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雨听到虞默这个问题,喉咙一阵发紧。
她偏头过去看着虞默,几缕碎发下是她那双平静的眼瞳。
跟她记忆中十五岁的虞默重合,唯独抿成一条线的嘴角没有上扬。
沈疏雨在虞默的脸上看不出上一世虞默那种显而易见的期待。
虞默平静的面孔映着一种沈疏雨也分辨不出的感情。
虞默等了一阵也不见沈疏雨回答自己,心里笑了一声自己多余。这一世,她跟沈疏雨素昧平生,第一次见面,问这种问题实在是太可笑了。
虞默赫然起身,道:“我这个问题有些无聊了,学委当没听见吧。”
虞默站在灯光下,沈疏雨仰头看着她。
一环光圈笼罩在虞默身上,沈疏雨还来不及分辨清她的表情,虞默就抄着口袋干脆的转身离开了。
沈疏雨想要伸手去挽留虞默,虞默的衣摆却与她擦肩而过。
沈疏雨伸开的手指缓缓的收了回来,她的手心里攥满了一种名为无力的感觉。
“会的。”
这声迟来的答案轻轻的,如果虞默还坐在她身边一定能听到。
可是她已经走远了。
沈疏雨看着已经消失了虞默背影的空荡走廊。
自己就这样把她放走了。
刚刚难得一瞬的和谐,转眼就被自己的迟疑亲手打破了。
“小同学,你的药给你取来了。我跟你说一下怎么用……”小护士从药房里出来,却寻不到虞默的人影,看着沈疏雨还在便主动走了过去问道:“唉,跟你一起的那个小同学呢?”
沈疏雨闻声立刻敛了脸上的多余的表情,回答道:“她走了,您跟我说吧。”
“那好,你记得这个药要三天一换……”小护士把兜里的药一盒一盒拿出来,仔细的给沈疏雨介绍着。
沈疏雨从来没有觉得过换药这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可是真的当她听到小护士描述,觉得这不仅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还是一件极小心的事情。
不能沾水,不能做撕扯到伤口的运动,还要忌口,辛辣吃不得,凉寒吃不得。
可为什么虞默每次受过伤的第二天却会像是一个没事人一样,笑眯眯的守在自己身边呢?
沈疏雨拎着一小袋药从校医院走出来,一路上连翘花香甜腻的被风吹进沈疏雨的脑海里,将她翻飞的回忆黏住,许多细小的细节从中回忆中生出。
沈疏雨想起那天宴会结束回家后意外撞见了在自己房间上药的虞默。
房间巨大的落地镜里反映着虞默光洁白皙的后背,只是蝴蝶骨下面上赫然一道鲜红的口子。
沈疏雨还记得自己当时对着镜子里虞默看向自己的视线,皱了一下眉头。
不是为虞默这道伤口,而是看到了她的血迹落在了自己送给她的那条地上价值不菲的地毯上。
虞默那时失落的眼神,就像一个把精细的小刀子,在沈疏雨心上撬开了一道裂缝。
自我憎恶的藤蔓肆意生长起来。
自己向来只在乎自己的付出,全然忘记了虞默的。
因为懂得了她人的苦痛,才愈发觉得自己可恨。
沈疏雨耳后的长发倏然垂落在了她脸侧,温暖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她却觉得手脚发凉。
沈疏雨慢吞吞的走到了教学区,李卿卿就像只奔命的兔子,冒冒失失的跟她撞了个满怀。
沈疏雨本就失魂落魄的,这么一撞更像是把魂给撞出去了一般,磕在地上,无力起身。
李卿卿捂着自己的屁股吃痛的从地上起来,看着地上的人眼熟,定睛一看居然是沈疏雨,大惊失色道:“疏雨?你没事吧?来来来,我看看。你这是怎么了?”
“卿卿?”沈疏雨迟钝的才认出了耳边这个叽叽喳喳的女孩。
“你没事儿吧?我刚才还去你班里找你。我跟你说,下午放学就不跟你一起走了。我哥新开了个KTV,我得去捧个场。”李卿卿一边帮沈疏雨拍着身上的青草一边讲道。
“带我去吧。”沈疏雨反握住李卿卿的手腕,声音平淡的讲道。
“?”这明显超出了李卿卿的意料。
“我可是逃课去。”李卿卿提醒道。
“我知道。”沈疏雨的声音依旧平淡,甚至于有些过于平淡。
平静之下,是沈疏雨糟乱又惴惴不安的内心。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团被抛在空中的乱麻,落不下来又解不开。
无法纾解的郁结在心中如野草般生长。
压得沈疏雨几乎喘不过气。
一路上沈疏雨都是沉默无语的,她靠在车窗玻璃上看着逐渐暗淡下来的天空,她的心也跟着灰蒙蒙。
李卿卿跟哥哥要了一个大包,点了些水果甜品,就要带着沈疏雨去。
沈疏雨瞄着菜单酒水一栏,手指停在最贵的一款酒上,讲道:“这个,一打儿。”
李卿卿当即就愣住了,沈疏雨向来规矩,烟酒不沾。
这是发生什么了,让这样一个人突然变了一个样。
柜台小姐姐有些为难,李卿卿的哥哥说了自己人酒品水果不用付钱,可这一打儿下去就是一笔六位数的账飞了,她可不敢擅作主张。
沈疏雨心里也清楚,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黑卡,递给了柜台小姐姐,“刷这张。”
柜台小姐姐看了眼李卿卿,李卿卿也无奈的让她接过去划账。
李卿卿跟沈疏雨是一起长起来的,还从未见过她今天这般肉眼可见的低迷。
既然是有心里事,她就当舍命陪好友了。
喝她个不死不休。
侍者带着两人到了包厢里,推门映入眼帘的就是闪的人眼花缭乱的灯光。沈疏雨皱了下眉头,径直走到沙发最里面。
等李卿卿关掉了恼人的灯光,就看到微弱的光下,沈疏雨一个人蜷缩在沙发的角落,她将自己的小脸放在圆润白皙的膝盖上,奶白的长腿被她环抱在胸前,赤|裸削薄的脚上血管凸起。
沈疏雨长睫低垂,明睐的眸子暗淡了下来。
几分颓丧就有几分可怜。
对面的屏幕上已经进入了一首李卿卿从未听过的歌曲的前奏。
这是一首极老的歌,老到沈疏雨都差点把它忘记了。
但它又是一首在她的记忆里永远鲜亮的歌,因为很多个夜晚虞默都在她的耳边轻声唱过。
“你可以随着我的步伐轻轻柔柔的踩,
将美丽的回忆慢慢重来……”
沈疏雨听着从屏幕里穿出来的歌曲伴奏,皱起了眉头,她看着李卿卿,无措的像个孩子:“这是这首歌的原版伴奏吗?”
李卿卿愣了一下,她也不知道,掏出手机来迅速搜索了一遍,肯定道:“是啊,就是原版。”
得到这个答案的沈疏雨愣住了。
不是的,虞默给她唱的不是这样的。
她唱的要比这个柔和,更加抒情,她的声音带着点沙哑,用只两人听得见的音量,像是沉吟一般在自己的耳边哼唱。
这个答案将沈疏雨最后一棵可以纾解的稻草也丢进了水里。
虞默不再是虞默。
她在这个崭新的一世,寻不多两人之间存在的一点羁绊。
沈疏雨盯着屏幕上逐渐划走的歌词,喉咙像是被噎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一双眼睛续起了泪水,染红了眼眶,模糊了视线。
屏幕右上角刚刚还在八十分的评分逐渐下降,泪珠打在话筒上,评分一降再降,最终变成了一个难看的二十一分。
李卿卿看着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拿起开了瓶的酒准备倒杯子里给沈疏雨递去。
没想到沈疏雨长臂伸过,一把将李卿卿手里的酒瓶拿了过去。
雕花刻纹的圆扁型的长颈酒瓶被沈疏雨极不雅观的握在手里,她惨白的嘴唇吻着瓶口,长颈微扬,喉咙翻滚,琥珀色的酒水在酒瓶里波动着,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李卿卿看着实在是害怕,一把将酒从沈疏雨手里夺了出来。
她看着沈疏雨眼睛通红,想要问原因的话在嘴里打了几个转都没有问出来。
辛辣的刺激在沈疏雨的脑海里蔓延开来,刺激着她前后两世的记忆。
汹涌的波涛把虞默死在她怀里的影像一次又一次拍进她的脑海,撕扯着她的心脏。
包厢里安静的让人不敢喘息,李卿卿看着这个只有皮囊还是那个她熟悉好姐妹的人,紧咬住了嘴唇。
沉默了半晌,沈疏雨扯着自己喑哑的嗓音问道:“卿卿,如果以前那个很爱你的人,重来一遍,她不爱你了,是怎么回事啊。”
李卿卿握住了沈疏雨的手,反问道:“那你爱她吗?”
沈疏雨看着李卿卿,眼睛闪过一丝迟疑,她颤抖着声音问着:“什么是爱啊……”
说来也是可笑。
活了二十多年,见识过世界。
沈疏雨依旧不知道什么是爱。
李卿卿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从未经历的情爱,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沈疏雨。
只是她看过一本书,里面说:“……就是,她离开你,你这里疼吗?”
沈疏雨顺着李卿卿的手指看去,她的手指落在了那个叫心口的地方。
沈疏雨慢慢的将自己的手放到了心口,刚触到的一刻她的手就不觉攥紧了心口前的衣服,慢慢的早以让她麻木的痛感再次清晰起来。
她纤细的手指猛地绞紧,校服被毫不怜惜的紧攥在手中。
几经挣扎,才从嘴中颤抖着吐出一个字:“疼。”
“好疼……”
沈疏雨呢喃着,瘦弱的身板哭的浑身战栗。
像是一朵在雨中摇曳的残花,不堪一击。
忽的一下,包间的门被人推了开来,李卿卿烦躁的回头想把推门的人骂一通,嘴还每张开声音就被遏制在了喉咙里。
门口站着一个身形窈窕女人,她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如鹰一般的眼睛勾着屋子里的两个人。
沈疏雨瞳孔轻颤,道:“……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