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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平淡的过了很久,突然收到了从欧洲发来的快递。寄件人没署名,但从收到的东西来看,应该是江清宁寄来的。
包裹里有三份视频资料,她打开依次看完,每看一个,心里就沉重不少。
不久前江清宁从欧洲回来,办理了离职,然后向台里推荐了康念。立秋后两个人在江州见了一面,对于那个包裹,江清宁没提,康念也没问。
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彼此问了问往后的打算,然后是长时间的相望无言。
送走了她,康念站在繁华的街口,心下茫然。
车流像条金色巨龙,盘踞在茫茫暮色中,一眼望不到头。
不知站了多久,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康念盯着看了一会儿,抬手回复了几个字。
约的地方她也是第一次来,想着找一个不会被人注意的地方,最好这个地方以后也不会再光顾。
康念点了一杯蜂蜜柚子茶,喝了两口,又觉得太甜,最后只不停去喝那免费的柠檬水。
“她匆匆来,又匆匆走了?”楼梯口拐角走来一个光鲜女人,化着淡妆,眼神精明透亮。一身黑色包臀裙把她的身材包裹的凹凸有致,好看又扎眼。
康念皱了皱眉,今天是没法低调了。
她没有回话,苏嘉言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风尘仆仆的坐下,又说:“其实你上次给我看了第一份资料的时候,我就大约能猜到阿清在做什么。你说她对你心存愧疚,这偿还也偿还的太大了。以一个孤零零新闻人的身份私底下调查国·家·公·务·人·员,还是这么有背景的公务人员,搞不好哪天真的就无声无息消失了。”
康念眼神黯淡了一点。
苏嘉言说的这些她都知道。江清宁执意出国移民,大约也是保全自己的最后手段。
四年前她本就是迁怒,为了她一句气话,让江清宁愧疚至此,她反而觉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一样,喘不过气。
“我前两天收到一个包裹,内容和阿清上次给我的一样,所以我猜这一份也是她匿名寄过来的。但今天见面的时候,她没说,我也没问。还是当没发生过的好。”
苏嘉言把她面前的蜂蜜柚子茶端起来,咕嘟几下,喝了大半,“全都指向程灏,是不是?”
“……”都是证据,一份比一份有重量。
可她说不出口。
无论她曾经多么想报复他,当机会真的摆到他面前,她才发现自己心软,竟然一点儿也做不到去落井下石。
沉默了一会儿,她问苏嘉言:“饿了么?我们找地儿吃饭。”
——
两个人漫无目的的顺着一条街走了很久。路边尽头有一家小面馆,看上去生意十分兴隆。店内爆满,熙熙攘攘,桌子都摆到了人行道上。
苏嘉言看了一眼,来了兴致,“吃面吧,那儿人多热闹。”
康念翻个白眼,说:“你忘了我有社交恐惧症?”
苏嘉言说:“有病要治,这正好对症下药。”
康念站在原地犹豫,苏嘉言已经挽着她的胳膊拉着她往过走。边走边说,来吧来吧,人多证明东西好吃。
康念望着天,反正拗不过她。
桌桌都在大声说话,反而觉不出吵嚷了。
期间康念走开接了一通温礼的电话,回来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了两碗热腾腾的汤面。苏嘉言头都要埋进碗里,大快朵颐。
相较起四周来,康念这桌格外的安静。
看着面前那晚牛肉面,康念没什么胃口了,她从包里翻出一颗烟,缓缓点燃,看着附近的食客和拥堵的车流。
苏嘉言吃完自己那碗才抬起头来,看着康念面前要放凉的面,问道:“你要当仙女了?”
康念笑一下,“你想吃就想吃吧,反正吃不胖。”
苏嘉言点点头,也没客气,替她解决她那一份儿。
“明天你来我家一趟,把阿清寄给我的东西替我拿给卫书洲,当然,保险起见,我自己会存一个备份。”她偏着头,目光不知道看哪儿,对苏嘉言说,“如果卫书洲问起来,你就说是这两年我收集的就好。”
苏嘉言停下筷子,擦擦嘴角,“这不是小事儿,万一让程灏知道,你又会有大麻烦。”
康念眼神放空,听到这话眨了眨眼。从烟雾里回过头,盯了她看了几秒,笑的颇有意味:“他从来都恨不能逼我去死。所以,我还怕什么呢?”
康念目光冰冷。
“我手里的这些东西,都是证据,如果鱼死网破,他也势必同归于尽。”她点点烟灰,笑的很轻,“他这么精明又自私的人,不会做可能陷自己于不利的事情。你替我告诉卫书洲,我不打算以怨报怨,我把东西还给程灏,希望他以后离我远一点。至少,投鼠忌器吧。”
苏嘉言向前探身,“你想清楚了,这事儿牵扯的不只是程灏。如果你打定主意守口如瓶,那这件事以后就是你知我知,阿清知,叔叔知。不然报复到你身上,程灏良心发现想帮你都救不了你。”
康念指尖闪着明明灭灭的火星,慢慢抽着烟,一直没有回答她。她远远望着十字路口,就像是她的人生轨迹一样。
一颗烟抽完,康念看着苏嘉言,“嘉嘉,帮我个忙吧。”
“你说。”
康念眼神悠长,“我想见一见那孩子的墓,让我去拜一拜。”
“……”
康念重重的叹气,“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如果程灏做的这件事被揭穿,那么用了那孩子心脏的我的小月,长大了要多难做人呢?逝者已逝,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走下去啊。”
她轻叹:“没人比我更有体会了——流言和无端的指责,真实的是可以毁掉一个人的啊。”
康念没开车,是卫书洲的司机把她送回来。
夜色已深,她喝了点小酒,头晕目眩,有点站立不稳。
摇摇晃晃走到单元楼下,温礼正等在门口。看到她远远走来,他跑过来把她护进胸口。
“这么晚还一个人走夜路,万一遇到小流氓,你准备怎么办?”他声音里有隐隐的责备,合着满腔的担心说出来。
“没事。”康念在他怀里扭一扭,这不是还有你么?
走了两步,温礼单手拉开门。康念却不进去,反而一抬脚尖,搂住他的脖颈,往下用力一点,深深吻上去。
她的唇齿间是清酒的气息,撩人又浓郁。温礼被她试探几秒,反客为主。
康念却在得到回应的下一刻抽身,躲进单元门内。
她捂着嘴低低的笑,脸颊上红润一坨,娇艳可爱。
“你这是在玩火,康康。”温礼被她撩起,咬着牙说出这话。
“那你来追我,追到我,我就和你,嘿嘿嘿……”
她跑进电梯,快速按下楼层号,关门的瞬间,温礼跻身进来。
“这下你还能往哪儿跑?”
康念朦朦胧胧,咯咯的笑:“不跑了,让你追上了,就不跑了。”
温礼温柔的看着她,没有对她做什么。电梯上到楼层,叮的一声,轿厢门打开。
他牵着她的手带她回家,倒了一杯水让她清醒一下。
他坐在她对面,痴痴看她,听她说:“温礼,我把我该解决的事情,解决好了。”
温礼嗯一声。
康念又说:“那你呢?”
“我?”
“余静若和薛老三的事情,你都知道吧?”
温礼抿抿唇,无所谓道:“过去的我都不想知道了。”
康念看着他,想了一会儿,说:“……也好。”
两个人从沙发上挪进房间里。康念在他耳边厮磨,“这个世界真小,兜兜转转,大家都是熟人。”
温礼亲她的锁骨,低声说:“小也有小的好处,至少让我遇见你。”
康念躺在床上,歪着头。
他说得对。
——
入秋后的b市还很闷热,从一个逃不脱的酒局上出来,程灏开着车往二环的家里赶。
小丫头病了,家里的阿姨又请了假,程灏把车开得飞快,担心小丫头有没有好好吃饭。
停好车,他站在车边抬头看,家里亮着灯。
开了门,一个人影正带着围裙在厨房里穿入穿出。
程悦听到开门声,探头出来,看见程灏,笑脸迎上去。
“爸爸!”
程灏心里像抹了蜜。把小丫头抱起来,摸摸她的头,“有没有好好吃饭?”
“嗯!”程悦点头,指着厨房,“江叔叔听说我一个人在家,就来给我做好吃的。”
江城儿从厨房里出来,摘掉围裙,面无表情。
程灏把程悦哄进房间,同江城儿去阳台上说话。
打开家门的那一刻,看到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他有一瞬间把江城儿当成了康念。他从没有在人前承认过,无论他怎么否认,康念在他心里的分量是比其他人都要沉重的。
江城儿曾说:“我看你要用多少年,才会承认你其实是爱她的。”
现在不过才过了四年,他已然内心荒芜成灾。
他是爱她的。
至少是爱过她的,可曾经不自知,他亲手把她推进地狱里。
夜风吹来,带给他一点勇气。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彩色打印的资料,递给江城儿。
江城儿眉头要打结,“哪来的?”
程灏心中早已平静,慢慢说:“康念托卫老二带给我的。”
“那她什么意思?”
“她说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让我离她远点。”
也许是深夜喝过酒,程灏的嗓音比起白天阴沉了很多。江城儿心绪复杂,盯着那一小叠资料第一页的心电图,说:“她还是以前那样心软善良。”
听到这个评价,程灏笑了,半晌儿,摇着头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江城儿问:“那你什么打算?”他抖着那沓a4纸,“如果她捅到纪检委,足够你身败名裂。”
程灏正点烟,火苗一燃一灭,抬起头,淡淡道:“我知道。”
江城儿皱眉。
程灏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烟雾。
“她为什么学不乖呢?永远这么优柔寡断,总是任人欺负。”
江城儿蹙眉瞪着他。
程灏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又说:“她是用一片真心赌对方良心发现,弃恶从善?”
江城儿隐约有怒气,沉声道:“程灏,你够了。”
程灏侧头看看他,嘴角一扬,“怎么?你别告诉我你被她掰直了,你……”
话没说完,被一拳打在脸上。
程灏手里的烟掉在地上,嘴角被江城儿的拳头擦破一点皮,渗出丝丝血迹。
“做人渣就这么让你快乐?”
程灏顺势坐倒在地上,垂着头,没回应。
过了很久,他也不知道江城儿还在不在阳台。他闷着声音,第一次流露出痛苦神色。
“我很难过。我他妈真的,很难过啊。”他说。
他开始后悔了,为什么当初执意要毁了那么干净的她。
也许有病的是他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