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万色骤然变幻,沉重的云彩乌青着压下太阳散发的所有光,世间黑漆漆的一片。
狂风骤起,带着摧枯拉朽之势拔地而起。
人们苦等一天的暴雨终于在一天即将结束的下午姗姗来迟。
乌云攒足了力气,一颗颗豆粒大的雨滴噼里啪啦从空中落下。
春日未暖,雨水冰凉。
侵入骨血的寒气毫无忌惮的朝沈疏雨扑来。
雨水打在她的头顶,乌黑的长发软趴的贴在她的脸上。
一张白皙盛雪的脸上失了生气,苍白如纸。
像是被人无意打翻了红色的颜料。
沈疏雨的眼角、鼻尖、唇珠皆是绯红。
绯红被雨水冲开,晕染在脸上,一抹怜惜皆是荒凉。
沈疏雨颤抖着喘息,一团雾气断断续续的从她唇中吐出。
苍白无力的被冷气分食。
虞默的话沈疏雨听得真切。
她说她跟自己认识很久了。
她说她跟自己上辈子就认识。
沈疏雨不敢相信,自己曾做过一刹的猜测,竟然是真的。
虞默那双不属于十五岁少女的眼瞳。
虞默对自己没有原因的厌恶。
……
沈疏雨的心口传来的一阵阵的疼痛,仿佛是精致的手术刀在一片一片的剖开自己的心脏。
这种感觉她曾在上一世的最后一个夜晚体会过。
那是虞默离开这个世界的第七天。
沈疏雨梦见虞默回来了。
她还穿着那条在冯若宇婚礼上的裙子,就坐在自己的床边。
她轻唤着自己的名字,语气口音里满是爱意。
“姐姐,姐姐,姐姐醒一醒。”
沈疏雨睡得懵懂,终于在昏沉中认出了那个自己朝思梦想的声音。
她唰的睁开了自己的眼睛,视线里虞默微低着头,正深情款款的注视着自己。
沈疏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颗颗泪珠从眼眶里落出来,打在手背上,冰凉一片。
虞默依旧是笑着,她伸着自己洁白纤细的手臂,带着婚戒的左手轻捧着沈疏雨的脸。
她指尖温暖,掌心柔软,一如往昔。
沈疏雨将自己的手覆上虞默的手,细腻如玉的手指交织握在一起。
她贪恋着她的温度,带着颤音的唤道:“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姐姐。”虞默答道。
她的声音跟沈疏雨这些日怀念的声音重叠,落在沈疏雨的耳中是那样的真实。
“太好了。”沈疏雨在泪花中绽出一抹笑颜。
她从床上起身,伸过手去要拥抱虞默。
却是扑了一个空。
虞默不知何时从床上起身,站在沈疏雨床侧,长睫轻垂,目光淡淡。
“怎么了?”沈疏雨愣了一下,看着有些不对劲儿的虞默。
她的心跳不由得顿了一下。
“姐姐,我这次来就是跟你告别的。你再看我最后一眼。我们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虞默的声音轻轻的,却又无比真实。
沈疏雨看着虞默的眼瞳,方才浓烈的爱意正逐渐消散,她的眼中再也没有自己熟悉的感觉,转而是一瞳清澈,不缀感情。
“不……不可以……”沈疏雨的心惴惴不安的疯狂跳着,像是揣了一只兔子。
她看着面前这个冷漠异常的虞默,拼命的摇着头。
耳边服帖的长发垂落脸庞,沈疏雨从未这样心慌狼狈过。
她赤着脚,踉跄着伸手去够虞默的手臂,想要挽留她。
可是虞默的手臂却在触到的一霎,倏然虚化。
沈疏雨的手落了空。
沈疏雨怔了一下,她抬头看着虞默,妄图从她眼中获得几分回应。
却见虞默眼神淡淡,一脸平静的看着还在挣扎沈疏雨。
沈疏雨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上前一步,拼了命的想去抱住虞默,把她留下。
可虞默却在沈疏雨即将触碰到的一瞬,化作青烟。
窗外一阵风气,撩起素白的窗帘。
青烟随风而散,沈疏雨紧攥的手心中什么都没有抓住。
“不!虞默!虞默你不要走!”沈疏雨嘶吼着,嗓音喑哑,像是刀尖划在生锈的铁上。
沈疏雨的眼瞳再次猛然睁开。
房间里黑暗寂静,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落进来。
素白的窗帘被溜进屋中的夜风吹得飘摇。
她的额上满是细汗。
挣扎落下的松垮绸缎睡衣垂落肩膀,一弯白皙性感的锁骨裸|露在外。
只是梦吗?
沈疏雨摊开自己的手掌。
细嫩的指尖被她攥的充血泛红。
心悸犹在。
都说人死后七天会回到家里。
刚刚虞默是回来了吗?
可是沈疏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她那么的爱自己,竟然会对自己说出“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话。
是不爱吗?
怎么会不爱。
怎么能不爱啊……
沈疏雨的脑海里一张一张的浮现起虞默的面庞。
她的肆意,她的不羁。
她如同永不陨落的太阳般的笑容。
一瞬间,沈疏雨只觉得时间在回溯,脑海里的记忆混乱的交织在一起。
面前是一片的鲜血淋漓,那场山路上车祸的血跟婚礼草坪上的血交织在一起,逆流而上,汇合成瓢泼的大雨,打在她的身上。
沈疏雨轰然倒落在床上,纤瘦柔弱的身躯蜷缩做一团。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削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痛不欲生。
惨白的双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半分痛苦的喘息。
上帝不信谎言,将欺骗他的卑劣信徒丢入了最残酷的轮回。
沈疏雨原以为这一世上帝惩罚她,所以虞默跟原来的她不一样了。
现在她才明白。
虞默还是虞默。
是那个二十三岁死去,对自己说一别两宽的虞默。
她只是真的,不爱自己了。
方才还豆大般一颗一颗坠落地上的雨水,逐渐密集。
断点连成线,噼里啪啦的砸向地面。
雨水浇得沈疏雨浑身湿透,她一双手紧攥着胸口不算轻薄的衣料。
紧绷起的手骨挑起轻薄的肌肤,狰狞的青筋暴起,盘踞在白玉般的手背上。
格外突兀。
沈疏雨扶着沈霖的车门从地上站起来,望着这茫茫雨水雾气的世界。
天空忽闪一下,一道白灿的线伴随着轰然响起的雷声,在空中裂开。
倏然分开的无数分支,一霎照亮了半片天空。
风雨愈发凶猛,沈疏雨披着瓢泼而下的雨水,行走在其中,脚步沉重。
空无一人的教学楼里安安静静的,干净的红色瓷砖地上留下一行凌乱的雨水。
沈疏雨扶着楼梯,一阶一阶的朝三楼自己班所在的位置走去。
两侧干净的玻璃相互反射着,星星点点的光落在走廊里,勉强的照亮着沈疏雨的前路。
她现在也不求别的,只想极力上前,扣住虞默的肩膀,问她一句。
你真的不爱我了吗。
班里的后门敞开着,虞默如沈疏雨预料般在里面。
曲文窈也在。
沈疏雨站在门口那只脚却怎么也迈不进去。
教室里灯光通明,虞默与曲文窈面对而立在教室后排。
沈疏雨看着虞默伸着自己葱白细腻的手指替曲文窈擦拭微微沾湿的头发。
灯光照亮着两人的面庞,虞默长睫之下眼神平静,而曲文窈却一双圆眼,含情脉脉。
这画面分外美好。
美好的就像一根泛着寒光的针,狠狠的贯穿了沈疏雨的心口。
“沈同学?”曲文窈余光里瞥到了门口站着的一个人,一转头便是沈疏雨浑身淋湿的站在门口。
曲文窈当即惊慌失措,忙走到了沈疏雨面前,扶住了她:“天哪,沈同学你这是怎么了?”
沈疏雨的手死死的扣着冰凉的铁艺门框,不肯跟曲文窈进去。
她一双眼睛通红,紧紧的盯着站在自己位置上一动不动的虞默。
她都这般旁人看了都会惊呼的狼狈了。
虞默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淡漠,不曾多看自己一样。
“沈同学,你还好吗?你怎么淋雨了?都湿透了,这可怎么办啊……”曲文窈明显感觉到沈疏雨身上在打颤,脆弱的仿佛随时都会折断一样。
听闻曲文窈这话,虞默才转过头看向了沈疏雨。
也只是一眼,虞默的心就像是被狠狠地拧了一下,骤然一痛。
沈疏雨浑身都湿透了,乌黑浓密的长发紧贴在头顶脸侧,全然失去了平日的精致。
冷白的皮肤在冰凉的雨水冲刷下,惨白毫无血色。
唯有眼角一团通红,连带着白色的瞳仁跟着染上了红色。
她这是怎么了?
自己这又是怎么了?
虞默的心如擂鼓般狂跳,她再也挪不开眸子不去注意沈疏雨。
沈疏雨被曲文窈揽着肩膀,明明她比曲文窈要高出不少,却在这昏暗的走廊中格外瘦小。
她现在就像是一朵备受摧残的花朵,羸弱易折,脆弱不堪。
“虞默……”沈疏雨声音颤抖的唤着视线中央的人。
沈疏雨瞳仁轻颤,眸子里装的满是汹涌的情绪,不见素日清冷淡漠。
虞默心尖跟着颤了几下,等待沈疏雨继续说下去。
“疏雨!你果然在这里,怎么给你打了这么多个电话都不接啊?”
李卿卿的声音明显又突兀的从远处传来,将沈疏雨攒足了勇气要问的那个问题冲散了。
虞默也骤然清醒,将自己的目光慌张收回,兀自在自己位置上坐了下去。
“卿卿。”沈疏雨茫然的看向走廊的一头。
李卿卿手里拿着一把挂满了水珠的黑伞朝这边走来。
因为从礼堂到教学楼一路匆忙走来,李卿卿一边的肩膀没注意到,被淋湿了。
深蓝色的校服上晕开了更浓的蓝色。
“天哪,你怎么了?”李卿卿走到沈疏雨面前,看到她一身湿漉,眉头揉不开的攒紧了起来。
“我没拿伞。”沈疏雨牵强的解释着,声音里没有一点精神。
“没拿伞就在礼堂等一会儿啊,或者借把伞啊。你这淋成这样会感冒的知不知道?”李卿卿喋喋不休的数落起来,又觉得沈疏雨不对劲,便朝教室里一瞥。
果然虞默就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她低着头假模假样的翻着桌上的书,连朝这边看一眼都不看。
“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你这样不还是让我们这些真的记挂你的人心疼啊?你再怎么任性都要把自己保护好啊!”李卿卿话对着沈疏雨说,却含沙射影的刺着虞默。
“不是的。”沈疏雨按了按李卿卿的手腕,打断了她的话。
她看着坐在自己位置上收拾东西的虞默,面无表情,无所动容。
自己的生死病痛,仿佛都与她无关。
沈疏雨的目光轰然彻底暗淡,心上的空中阁楼彻底坍圮。
这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答案昭然若揭,不过是只差那几个字她没有亲口说给自己听罢了。
沈疏雨强撑着自己最后一丝镇定,跟李卿卿解释道:“我真的没拿伞,走到一半就下雨了。”
李卿卿心里烧着一团火,又不好发作,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了下来给沈疏雨披上,道:“那咱们走吧。阿姨刚才到处找你找不到,我想你应该是回教学楼了,就赶忙过来找你了。”
“好。”沈疏雨点点头。
挂在脸侧的长发上的水珠被颤落在了地上。
“沈同学回去洗个热水澡,发一发汗会好受一些。”曲文窈帮沈疏雨把李卿卿的衣服披好,给她在手里塞了几张纸巾,叮嘱道。
沈疏雨紧攥着柔软的纸巾,几分落寞几分悲哀,“谢谢你,文窈。”
“沈同学不用跟我客气的,快回去吧,要照顾好自己啊!”曲文窈对沈疏雨挥了挥手,白软的小脸不放心的久久凝望着沈疏雨离开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走廊尽头。
楼梯间满是沈疏雨来时的水渍,晶晶亮的一道通向视线的尽头。
李卿卿扶着沈疏雨,一步一步的走的踉跄。
“你跟我说,你是不是看到她跟曲文窈做什么了?”李卿卿问道。
“没有。”沈疏雨摇摇头,声音破碎,几乎要被外面瓢泼大雨的声音盖了过去。
“那你这是怎么回事?你不要说刚才那套没有带伞的话,也就说给她们会信,我是绝对不会信的。”李卿卿的眼神凝重,紧盯着沈疏雨苍白的侧脸。
沈疏雨紧攥着李卿卿的手。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李卿卿永远都是这样轻而易举的就看得懂自己的心思。
沈疏雨悬在眼眶的泪珠滚落下来,小脸像是一团被人故意揉皱的纸团,写满了痛苦。
“我才知道……虞默是真的……真的不爱我了……”
这声音颤动着,一声重,一声轻。
诉说着这个令沈疏雨绝望的真相。
“不会的,疏雨。她毕竟是爱过你的,不会一点都不爱了的。”李卿卿安抚着沈疏雨,说着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话。
“不是的,卿卿……你不懂……”沈疏雨靠着李卿卿,一下一下的摇着头,“她的眼神……从来都骗不了我。”
更何况,她这一世根本就没有想骗自己。
这几天跟虞默相处的每一个画面里。
那双曾经装着赤诚爱意的眼睛里,都装满了怨愤。
她坦坦荡荡的,在怨恨自己。
“好了,好了,我们不要哭了。”李卿卿听着沈疏雨的声音心也跟着一片一片的碎了。
她从没见过沈疏雨如现在一般狼狈过。
沈家在上城区是什么样的地位。
她家可是从祖上就是实打实的上城人。
是多少上城人此生够不到的地位。
而沈疏雨又是谁啊。
沈家大小姐,沈氏集团老板的独女。
天之骄女不过如此罢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为了一个下城区的女孩。
不顾形象的被雨水浇淋,全然没了往日的仪态。
她就这样,
把自己摔得破碎,却还得不到那人的半分怜惜。
“疏雨,不要哭了。”李卿卿揽着沈疏雨,慢慢的往下走,来到了楼道口。
不远处,沈霖的车安静的停在空地上。
暴雨冲刷着漆黑的车身,这团黑冰冷的没有温度。
李卿卿心里咯噔一下,她停下了步子,将沈疏雨扶靠在楼梯口隐蔽的墙壁后:“疏雨,接下来我陪不了你了,你要自己小心。”
沈疏雨也知道李卿卿指的是什么,颤抖着声音点点头:“嗯。”
纵然她现在有多么的万念俱灰,她在沈霖面前也是半分不合规矩的情绪都不能流露。
她靠在红瓷砖的墙壁上,瓷砖落着雨水,冰凉入骨。
沈疏雨羸弱的身躯慢慢重新笔挺。
她伸手抖开曲文窈刚刚塞给自己纸巾,将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
葱白微红的指尖轻撩开湿漉漉打绺的长发。
沈疏雨轻吸了一口气,又变回了那个清高不可一世的沈家大小姐。
“我走了。”沈疏雨努力克制这声音的哽咽,轻握了一下李卿卿的手。
李卿卿的手心传来一阵冰凉,她对沈疏雨点点头,又不放心的讲道:“我等你给我回消息。”
“好。”沈疏雨点点头。
话音未落,沈疏雨松开了李卿卿的手。
李秘书见沈疏雨从楼道里走了出来,忙从车里出来,带着一把沉重的黑伞小跑过来。
李卿卿站在楼梯口,注视着沈疏雨在李秘书的撑伞下,走到了沈霖所在的车里。
后车门打开的一下,沈霖穿着一条黑色鱼尾半开叉长裙,露着一截儿保养得当,纤细白皙的小腿。
卷曲如海藻般的长发下,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沈霖正襟危坐,不匀给坐进车里浑身淋湿的孩子一个眼神。
李卿卿远远的看着就不由得身上打了一个颤儿。
沈家哪里都好。
就是沈霖是个不好相处的。
无论是作为一个Alpha,还是一位老板,亦或者是一名母亲。
李秘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额头上直冒汗珠。
车内的气压比前两天夫人将小姐从B区KTV带回家那次还要低。
沈霖的面色冰冷,像是一块冻了上千年的冰块。
尽管是开了信息素过滤器,沈霖散发出的血腥玛丽味道的信息素还是无法让人忽视。
李秘书擦汗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就在小姐的校会开始前,吴老先生邀请沈霖去他办公室品茶……
紫砂壶吐出均匀的茶水,淡绿色的茶水盈盈一杯。
吴元庸为人儒雅,上了年纪更是面容随和,满身的文人墨气。
他推给坐在对面的沈霖一小盅斟好的茶,言语平和,“昨天疏雨来看我了。”
沈霖面色稍稍放松,带着点笑意品了一口茶,道:“这孩子有心,记挂老师。”
“你不好奇她跟我聊了什么吗?”吴元庸抬眼看着沈霖,问道。
沈霖面色一顿,心里打了个提防。
面上依旧是处变不惊的答道:“疏雨年纪小,多是说了些年少不知轻重的话,让老师见笑了。”
吴元庸:“我倒不觉得这孩子不知轻重,反而比你更通透些。”
“你知道疏雨这孩子跟我说什么吗?她说学校不应该有上下城之分,也不应该有特权。”吴元庸讲道,“其实上下城早就不应该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门槛了。这些年来,多少新鲜血液涌进来。如果真的论起来,纯是上城人的,除了你沈家,一只手都数不出来。你也应该试着去理解接受。”
沈霖大概知道是什么事情了,看着手里的一蛊茶水,兀自勾起一侧嘴角,红晕染开,“哪有什么通透。疏雨她还小,还没有真的明白上下城的区别,事情也想得简单。误打误撞正好和老师的想法想同罢了。”
“沈霖,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你什么吗?很多事情啊,不要这样偏执。”吴元庸给自己又满了一蛊茶水,温吞的讲道。
沈霖看着茶杯里飘摇的茶叶,轻轻一吹便去了另一边。
她的眼角带起一抹轻笑,道,“老师,你也说过,这世间到处都是等级,只不过上下城是赤|裸裸的将这层等级明划了罢了。如果连这层明晃的等级划分都越不过去,又凭什么让我改变您所谓的‘偏执’?”
“沈霖?”吴元庸眉头一拧,眼睛里带着些Alpha的威严。
沈霖全然没有被这威严恫吓。
吴元庸是她的老师,她曾经很怕他。
吴珏在世的时候也一再叮嘱自己凡事多听吴元庸的话。
可这次吴珏的话没能再控制住沈霖。
她偏生顶嘴道:“老师,我倒不觉得我这是偏执,这种地方总要有些人压得住底线。尤其是现在这个时代,总有人不知高低的做着一跃龙门的梦。”
“我并不想把我这儿的门槛去掉。他们要是有本事能到我面前来让我诚服,我也并不是不会接受。只是,在他们让我诚服之前,他们在我眼里依旧是蝼蚁。”
吴元庸眉头一皱,发问道:“这还不是偏执吗,沈霖?”
“不是。”沈霖执拗的答道,她一双混黑的眼睛里满是冷彻。
屋子里慢慢铺开一股血腥玛丽的味道。
这味道里充斥着Alpha引战的信息,这让吴元庸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他虽然已然有六十五岁,却不像其他低品级的Alpha一般,没有了抵抗其他Alpha的能力。
吴元庸伸手摸着遥控器,打开了空气过滤器,有些意外的看着沈霖。“沈霖,你怎么了?”
沈霖被吴元庸压制性的声音唤醒,忙控制住了自己不知何时散发出来的信息素。
一双涂着红色蔻丹的手轻攥了起来。
这不是沈霖第一次这样了,她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出了哪些问题。
总有些时候,不是她自己想这般,却被Alpha原始的好斗性推着与旁人说出这满是戾气的话。
“不好意思老师,是我失礼了。”沈霖歉疚的讲道。
吴元庸一眼将沈霖看穿,声音放的温厚了些,“沈霖你状态不对,怎么回事儿?”
沈霖不愿说出自己身体的异样,只说道:“是我刚刚太过激动了。”
吴元庸也看出沈霖的回避,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刚刚跟你说的这些你回去自己想想。平日里再忙着公司的事也要记得照顾自己的身体。小珏不在了,你更要保重自己。”
吴珏已经去世五年了,很少有人会在沈霖的面前提起她。
如今在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沈霖身上蔓起一阵电流。
沉寂已久的敏锐神经被重新唤起,一点点绽开,最后到达心脏。
原本坚硬如石的心脏,就这样柔软的塌下去一块。
沈霖轻点了一下头,方才还剧烈翻涌的情绪沉寂下来。
她起身道:“我知道了。如果没有什么事,老师我先走了。”
吴元庸挥了下手,“去吧,待会礼堂有疏雨的表彰,去看一眼。”
“好。”沈霖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吴元庸的办公室。
李秘书一直在屋外候着。
沈霖出来的一霎,他只觉得一阵冷风吹过。
他的这位老板的脸上依旧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李秘书却敏锐察觉得到沈霖周身气压的低沉。
看来刚才的谈话并不算愉快。
而后李秘书听着沈霖的吩咐跟着她去了礼堂,看着小姐登上礼台。
却瞥见沈霖的脸色更不好了几分,压低的宽沿礼帽下一张涂着鲜红色口红的唇紧抿成一条线。
一双眸子变幻如深渊一般,只偷觑一眼就让人心悸般的退却。
只看着沈疏雨下台,沈霖便转身离开了。
她的好女儿就这样违背自己的意志,将那个下城区的小姑娘带上了礼台。
搬出了吴元庸压制自己。
真是她养出来的好女儿。
小狮子还没长大呢,就开始算计亲娘了。
“夫人要不要再开一点暖风,小姐身上全湿了。”车子缓缓的驶出了学校,李秘书偷觑着后座发丝还在滴水的沈疏雨。
这是他第一次见小姐这样狼狈,像是一只被打落湖中的天鹅。
优雅,清冷,却又带着未及时消解的狼狈。
沈霖气则气已,不过就像是上一次会让李秘书给沈疏雨准备好醒酒药一样。
还是沉默做认可,让李秘书多开了几度暖风。
温暖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沈疏雨的裙摆被微微吹起,裸露的小腿被暖风包裹着,就像是有人的手掌覆在上面。
她还记得几次晚上她因为贪凉小腿肚抽筋的时候,虞默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小腿放在她的身上。
一双手也是这样温暖的握着紧绷的那块小腿肚。
沈疏雨的手总是不消凉意。
而虞默的手心却永远都是暖的。
沈疏雨任何时候与她相握,都能寻得到安逸。
沈疏雨偷偷交叠着双腿,想将自己从这股熟悉的感觉中□□。
可是熟悉的记忆感就像是四处插缝而入的风,带着暖气在她的腿上撒野。
沈疏雨心上煎熬,声音喑哑:“李叔叔,还是把暖风关小一点吧。”
李秘书闻声,忙应道:“好。”
暖风稍稍欠了一点,沈疏雨身上刚刚好的温暖感被削弱下去。
凉意从她被浸透了的骨子里返了上来,消散不去。
但就算是这样,也比刚才的折磨要好受。
雨水冲刷着地面,雷声忽近忽远。
这场迟来的雷雨黑压压的没给太阳一个告别的机会,无缝衔接着傍晚的来临。
天地都在翻搅。
黑色的迈巴赫缓缓地停在了那幢熟悉又冰冷的石青色的小洋房前。
早就等着的赵妈跟阿倩见车来了,忙推开门打着伞出去迎夫人跟小姐。
沈疏雨身上的衣服被车内的暖气烘干了大半,只是头发不见柔顺,生硬的打着绺。
“小姐这是怎么了?”阿倩着实是吃了一惊。
“回教室的时候下起了雨,淋了一下。”沈疏雨淡淡的答道。
可这哪里是淋了一下。
阿倩摸着沈疏雨微微潮湿的校服,心里清楚却不敢多说。
沈霖先进了门,换好鞋子,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沈疏雨讲道:“跟我来书房。”
“夫人,还是让小姐先梳洗一……”赵妈实在是心疼这个孩子,小心翼翼的跟沈霖商量道。
可这话只说了一半,就被沈霖轻轻的一个冷冷的回望打断了。
赵妈喉咙一滚,噤了声音。
沈霖的书房在二楼她房间的对面,两扇厚重的红木门相对,沉重压抑。
沈疏雨跟在沈霖后面默不发声的走了进去。
沈霖带这些疲惫的坐到了偏侧落地窗前的长椅上,双腿轻搭在一起。
她侧倚在长椅上,手臂轻抬撑着在太阳穴上。
白色衬衫下一截儿露出来的手腕,白嫩细腻。
不像一个三十多岁的Alpha。
“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沈霖轻垂着长睫,想给沈疏雨一个主动承认错误的机会。
可是沈疏雨哪里会承认她做的这一切是个“错误”。
她只是给应得的人争取回了她应得的荣耀而已,哪里有什么错误。
沈疏雨淡淡的答道:“我不觉得我做错了。”
沈霖的眉心皱起一波,她抬眼看着站在面前的沈疏雨,旧事重提:“你忘记了我前天对你说的话了是吗?还是你根本就不把我对你说的话放在心上?”
“我只是觉得不应该因为虞默是下城人的身份就否定她应有的荣誉。”沈疏雨答道。
声音依旧是平静的不掀起一丝波澜。
沈霖方才放缓了些神色的眼睛又重新攒起了寒意,她看着沈疏雨,道:“沈疏雨,我是不是告诫过你,你要时时刻刻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你今天竟然为了一个下城人,违逆我是吗?”
“我只是在求一个公平罢了。”沈疏雨答道。
“公平?她是什么人!”沈霖质问道,“一个下城人,连只上城区的狗都不如,你把我跟这样一个人放在一起讲公平?!”
沈霖的这句话深深的打进了沈疏雨的心里。
这话她听得耳熟极了。
曾几何时,上一世沈霖也曾这样对自己说过。
不止沈霖,明里暗里很多人都这样说过虞默。
“就是沈家从下城区带来的一条狗而已,你看看凶的嘞。”“天啊,我听说她父母死了都不守孝,紧接着就跟沈家那孩子结婚了。”“天啊,下城区不最在乎这东西吗?她连父母恩情都不要了,啧啧啧。”“沈家可养了一条好狗,我可听说这只狗可很会伺候人……”
无数曾在沈疏雨心中不留下任何印象的风言风语瞬间在她的心中掀了起来。
曾经她毫不在意的这些话,如今认真听起来竟然这样的伤人。
沈疏雨向来是都觉得虞默同其他人一样,理所应当的在自己身边。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一路过来,虞默身上是否已经遍体鳞伤,皮开肉绽,就要支撑不下去。
她本应该是保护虞默的那层屏障,却成了放任他人随意践踏虞默的催化剂。
纵然旁人可恶,可自己是不是更可恶。
她那时候,就只剩下自己了。
沈疏雨喉咙发紧,心上绞痛。
她这才发现自己曾对虞默造成的伤害。
也难怪她就算是重生在两人故事的起点也不愿意按剧情重新来过。
再爱一遍这样一个永远不会回应自己的人,真的不值得啊。
沈疏雨曾经一度憎恶虞默去世那日实在灿烂的阳光。
憎恶她失去了心上人,而天气却姣好的像是在庆祝。
原来,那日的天气真的是在庆祝。
庆祝虞默终于离开了这个冷酷的世界,庆祝自己终于受到了得而不珍惜的报应。
“是,虞默她是一个下城人。但是只是因为出生在下城区,她就要遭受这样不公平的待遇吗?她就要遭受上城区的歧视吗?凭什么啊?!”沈疏雨再也忍不住,第一次对着沈霖质问了起来。
沈霖怔了一下。
她的女儿眼中有狮子,一头满是鬃毛的成年雄狮。
但很快沈霖就收回了这份诧异,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一米七四的她微微俯视着比自己矮一点的女儿,嘴角扯出一丝不屑,“我曾对你说过,这是我第二遍对你说,沈疏雨你不要再让我提醒你第三次。你只有拥有足够的权力,才会有人听从你所认可的公平,明白了吗?”
“那妈妈为什么还会来问我知不知道今天做错了什么呢?我没有做错。我也用我的权利,让人们认可了我所认可的公平。难道不对吗?”沈疏雨直视着沈霖满是威慑气味的眼瞳,不惧毫分。
她现在不是十六岁的懵懂无知沈疏雨,她是二十四岁独掌沈家大权的沈疏雨。
“很好,很好……”沈霖一时被这个公然违逆自己的女儿气的一时头脑发懵,“沈疏雨你长大了,不需要我了是吗?”
尽管沈疏雨现在还没有分化,沈霖身上独有的血腥玛丽的味道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就如同往事重现般,沈疏雨像上一世一定要跟虞默结婚时一样,跟沈霖在这个书房剑拔弩张起来。
沈疏雨注视着沈霖眼睛,说着上一世她曾对沈霖讲过的话:“妈妈,我是需要你的。但是请你清楚一件事情。你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沈家以后的满门荣耀还是要靠我来延续的。我会在很多有必要的大事上听从您的意见,但是在这种没必要计较的细枝末节上我希望还是按照我自己的意志来。”
隐隐的威胁,而后诚恳的商量。
这是沈霖向来习惯的谈判方式,她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被沈疏雨学去的。
她看着这个稍欠自己一点个头的女孩,刚刚本以为一时乍现的狮子弓着身子藏在沈疏雨的眼中。
它还保持着进攻的姿态,不曾消失。
沈霖笑了一声,情绪不明。
半晌,
沈霖敛起了眼瞳的暴怒,道:“好啊。”
或许她真的应该把这头狮子放归草原,看看她能翻出怎样的风浪。
总归锁链都在自己手里,扯一扯,就算是不肯回来,也不得不回来。
沈霖:“只要你不折损沈家的面子,不破坏沈家的利益。我放你一手自由。”
“谢谢,妈妈。”沈疏雨眼中却是宠辱不惊,不见雀跃。
沈疏雨清楚的知道,这只是沈霖跟之她间的暂时妥协。
如果真的要获得完全的自由。
她身上在沈霖手里紧紧攥着的锁链势必要的一根根全部砍断才可以。
午夜的A005区安逸静谧,窗外只有雨声。
沈疏雨站在卧室一角,手中握着的手机屏幕暗了下来,最后彻底黑掉。
她看著书橱中那张被反扣过来的照片,将它拿了出来。
照片上一束蔷薇花墙前小沈疏雨牵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的手,亲昵的站在一起。
爷孙两人的笑意融融,阳光也温暖。
这是沈疏雨五岁要回A区上小学前跟奶奶照的一张照片,也是她跟奶奶照的最后一张照片。
从那不久,奶奶就去世了。
而以后,沈疏雨就再也没有过这样的笑容了。
“奶奶,如果我不像上一世那么经常的去看您了,您会怪我吗?”沈疏雨捧着照片,喃喃自语道。
“我爱上了一个女孩,我要为她……做一些事情。妈妈可能……就,就不会允许我经常看您了。所以……”
沈疏雨哽咽了一下,她看着相片里奶奶永远温柔和蔼的面庞。
一颗晶莹的泪珠打在落着灰尘的玻璃相框上,激起一丝尘埃飞扬。
“对不起,奶奶。”
外面风雨渐歇,月前的乌云散去。
窗棂做画框,画境中一轮皎洁洒进了沈疏雨的房间。
沈疏雨重新解锁手机,屏幕赫然亮起虞默那个黑猫的头像。
她捏着她与虞默之间最后一根尚未崩坏的红线,向虞默发送了好友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