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念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她睁开眼睛,入目就是大片的雪白,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
意识从脑海之中抽丝剥茧的浮了出来。
她动了动腿,觉得身上有点疼,忍不住呻吟出声。
“你醒了?”
一旁躺在沙发上的宋兮庭听见声音,就睁开了眼睛,撑着沙发坐到轮椅上,转动到桌边倒了一杯水端给她。
骆念脑海中愣怔了片刻,“宋兮庭?你怎么在这儿……”
宋兮庭把温水水杯递过到她的手中,“你生病住院,我过来这里陪你。”
他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回了美国。
但是就在前一个星期,接到了骆念结婚的邀请函。
妮娜还问,他要不要去?
他说,要。
去的话,会心疼。
但是不去的话,会遗憾。
女孩子在婚礼上,会是一辈子都最好看的模样,他想要去看看她最美的模样。
可是却没有想到,婚礼却没有办成。
蓝萱推开门,“诶,骆小念,你总算是醒了啊,你都睡了两天了。”
骆念撑着手臂要坐起来,感觉到身上很疼,特别是下半身……
她蹙了眉。
她只记得她是摔倒在雨泊里,却并没有受伤啊。
蓝萱没提这事儿,但是骆念却觉察出不对劲了。
当着宋兮庭的面,她没说什么,宋兮庭也在这里守了一个晚上了,她给妮娜打了个电话,叫妮娜把宋兮庭给接回去好好地休息。
宋兮庭一离开,骆念的目光就逼视着蓝萱。
“说吧。”
蓝萱眼光飘忽了一下,“说什么啊?”
“你知道说什么,”骆念侧了侧头,“你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没,我哪儿敢瞒着你啊,你这么明察秋毫的……你别动啊,你下床干什么?”
骆念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忍着下身的疼痛。
“你别动啊!医生说了你要卧床休养……你小产了。”
蓝萱实在是没什么办法,索性只能和盘托出了。
小产……
骆念要掀开被子的手顿了顿。
小产……
“我怀孕了?”骆念眼神呆滞,手甚至毫无意识的覆上了自己的小腹。
蓝萱一看骆念的这幅表情,就知道她是肯定不知道这回事。
“现在已经没了。”
婚礼那天,蓝萱举着一把大伞追出别墅,就在半山公路上看见摔倒在雨泊之中的骆念,她急忙跑了过去,却捂住了嘴。
白色的婚纱被水打湿,身下,殷开一片血红。
蓝萱坐在床边,握住了骆念的手,“都已经过去了,反正你也不打算和谢景焕结婚了,是么?”
骆念恍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她点了点头。
已经过去了。
闭上眼睛,还能想到谢景焕最后那一眼的决绝。
“萱萱。”
正在给骆念剥芒果的蓝萱抬起头来,“怎么了?”
“你说谢景焕接近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蓝萱:“……”
刚还点头呢,结果两句话没说完,就又扯回到他身上了。
“我叫人去查一下,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除非是当年的当事人,这种事情又不是放在明面上的,估计很不好查。”
这一夜,骆念把蓝萱给赶走了。
寂静清冷的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默默地靠在床头,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眼泪无声的从眼眶流淌下来。
孩子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来,又这样悄无声息的走了。
如果他知道了有这个孩子的存在,还会走的那样决绝么?
骆念闭上了眼睛。
她只给自己这一晚流泪悲伤的时间。
只有这一晚。
…………
骆念在医院里又住了一个星期,才出院。
可是,在出院这天,她却忽然好似是人生毫无依傍一样,无处可去了。
她自从把骆家别墅让给了骆海东和罗简梅之后,就搬进了绿水江汀。
绿水江汀是谢景焕的房子。
那现在她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一辆车在眼前停了下来。
车窗降下,露出了宋兮庭的面庞。
“上车吧。”
妮娜跳下车,帮骆念把东西给抬了上来,“来吧,反正你也没地方去。”
骆念:“……”
原本她是想要去蓝萱那里的,可是霍烽却偶尔还去蓝萱那里留宿,如果撞到了也不太好。
华苑的别墅是宋兮庭买下来的,面积也大。
骆念这次再回到华苑,却已经感觉到物是人非了。
她看着院子里的树影摇晃,仿佛那里还倚着一个男人,在用深深的不满看着她,还孩子气的过来搂着她。
那个时候,她还以为他是莫名其妙,两人还冷战。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他是在吃醋吧。
骆念有了这个想法,就一下愣住了。
吃醋?
又怎么可能呢?
婚礼那天,在半山别墅,他走的那样决绝。
是他装的太好,还是他入戏太深呢,一直到婚礼前,她将那些资料摆在他的面前,骆念都还觉得,那是一场美梦,美梦还没有终结。
可是,一场大雨,一次小产,却终结了她的所有念想。
………………
这场婚礼,注定是上流圈子李的一场闹剧。
闹剧终于散场,却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几乎家家户户都知道骆家这位大小姐和谢家大少爷的婚礼,请柬都发出去了,却临时取消了。
骆念觉得,这场闹剧,笑的最欢的人应该是姜敏兰了吧。
她回去上班的第一天,办公层的员工都用特别悲戚的目光看着她,好像失婚的不是她,而是他们一样。
骆念好笑的摆了摆手,“行了,都去工作吧,叫倪秘书来我办公室一趟。”
倪朵拿着文件进来,“骆总,你找我?”
骆念招了招手,“倪朵,你先进来。”
倪朵穿着一身米色的套装,走了进来。
“你是怎么打算的?”骆念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你是想要继续在公司里干,还是要去别的地方?或者你可以递交辞职信,我会给你开推荐信。”
倪朵面容十分平静,“骆总,你是想要辞退我了么?”
骆念没有说话。
倪朵是谢景焕安插在原本骆氏里的人。
当谢景焕还是她的男朋友的时候,她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留倪朵在身边,在公司里。
可是现在,婚礼结束,两个人形同陌路。
倪朵看了骆念一眼,说:“好,我会递辞职信。”
她转身要离开,骆念叫住了她。
“你如果不想离开的话,可以继续留下,我……其实你的工作能力我很欣赏。”
倪朵笑了笑,“骆总,对于一个不信任自己的人,留下又有什么用呢?我还是离开吧,我还有地方去。”
倪朵临走前,来找了骆念一次。
“骆总,其实你被告上法庭的那一次,那个人证,是谢大少叫我找来的。”
骆念猛地抬头。
那个人证,骆念原本以为是宋兮庭疏通了关系,找来了一个人证。
宋兮庭否认了。
事后,骆念也就把那件事给抛到脑后了。
她想过很多人,却唯独是没有想到是谢景焕。
谢景焕当时也还在拘留所里面没有出来……
倪朵离开后,骆念将倪朵手底下很出色一个女秘书连沁,还有一个男特助名叫陆羽提了上来,代替倪朵的位置。
虽然是倪朵手里带出来的人,到底是没有倪朵那样得心应手。
“骆总,今晚有一场酒会,是傅家办的,您要去么?”
骆念想了想,“去。”
自从婚礼以后,她还没有出现在公共场合。
也该去露露脸了,总是这么缩着,别人会以为她是在暗自神伤。
去参加酒会,必要就是应酬。
骆念叫陆羽跟着。
陆羽身姿笔挺的站在一旁,“是。”
骆念抬头看了陆羽一眼。
她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陆羽提上来。
是因为他的名字里有一个羽字?
还是因为身上这种矜冷的气度,是和谢景焕有些像?
骆念索性不去深想。
她换了一条高腰的阔腿裤,一件大红色的丝绸衬衫,肩上披着米色大衣,及肩的长发在脑后松松的用发卡卡了一下,鬓边留下松松的两绺。
妆容是冷色系的妆,用了暗红色的口红。
当她拿着同款黑色的手包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周围的目光都齐齐的聚在了她的身上。
这样的骆念,和以往并无任何差别。
可以说,身上那种冷艳的气质比以往更盛了。
陆羽从另一侧下来,骆念搭在他的臂弯,含着笑走进了酒会大厅。
等到骆念一离开,带动着八卦话题就开始了。
“这就是骆念?”
“对啊。”
“一点不像啊,这哪里像是被抛弃的女人啊。”
“听说不是被抛弃的,好像是她踹了谢家大少。”
“也是啊,这种女人气场太强,一般男人都驾驭不了吧。”
“跟着她的那个男伴是谁啊?”
“眼生,估计不是圈子里的人。”
“不会真的是养在外面的小白脸吧。”
骆念对此丝毫不在意,她转眸问:“陆羽,他们的话你听见了么?”
陆羽点头,“听到了。”
“那你在乎么?”
“在乎什么?”
“说你是我养的小白脸。”骆念饶有兴味的盯着陆羽。
陆羽低了低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是我的荣幸。”
骆念笑了笑。
“这个月给你涨奖金。”
这个陆羽还真的是会说话。
明明看起来正经的不得了的模样。
也不知道人事部是怎么筛选上来的。
酒会上,少不了的是商谈。
有很多人挤破头想要到一张邀请函,就是因为在这种豪门办的酒会晚宴甚至慈善会上,可以结交到更多的人,赢得更大的商机。
骆念今天来到酒会,第一目的是为了在C市的圈子里露露脸。
第二目的,就是想要拿到CPM集团在国内的代理权。
CPM集团在国内的负责人英文名Harrison,中文名叫郑西桥,是纯正的英国人,英语口语是标准的英国口音,汉语也很流利,一举一动都带着英国绅士特有的韵味。
“郑先生,您好。”
骆念主动上前,伸手和郑西桥握手。
但凡是男士,对长得漂亮的女士都是很彬彬有礼的。
郑西桥也颔首,“骆小姐。”
骆念脸上露出了有些惊诧的表情,“您认识我?”
“您这样美丽,一进来,我的目光就已经追随着美丽的小姐了。”
骆念脸上笑意不减,心里却是已经把这男人给嘲讽了个遍。
说起情话来一股子英文著作汉译味儿。
郑西桥还是健谈的,作为CPM来到中国的负责人,自然是对中国各方面的文化都十分的感兴趣。
骆念便用各地的风土人情入手,然后和郑西桥谈了有一个小时。
“我听说您新推出的一批服装,是要走中国风的设计?水墨山水是很有意境的,或者加一两点中国传统元素的点缀,会起到很好的效果。”
郑西桥十分感兴趣。
骆念觉得今天这个引子开的不错,等到酒会一过,互留名片,接下来就好办的多了。
可是,名片留下了,郑西桥却把话先说在了前面。
“可是,这批服装的代理权,已经和别家谈好了。”
骆念觉得刚才那些话都好似是白话一场,完全没有什么效果了。
她真想翻白眼。
谈了这么久,就是想要拿到这批服装在中国的代理,结果人家早就谈出去了。
骆念笑着,“郑先生,这您不就是打我的脸了么,我和您聊天感觉到很愉快,也并不是必须就要奔着商业合作来的。”
她一转头,就对身旁陆羽说:“去调查一下,抢了CPM代理权的是哪家公司。”
“是。”
骆念到自助餐台取了一杯红酒,靠在桌边懒懒的啜着,接到了宋兮庭的电话。
“吃得开心么?”
“还行,”骆念唉声叹气,“本来是想要拿到CPM的代理权的,结果聊了半天,人家早就让出去了。”
宋兮庭挑了挑眉,“CPM的负责人是不是Harrison?”
骆念想了想,郑西桥的英文本名就叫Harrison。
“是啊。”
“这是我一个老同学,我可以帮你打个招呼。”
“啊?”
骆念觉得这事儿有点谱了。
“好啊,那你等明天再说,今天先缓一缓,要不然太显得刻意了。”
和宋兮庭聊了两句,骆念刚准备挂断电话,从门口走进来两个人影。
骆念看清楚来的人,手中漫不经心握着酒杯的动作,一下就僵住了。
米乔穿着一身珍珠色的长裙,头发都挽在脑后,脖子上是一条珍珠项链,耳朵上也是同款的珍珠耳环,整个人看起来很贵气,手搭在男人的手臂上,一脸的骄傲。
身旁的男人……
骆念呼吸一滞。
没想到,自从婚礼一别,竟然是在这里再见第一面。
他和以前一样,一样脸上带着清贵的笑,一样优雅矜冷。
骆念闭了闭眼睛,硬是把目光从他的身上给扯了回来,喝了两口红酒,觉得原本浓醇香甜的红酒此时却是苦涩难耐,把酒杯放在了桌上。
再抬头,男人已经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了。
目不斜视。
他的视线都没有在她的身上停留一秒。
米乔都觉得有些奇怪。
她还想着,是不是谢景焕还要去和骆念打声招呼的,谁知道,谢景焕竟然目光都没有斜。
“在看什么?”
谢景焕点了点身旁的米乔。
“哦,没什么。”
既然谢景焕不想提骆念,她也没必要自讨苦吃。
谢景焕在找郑西桥,米乔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沙发,“Harrison先生在那里。”
谢景焕顺着米乔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能看到人影幢幢,模糊的剪影。
他看来必须要早些弄完这个项目,离开去国外休养了。
他提起步子来缓缓走上前,对身旁的米乔侧耳说:“你就跟着我,别走开。”
“好。”
米乔心里泛起了一股油然的甜蜜。
看来,她的等待是值得的。
其实,早在两个星期前,她也收到了骆念和谢景焕的请柬。
当时她收到请柬,气的直接就把请柬给撕成了碎片,丢进了垃圾桶里面,哥哥说:“你不去就不去好了,为什么还要拿请柬撒气。”
“我不去,你们都不许去!”
她觉得,这就是骆念在向她炫耀,在向她耀武扬威!
这是米乔第一次在人生诸事顺遂之中的不顺。
或许,就是因为唯一的不顺心,所以就叫米乔对谢景焕这人一直都念念不忘记在心上。
可是谁知道,就在婚礼当天,竟然发生了变故,婚礼临时取消!
当她听到了这个消息的时候,一下就愣住了。
她只是在心里想了想,没想到竟然成真了。
谢景焕和骆念没有举办婚礼?
她觉得道听途说并不可信,就央着母亲去谢家找谢夫人打牌去打听一下。
米夫人得到的消息,和道听途说的一样,而且,还带来了谢夫人的一句话:“叫你这段时间多抽时间陪陪景焕,他现在正处于空窗期,需要女人安慰的时候。”
米乔就紧紧地握住了这次机会。
她绝对不能叫机会在眼睁睁的从手里溜走。
另一边。
宋兮庭听着听筒内戛然消失的声音,“念念?”
“哦,没什么,”骆念盯着手中潋滟的红酒酒杯,“我觉得酒会没什么意思,我待会儿早些回去。”
挂断了骆念的电话,宋兮庭也是久久的没有说话。
妮娜端着一个托盘从厨房里走出来,“这么担心她,为什么不去?”
宋兮庭惨淡的苦笑。
“你觉得我去了,能给她带来什么?”
酒会上,都是随意的走来走去,攀谈交流。
他坐着轮椅,本就是酒会上的异类的存在,和人商谈需要仰视,别人需要低头,如此不方便,他又为何呢。
“你能给骆念带来的,绝对比你想象的更多。”妮娜随手递给宋兮庭一杯布丁。
虽然宋兮庭坐着轮椅,可是人长得帅这就不用说了,还有他的身份。
在黑-道上绝对是一个神话一般的存在。
他虽然并没有当社长,却是比社长更有威慑力的存在,道上的人没有听说过社长本人,却都明明白白知道坐着轮椅的宋兮庭,也知道他的手段他的心计,否则也不会以一个残疾人的身份,叫社团组织里的人都对他俯首。
也是被暗地里称为无冕之王。
没有确切的身份,却有能力服众。
妮娜把布丁吃完,小碗往托盘里一放,看见宋兮庭转动轮椅往外走。
“你去哪儿?”
“康复房。”
“你不是今天去锻炼过了么?”
“我想再试试。”
妮娜在后面喊了一声:“你别过犹不及了啊!”
………………
酒会之中,因为谢景焕携米乔的出现,而达到了最顶峰。
骆念去了一趟洗手间,都能听见几个八婆在谈论着她和谢景焕的婚礼。
“这下确定了吧,骆念包养小白脸,谢景焕又勾上了米家的大小姐,一拍两散。”
“米乔虽然长得不如骆念好,不过人家家世甩骆念那个暴发户几条街啊!”
“对啊,而且米乔也别有韵味啊,我倒是感觉米乔的长相大气。”
“我也觉得,骆念长得太像狐狸精了。”
骆念的长相,是男人所喜欢的,就是所有女人缩厌恶的。
太容易勾人,特别是一双媚眼。
而在C市的上流社会,真正的豪门,是要至少经过三代的洗礼。
而骆念,是骆念的外公半道上创建的公司,还不算是发达,就算是到现在,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公司罢了。
在这些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豪门面前,可不就是暴发户么?
骆念从洗手间走出来,径直绕过这些八婆去洗手。
水龙头打开,里面的水哗啦啦的流淌下来。
身后的人瞠目结舌,没想到这些话叫骆念听到了,几个人对视了一眼,匆忙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出去了。
骆念洗了手,又洗了一把脸。
这次出去,她没补妆。
项目没拿到,还要被这些三八给当成是饭后的谈资笑料。
心里窝火,叫陆羽直接开车过来接,走人。
站在门口在等车,身后挪过来两个人影。
骆念侧首看过去,是一男一女。
男人搂着女人的腰身,语气暧昧的很。
骆念眯了眯眼睛,“哟呵,傅小公子身边又换了一个啊。”
傅航跟搂着的女人耳语了几句话,这女人笑着轻轻打了傅航的肩膀一下,就扭着水蛇腰先下了台阶。
傅航低头含了一支烟,走到和骆念并肩的地方。
“我说什么来着,你跟景焕成不了。”
“呵,”骆念冷笑了一声,“你什么时候说过,在梦里说过吧,算命的都是这么诓人骗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