年了,深得景宏信任,跟景宏说话也颇为随意。卢得富也是个机灵人,知道自己说的这话,虽然有些逾越,但是景宏不会怪罪。他这么说,反而还会显出几分亲昵来。
果然,景宏没有半分恼意,只笑道:“得富,我看是你自己想出来看热闹吧。”
卢得富谄媚一笑:“皇上果然目光如炬,一针见血。”
景宏哈哈大笑:“哈哈哈,书读得少,就不要乱吊书袋子了。朕今日偷懒出来走走,许多政务都没有看,若是过几天再出来,便又有会落下许多事情。朕这个年纪,早过了贪玩的年纪。”
“是,皇上勤政爱民,是咱们大景朝的福气。”卢得富乐呵呵应了一声。
曾莞婷也在一边儿,陪笑了两声。
景宏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七夕佳节?卢得富,安排一下,朕决定出来出来走走。”
“嗳,是。”卢得富忙不迭应道,“皇上与民同乐。”
景宏摇摇头:“素馨跟朕念叨过,她闺阁中最喜欢的日子就是七夕,自从进了宫,七夕便再也不能上街玩乐了,也不知道现今这民间的七夕是怎样的光景?这一回,朕就陪她出来游玩一番。”
“嗳,是,皇上。”卢得富应道。
曾莞婷眼神一暗,素馨,凌素馨,皇上最宠爱的女人,虽然已满三十岁,但是依旧美貌不凡,别有风韵,皇上曾经说过凌素馨就是宫中的一道风景。
凌素馨十五岁进宫,当时景宏三十五岁,从凌素馨进宫开始,她便得到了景宏的宠爱,伴君十五载,盛宠不衰。十五年来,宫中的女人,失宠得宠,凌素馨却从来都是景宏最喜欢的女人。
不过凌素馨是位份只有嫔位,在宫中九位嫔位之中,是排在第一位的。若不是四妃名额已满,没办法给她升为妃位,她早已是妃子了。
那四个妃子,都是从景宏年轻时就进宫的老人了,但是见到凌嫔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凌素馨膝下无子,只育有一女,今年十三岁,名字叫丹悦,丹悦公主是景宏的掌上明珠。
曾莞婷的姑姑曾瑾茹,也曾经得宠过一阵子。
曾瑾茹风光一时,和凌素馨同为嫔位。在嫔位之中,曾瑾茹排名仅次于凌素馨。她也试图和凌素馨争个高下,最后以失败告终,现在失了宠,所以,曾瑾茹才会向娘家求助,最后,曾家才把曾莞婷送进了宫。
后宫的生活,如履薄冰,凌素馨是曾瑾茹的敌人,曾莞婷是曾瑾茹的侄女,她便天然就和曾瑾茹是一派的人,凌素馨便也是她的敌人。
除了因为姑姑的缘故,曾莞婷对林素馨也是羡慕妒忌的。后宫的女人谁不想盛宠不衰,风光无限。
她才十七岁,正是大好年华,她也想要争上一争,不过她只是有一个美人的位份,皇上也只是喜欢她青春的身体罢了,和凌素馨这样得宠二十年的女子,跟本就没有办法比。
“皇上,下聘礼的队伍走完了,”卢得富说道,“奴婢去叫车夫继续走。”
“恩。”景宏应了一声。
卢得富把头探出脑袋,冲着车头喊了一声:“聘礼队伍走完了,接着走吧。”
马车的车轮慢慢的滚动起来,曾菀婷重新抬起头,笑容甜美。
——
万卷书图书馆的大堂,十分安静,来借书的客人们各自穿梭在图书馆的书架之间,安静的读书选书,偶尔说句话,也是十分小声的。
隐隐的,从远处传来吹班吹打的响声,以及嘈杂的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