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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的路程漫长而遥远,我紧握着凤朝闻的手,感觉到他指尖温度的流失,听得他逐渐低迷下去的声音:“……皇后监国……彻查藩王权臣蓄私兵,刺杀之事……”心紧紧纠成了一团。
武恪领命而去,另留了自己的亲弟武勇护驾。一前一后两辆车,载着伤重的凤朝闻与晏平。
凤朝闻一次次闭上了眼睛,被我一次次在耳边叫醒。
他的凤眸渐渐失去了光辉,黯淡若流星,我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凤朝闻,你要是睡过去了,我定然临朝摄政,颠覆你大齐天下……”
前朝有太后摄政,最终君临天下的先例。
但其实我内心惶惶,形如末世来临。
他唇角无力的弯起一个弧度:“你那么懒……天天睡大觉……哪里肯揽那么辛苦的活计在身上?”
我头一次发现,他说的一点也没错,我懒得出奇。自回宫以后,吃了睡睡了吃,别无二志。
“你要是不肯醒着,我就再找个男人嫁了,让肚里的孩子唤别人爹……”退而求其次,这个目标总比较容易实现吧?
我笑的得意凄凉,俯身去看他,大颗大颗的热泪砸在他脸上,他渐渐闭起来的眼睛总算勉强睁了开来。
“你哭起来……真是丑啊……”
我怒目而视,只是视线很快便被热泪挡住,胸腔里似有万把刀齐齐斩了下来,带来难以承受的痛楚。
——这是久违的感觉,在爹爹过世,那些漫长而看不到黎明的夜里,在我赤足踩在冬天的雪地里,夏天的荆棘丛中,双手毫不犹豫向着土地刨去,整个人深深的低落到尘埃里,将尊严踩在脚底,流落异乡的时候,仿佛这躯壳已不是自己的,命运折磨着这具臭皮囊,让她有一天倒在无人认识的角落,发霉,变作白骨,化尘化土,才能够卸去我心头的沉重枷锁……
可是在变成白骨以前,有一个人伸出手来,将我紧紧搂在怀中,珍之重之,宠之爱之,我心中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我尚不明白这份宠爱的缘由,无迹可循,令人惊惶却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在他以血肉之躯挡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忽然之间心痛如绞,并且难以忍受。
有什么比爱重我胜于他的生命,更能令我动容?
这个世界重新在我眼前展开,身上所有的伤口齐齐复苏,在一瞬间连呼吸也是痛到支离破碎,可是最痛楚的地方不是身上的刀伤而是心口,伴随着他身上的体温一点点流失,我能看到自己的心碎成一片片,也许就快要死去……
重华宫内乱成了一团,我一手血揪着师尊的胡子,目眦欲裂:“到底有没有得救?”
倘若他要说出否定答案,我恐怕自己会当场做出弑师的举动来。
院判大人全然无视我的威逼,两只手像铁钳一样掰开了我的手,身后扑上来四个铁塔般的宫女,将我紧紧抱住,然后一盆盆的血水端下去……好像永远也不能止住……
殿内安静的只听得到呼吸声,与院判大人弄出的响动……
天亮的时候,院判大人擦着额头的冷汗,终于收起金针,长呼了一口气:“心跳总算平稳了……这刀刺的险之又险,倘若再朝上刺三寸,恐怕回天乏力……只是……受伤太重,几时醒来倒作不得准了……”
我很想揪着院判大人的胡子,将它一根根揪下来!
好的大夫据说可生死人,肉白骨,枉他从我这里骗去了许多好砚,竟然连个准话都没有……
只是田秉清与娥黄却对他充满了敬畏,扑通跪了下去,欢喜的朝着院判大人连连磕头,紧抓着我的四名宫人终于松开了手,我跌跌撞撞向着龙床扑了过去,在一片明黄色里看到他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阿弥跎佛!
感谢各路神明的鼎力相助!
武恪顶着一对红的跟兔子一样的眼睛闯进重华殿的时候,大家正在相顾欢喜,情绪难免有些激动,若不是怕吵着了床上的皇帝陛下,早已抱头痛哭。他冲进来以后看到这情景,七尺高的汉子竟然双泪直流,扑到龙床前面便是失声痛哭:“陛下啊,微臣来晚了……”
哭的甚是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不过为着他头顶的乌纱帽计,我还是边拭泪边好心提醒了他一句:“武将军,陛下目前尚在昏迷之中——”你这般提前哭丧其实可以拉下去砍头了……
他大掌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气愤的差点指着我的鼻子质问:“那你们哭什么?”——我就知道他从过去到现在都一直是藐视我的,不过我向来宽宏大量……
擦着面上不断滴落的泪水,我朝他一笑:“喜极而泣……喜极而泣……”
虽然陛下已有大半条腿踏进了鬼门关,一时半会还拔不回来,可是总比当时就撒手西去要强上许多……
武恪将军总算还知道些好歹,连忙跪下请罪。
我心中悲喜交集,就算是为了垂危的陛下积福,也暂时将武恪藐视皇后这条罪名既往不咎了。
他身上极是狼狈,血迹泥土沾染了不少,自他砸了我一锤子之后,这是我头一次觉得他顺眼许多。赏了座,令娥黄端了杯热茶来,这才听他汇报一夜战果。
无疑,武恪的这次突然袭击是十分正确的。
凭着他在庄子里与燕王两千私兵械斗,联系到蓄私兵这类大罪,为防燕王狗急跳墙,劫持怀孕的皇后,这才匆匆结束了战斗,跑了回来。只是却在安府扑了个空,又听说皇帝陛下也出了宫,紧急之中,召了宫中精骑卫到处搜寻,方有了酒楼救人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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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闯进燕王府的时候,燕王楚王等人都聚在一处等消息,就盼着派出的刺客能一举将皇帝与皇后都诛杀干净,连肚子里的都不能存活,这大齐的天下也是时候换换主子了。
除了庸庸碌碌的益王,不肯同流合污,反倒被刺性命垂危的赵王,在京的藩王竟然无一幸免。
最令人意外的是,德妃的亲爹,护国将军也掺了一脚。
武恪从前跟着凤朝闻冲锋陷阵就是一把好手,没想到办起案来也是速度极快,只奉了皇帝陛下一道口谕,就将这些皇亲国戚们给连锅端了,塞进了天牢。
天牢一时人满为患,按品分房,恐怕历陈齐两朝,这天牢都不曾有过这么兴旺热闹。
末了,武恪向我请示待遇问题,及如何看押审问这些当朝权贵,我扭头朝床上静静昏睡着的凤朝闻瞧一眼,向他提示:“听说这些亲王贵戚们都心忧陛下安康,陛下一日不食米水,他们便一日不食?!”
要饿大家一起饿着,没道理被杀的人在床上性命垂危,杀了人的却在狱中高枕无忧吧?
武恪微微一笑,“谨遵娘娘懿旨!”
我连忙纠正:“这是诸位王爷将军们自请……”
也许御史台各位检察御史们听到这话,都会认为是这些皇亲国戚作贼心虚呢?!
正好最近御史台缺些弹劾的素材呢,这种清水衙门还是要保持热血的好。
武恪心领神会。
正在此刻,宫人来报,德妃求见。
我与武恪对视一眼,宫中向来封锁消息严明,昨晚护送凤朝闻与晏平回来之时已是夜深,德妃居处离重华宫极远,今晨武恪不过初来,还未离开德妃便赶了过来……德妃的消息还是稍嫌灵通了些……
我扶着娥黄的肩往外走时,小丫头嘀嘀咕咕的抱怨:“不过是妃子,怎么当得起娘娘亲自出殿迎接?”
连田秉清也一脸不赞同的表情。
我在她脑门上戳了一指头:“陛下在养伤,需要安静,偏殿又被晏将军占着,虽然没有性命大碍了,可是也不能轻易挪动,万一德妃哭闹起来,谁能安生?”
田秉清一脸狗腿的感叹:“还是娘娘跟陛下贴心啊!”
我被他气得笑了:“记得你平时不是这么夸我的吧?好像叫什么木鱼脑袋石头心?!”
他把脑袋往后一缩,缩在护卫宫女身后,不言语了。
德妃来的很是匆忙,脸上妆都没上,只是随意梳了发,身着妃服,抹着眼泪在宫阶之下端端正正跪着,哭的很是梨花带雨。
我内心反省一下,似乎自从我来到大齐后宫,凤朝闻这些宫妃们常年都是一幅梨花带雨的模样,一方面反衬出了我的恶悍,一方面衬出了她们的娇弱温婉。
德妃一眼瞧到我,膝行几步便抱住了我的腿大哭:“娘娘救命啊!娘娘救救臣妾老父的命啊!武将军深夜闯进将军府,无故抓人,可怜臣妾老父一生为国,老了反倒进了天牢……”
呜呜咽咽,哭的很是伤心。
难道她如今尚不知道护国将军为何被抓?
往宫中传信的这人实在有些不靠谱,救命的信居然传的这般含糊其词,还当德妃有诸葛之智呢?
我一脸遗憾的告诉她:“德妃,陛下遇刺了。”
她茫然的瞧我一眼,顺口接了下去:“陛下一年里总会遇刺个两三回,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陛下呀,您人品恶劣到不遇刺都让人奇怪的地步了……这算得上天怒人怨么?
“是不奇怪!”我语重心长的告诉她,心中为着此刻还昏睡在龙床上的凤朝闻,微微的刺痛着:“可是这次遇刺偏偏与令尊有些不大不小的干系!”
亏得凤朝闻三宫六院,这些美人也没个贴心些的,真是枉费了米粮……耳边已听得一声尖叫:“不可能!爹爹决不可能与陛下遇刺有关!不可能……你这是诬陷!”
我觉得,我还是极有先见之明的,不曾在重华殿里接待德妃,真乃上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