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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温礼不那么忙碌已经是一周后。
这天晚上,两个人早就商量好要回温礼母亲家吃饭。这顿饭比起上一次的拜访就显得更为正式了,康念抱着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的态度,表面不慌不忙,内心深处早已急躁上火。
温礼叉着腿躺在床上玩手机,看她翻箱倒柜的找东西,不由一阵好笑,“这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要去拜见岳父岳母。”说完他自己先笑上了。
康念手上的动作就停了。
话说出去就后悔,温礼不是不知道康念的父母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没有正常的温情。用康念的话来说,虎毒还不食子呢,可康父康母巴不得把她往火坑里推。
康念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一屁股坐回床尾。
伸手到桌子上摸到白色的万宝路,抖了抖,捏出一只含在唇间。
打火机噌的一声冒出橘红色火花,火焰灼烧烟卷,不一会儿有烟雾盘旋升起。
温礼翻个身跃过来,张开手臂把她笼到怀里,说着软话:“抱歉啊,我脑子里一快就说出口了,没别的意思。”
康念叹口气,“我知道。没事。”
温礼脸贴着她的脸蹭了蹭,小狗儿似的,埋进她后颈,埋进她柔顺的一头黑发里。他使劲儿嗅嗅她发梢上的香味儿,声音撒娇:“趁着还早,要不我们来一发?”
康念笑了一声,抬手拨开他的脑袋,指着桌子上大大小小的包装盒。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就是个种猪?”她说,“别闹了,快帮我挑一下,你妈妈会喜欢什么东西呢?”
温礼心思不在这儿,闭着眼也不看,一个劲儿往她身上蹭,“什么都行,只要是你送的,她肯定都喜欢。”
康念推他,推不动。
温礼从她嘴里把烟取出来,要给她摁灭,康念站起来,皱着眉,“温礼。”
这一声连名带姓,有风雨欲来的情绪在里面。温礼拿着烟,可怜巴巴的看看她,最后随便指了个盒子,“喏,那个。”
康念回头看一眼,视线停留两秒,认真的收起来。
五点刚过,温礼开着车载着康念回江边花园。
风景成片成片的向后倒退,康念望着一盏盏的路灯出神。
想起七年前要嫁给程灏的时候,为了买什么东西上门,他们俩都差点吵起来。康念说该隆重点,她想好了送一支野山参,说完就起身去开柜子。程灏坐在椅子上看她翻柜子,语气无奈,你送什么都行,真的,只要是心意就很隆重了,不在乎金钱多少。
康念觉得他就像在说废话。
她当然知道,像程家这样的家庭,金山银山都不缺,自然不会缺她一支山参,但这是她心意,心意也不是随手在路边摘一朵花就能说成是心意了。
程灏看康念拿出一支红底金纹锦盒,打开了看,里面嵌着一支细瘦干瘪的白参。盒子远比参要大,大部分的空间都用来固定人参繁杂细密的长须。
程灏蹙了蹙眉,走过来拿在手里看,问:“这是哪里来的?”
康念低着头,没注意他表情,回答倒是坦然,说:“我去家里拿的,我爸一直让我送给程伯伯,可我觉得平常送就太刻意,所以一直没送呢。”
程灏替她收起来,捏着她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训话似的:“从你家拿去我家,这还不是一样。你爸妈和我爸妈是一样的。不要拿他们的东西。”
康念瘪瘪嘴,有点委屈了:“不是,这个我爸藏了很多年,这个真的是好东西。”
程灏听她的语气就知道她是想歪了,耐下心来,认真纠正:“我不是说你的东西不好,我的意思是,这个应该留着给你爸爸用。咱们就要结婚了,你家我家的东西,分的那么清楚干嘛?”
康念把下巴从他手指间挪开,瞥瞥他,问:“那我真不知道要送什么了,你上次说你妈妈喜欢什么来着?我看网上很多儿媳妇都送补品,但我不知道你妈常用什么牌子什么药,也不好随便买。”
程灏摇头,被她一根筋又死执着搞得心累。
他摸摸她头顶,道:“我换个角度,你看,这东西太贵重了,显得你是用钱解决的对不对?这样反而让你的心意被金钱打了折扣,这样好么?”
康念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想了一会说:“那怎么办?”
程灏一本正经:“我记得你说你家在乡下有个私人菜园,还托人给喂了老母鸡,是不是?”
康念眨眨眼睛,似懂非懂的:“啊。”
程灏:“那就这个吧。我们初一早上去,就提一篮鸡蛋拿回来,乡下肯定还有老母鸡,那东西有营养了,咱们买一只。自家种的蔬菜绿色无污染,也买一点,够不够心意?”
康念觉得太随便,却又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说:“这怎么行?”
程灏拍拍她的肩,道:“我说行就行。你听我的。”
临到了那只山参还是没送出去,康念把东西收进柜子里,也忘了带回父母家。后来随着几个箱子就跟着她来到了江州。刚才温礼随手一指,还就点中了这只山参。
到了温礼母亲家,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来开门。康念站在前头,看见陌生男人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走错了门。
回头看温礼,后者没什么表情,叫了声爸。
康念后知后觉,问一声伯父晚上好。
温父一辈子冰山扑克脸,用温母的话说就是“像谁天生欠了他八百万,永远没张笑脸。”温礼捏捏康念的肩,哄了一句:“没事,进去吧。”
进了门,三个人脑海中想法不一,康念正襟危坐,整个人都紧张了。
温礼顺势把她搂在怀里,额头抵在她头顶,柔声道:“没事,别慌,有我呢。”
康念勉强笑笑。
温母听到人来了,笑着迎出来,脖子上还系着围裙。康念看了,要跟着去厨房帮忙,结果人还没迈进去,就被温母赶回客厅。
“还有最后一个菜了,你别忙。温礼,带康康去洗个手,马上开饭了。”
温礼真的转头就去洗手了,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故意不把盒子拿出来。
菜一盘盘的端上桌,等温父温母都落了座,康念才在一旁小声催着他。
温礼拉开了包,掏出那一个长礼盒,直接塞给了他母亲。温母眼里都是疑惑,伸手在围兜上擦了擦,接过纸盒,略微看了看,越过他肩头又去看后面康念。温礼也转身,把手搭到康念肩上,揽着她往前走。康念一到他并肩,他的手就滑下去搂到康念的腰上。
温母看着康念,再看看那只山参,同温父交换了眼神,温父微微摇了摇头。
温父也是医生出身,看得出这只山参的价值,太过名贵。温母颔了颔首,把盒子顺着桌子推回去,说:“这个可不能收,太贵重了。”
康念的手在背后拧了温礼一下。
温礼清了清嗓子,把盒子盖起来,“康康的心意,收了吧,不然人家这顿饭吃着也不安心。”
温母犹豫了一阵,最后把山参收起来,笑道:“这支山参难得,康康啊,破费了。”
康念低下头笑了笑。
温母看他们不坐,招呼道:“来坐呀,别站着了,再不吃菜都要凉了。”
康念面前是一盘酸辣土豆丝,她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温母也尝了尝,皱着眉不满:“温耀明,你这个盐放少了,你自己尝一尝?喔唷,你看你切得粗细不一样,难看死了。”温父头也不抬,回说:“那下次别叫我,你自己来。”温母又夹了一筷子:“你不要用激将法,该你做还是你做。”说完转头问温礼,“你们定没定日子呀?是先办婚礼还是先把证领了?诶哟我们老人家急都要急死的!”
康念呛了一下,咳嗽起来,脸通红。温礼起身去给她倒水。
“这才进门多长时间,妈你就讲领证不领证的,急在这一时三刻?”
温父慢慢放下手里的碗,给温母帮腔,“今天不就是来讨论这一个问题?什么时候说也是说,怎么吃饭的时候还不能说?”
温礼把水杯放到康念手心里,“能能能。领证呢,我们选了这个月月底,正好是康□□日。至于婚礼呢,康康不喜欢,我也没什么空,就不要大办了,亲戚朋友吃个饭,就行了。”
温母大惊小怪,瞪着眼睛:“那怎么行?”
温父看他一眼,“你们决定了,亲家那边你们都问过了么?他们同意么?”
康念垂着眼睛不说话。
温礼坐下来,把筷子一并,拿出要长谈的架势,很是慎重:“关于这件事,我想我们是该先同您二位好好聊一下的。”
桌子下,康念握紧了温礼的手。
同样的夜晚,不同的城市,有着一模一样的高楼大厦和色彩斑斓。
西二环的公寓里,程灏和江城儿两人面对面立着。
程灏永远穿着一丝不苟的衬衣,被打理的没有一丝褶皱,前两颗纽扣被他打开,露出白皙的锁骨。腕上是没来得及摘下的袖扣和手表。他看一眼时间,一边仰头喝了一口果酒。
他比从江州回来那几天更瘦了,下颌的棱角更加尖锐明显。
两个人倚在阳台的护栏上,吹着夜风,谁也没先开口。
脚下歪七扭八几只酒瓶,喝完了手里这瓶,江城儿又弯下腰去从箱子里取出新的来。
熟练的用牙咬开,灌了一口,一说话有淡淡的梅子香味。
“准备什么时候过去?”他淡淡地问。
“月底,等小月儿把数学兴趣班上完。”程灏说。
“你要带上小月儿?”
“嗯。”
江城儿手指敲着护栏,发出铛铛响声。
“见了面呢,你要怎么说?”
程灏手轻轻地摇晃果酒瓶身,液体在玻璃瓶中摩擦摇晃。
“没想怎么说。她病了,带她回b市治病,而且小月儿也想妈妈了。”
“……就这样?”
“就这样。”
“……”江城儿捂着额头,“你要是想追她回来,就正儿八经的追。你拿小月儿做挡箭牌,这不是威逼利诱?”
“难道领养的时候,她不是小月儿的养母?”
“她是,可你逼得她跟你离了婚,当年人多灰头土脸?现在人找着了,你又出现了,估计是人家心理阴影呢。现在法律上来说,她跟你和小月儿都没任何关系。”
程灏不说话了。
过一会儿,随口问:“那个叫余静若的,就是薛老三的情儿,她以前是念念现在男朋友的女朋友?”
江城儿朦胧里看他一眼,“我亲自查的,还能骗你?”
程灏忽然意味不明的笑了下,“以前给那男的戴绿帽子,现在又趁着薛老三刚走想和前任再续前缘,你说这事儿让薛老三知道会怎么样?”
江城儿啊一声,隐约开始觉得哪里不对。
“诶,你别动什么歪脑筋啊。”
程灏哼笑一声,没答。
江城儿推了他一把,“她要是过得好,你就带着小月儿回来,别再打扰她。现在卫老二和苏家那个小祖宗都守在江州呢,你强龙压不了地头蛇,你别搞事情。”
程灏笑了,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还是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