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宫空旷的殿宇,宫门紧锁,便是最后的一丝光亮,亦被生生阻断。残烛将尽,一股叫人窒息的黑暗,在殿中缓缓弥漫开来。
玉璃只是断断续续的低声悲戚着,许是太过于入神,她丝毫未曾注意到身后的人影。夜风徐来,虽已是过了初春了,但殿中仍旧是由着丝丝凉意。
询缓步来到殿中,只是缓步将她扶起。紧紧拥她入怀。只是缓缓抚着她颤抖的背。无奈长叹一声,道:“玉璃,朕对不住你。昭惠太后定了心思要朕赐你毒酒。如今朕也是无奈。我朝历来以忠孝立国,若是朕拂逆了昭惠太后之意,怕是来日史书工笔,朕的名声便不好了。”
玉璃哽咽两声,道:“皇上,臣妾虽死无憾,但皇上到底要相信臣妾,臣妾是冤枉的,这一切都是皇后和昭惠太后设下奸计来陷害臣妾的。”
询只是哑着嗓子加重语气说道:“勿要再申辩了,不论如何,朕刻下却是保不住你了。玉璃,你可觉得朕窝囊之极,连着自己最深爱的女子亦是未能保全。”询的声色只回荡在空落落的殿中,还带着一丝丝无奈辛酸之意。
玉璃只是跪在询面前,拽着询的袍袖哀哀哭泣着:“皇上到底要答允臣妾一件事,不论如何都不能动摇了溶儿的太子之位。这是臣妾唯一的心愿了。”
询的目光幽幽,紧紧咬着牙,沉重道:“这个自然,也不论溶儿从未有过什么大错,再者昭惠太后向来因着太子妃傅氏的缘故,倒是也算疼爱溶儿。至于皇后,这些年,她图有皇后虚名,又能有什么作为?”
玉璃眼前有冰冷如死的花白。思索片刻,只是起身在询的耳畔低语几句。
询闻言后,神色微微一惊,只是道:“当真要如此。”
玉璃只是森然道:“只有这样才能让臣妾的儿子的地位毫不动摇。如此一来,凤仪宫和长乐宫也不能两宫齐心了。”
询沉着阴郁的脸庞,只是缓缓点头。
玉璃小声道:“臣妾宫中的奴才是谁招供了,是如儿还是雁儿?”
询此刻仿佛有着无垠的愧疚,只是沉吟道:“如儿受尽了酷刑一言不发,雁儿进去受了几下鞭刑便熬不过,只是招供了当年你陷害宋氏的罪证,还有前些天的欧阳泰之事。至于巫蛊之事,乃是太子妃傅氏身边的宫女自行认罪的,却说是和永安宫的人串通好了。”
玉璃随口道了句:“哪位出首臣妾的宫女现下如何了。”
询只是蹙眉道:“皇后下旨将一干人等悉数都杖杀了。便是太子妃亦因为御下无方被皇后下旨禁足半年。”
玉璃只是涩然发抖,道:“好个皇后,臣妾原以为她性子极是高华清冷,如今才晓得,她的心思手段丝毫不在臣妾之下,原先竟是臣妾小瞧她了。”
询只是怔然道:“皇后她到底也可怜。也罢。”
玉璃眼中的泪也是艰难滴落,道:“皇上也认为臣妾乃是罪有应得?”
询只是深情望着玉璃,模糊中询只是淡淡一笑,带眼底的温暖。那种温暖,是他从未对其他嫔妃有过的,那一丝笑,隐隐若现。带着愧疚,还有着深深的情愫。他的笑,宛若春日暖阳,温暖玉璃心底最后的冰凉。良久,询才道:“无论如何,朕只对玉璃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意。”
这一番话,完全化解了玉璃的不甘与怨恨,不论如何,在询的心中,她才是最重要的。
询沉重离去,却也已是深夜了。
茯若到了永安宫时,殿外还下着细细小雨,茯若手里只端着一盏酒。玉璃瞧着茯若的宝蓝色皇后朝服,珠饰点点。但似乎茯若眼底的神色再也没有以往初入宫闱的时候的鲜艳清丽。心里不禁喟叹一声,她们的原本安稳人生,都已在彼此的嫉妒恨意全盘倾覆。
茯若静静瞧着玉璃幽怨的目光,心里闪过一丝隐隐的快意,淡淡笑道:“原本昭惠太后是让小太监来给皇贵妃赐酒的,本宫想着咱们在宫中相识多年,便亲自带了酒过来,待得皇贵妃喝完了,也可放心上路了。”
玉璃冷笑道:“臣妾多谢皇后,如今臣妾成了将死之囚,皇后即刻便是独一无二的六宫之首了。”
茯若淡淡笑道:“本宫还记得昔年初次入宫的时候,当时宫中嫔妃少,薛氏和韦氏有斗得厉害,本宫虽有仁惠太后的照拂,但韦氏明里给本宫摆脸色,薛氏暗里给本宫使绊子。且文氏跋扈,洪氏傲慢。唯有你和德穆贵嫔算是个贴心的。本宫倒是时常想起,昔年晋封为惠贵嫔的时候,你只和德穆贵嫔在永和宫等本宫回来。那么好的日子到底回不去了。”
玉璃眼中只是滚下了泪意,语气颇有几分潮湿,“我还记得昔年因为位分不高,且家眷都被先帝流放,文氏时常来羞辱我,当时还是你给我解了围。”
茯若温和笑道:“是啊,世事难料,原本以为咱们会在宫里相互提携,谁知后来斗得你死我活却偏偏是咱们二人。”
月色颇有几分清冷,玉璃苍白面色。缓慢的呼吸,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茯若将手中的酒递给玉璃。她见了,只是淡淡道:“我原本对你是真心相待的,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亦或是为何咱们如今会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闻言后,茯若只是顿悟笑道:“兴许都只是因为咱们都太爱一个男人了。他的心只能给一个人,于是,咱们便开始不断地拼杀了。斗到了眼下,只算的是两败俱伤。”
玉璃只是虚软的笑,泪也随着抖动滑落下来。道:“是啊,咱们算是两败俱伤了,我丢了性命,而你,到最后,还是没能得到他的心。”
茯若将双眼闭阖,轻轻地说:“不重要了,于本宫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
玉璃叹道,语气夹着最后的一丝怨毒:“我虽死倒也不冤,毕竟,我到底拥有了皇后娘娘穷尽一生都没能到手的东西。”
一仰头,玉璃已是饮完了全部。
玉璃只是缓缓倒地,鲜血渐渐从她的口中溢出,渐渐地,她失去了生息。
茯若回到凤仪宫后,许是外面雨大,茯若的发髻上亦有了些许的水珠。心底空空的。
冰冷的凤榻上,她只愣愣的坐着,良久,颊边缓缓滑落了一滴清泪。
入宫二十年岁月,爱恨交织,都终将归于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