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八子永璇,这一日在“天地一家春”中,与心上的人儿咫尺天涯,泪洒当场。
临去,他还是郑重将自己亲手抄录的全本一百二十回《红楼梦》的接下来部分,双手捧了,举过头顶。
“这本《石头记》,又名《红楼梦》,便是儿子与翠鬟私相授受的信物……儿子原本藏了个小心眼儿,想借这书里的故事,委婉表达儿子对她的心迹。”
“便是想着一来担心她年纪还小,或许情窦尚且未开,待得她看完了这本书,便也必定懂了情为何物;二来,这书写得当真勾人心魂,儿子便想着,借着它来引得翠鬟不时朝儿子那边去……”
“可是今日,令额娘的话如当头棒喝,又如醍醐灌顶,叫儿子明白了此时的莽撞;更是完全每层顾及到她的感受,险些强行将自己的情愫塞给了她去,却要将她推入未来那般不可测的境地去……”
“是儿子错了,儿子对不起翠鬟,也对不起这本书。”
永璇说着,一时之间更是双泪长流。
“儿子明白令额娘的心意,儿子遵从令额娘的教诲……便从今日起,不再来求见翠鬟,不再为难于她。儿子便要从今日起,又好长一段日子见不到她;儿子又如何舍得,再叫她惦着这话本子接下来的故事,那么长久去?“
“故此,儿子这便将这全本的一百二十回,全部奉上。还求令额娘成全~”
这本书尹继善曾送给他一套,他也从明义那边儿又得来另外一个修改的版本,归拢在一处,他自己看过就罢了,却还没想过要亲自动笔去抄录。直到遇见了翠鬟,直到那一份情愫击中了他的心,叫他找到了与《红楼梦》中契合的心境,他这才动笔亲自抄录。
一百二十回,一笔一笔抄来,对一个日常功课十分紧的皇子来说,实属不易。他当日给了翠鬟那些之后,后头的那些原本还没动笔抄写。
是这回翠鬟从二月间找过他一次之后,他说好了十日之后再见,却再没见她芳踪;他心急如焚,却也知道九公主种痘,此时不宜他上门造次的这几十天里,为抗拒相思,他方将那后面的一百多回一字一字抄完。
那时候,他才更加明白了曹雪芹写作这本书之时,那字字泣血、笔笔含泪的心痛。
如今却要将这满纸的心酸,一次性都交付出来,却尚且不知这番交付终究能不能得来伊人的回响……这一刻的心下既有壮士断腕的悲壮,又有孤注一掷的坚决,更有太多太多的憧憬和期盼,以及,仿佛心都被一下子掏空了一般的彻骨的渴念。
其实不过是这么一本话本子,再沉重又有多少页呢?可是他一个皇子,却只觉两只手都举不动,这一刻他全身都如难以负荷一般,簌簌轻颤。
他害怕……尽管不想承认,他却也知道,那是害怕。怕这份情缘,在这一次性缴付的时刻,便已经走到了尽头,再也没有了下文。
婉兮也是心酸,叹口气接过来,“你放心,我自当会转交给她。”
这一百二十回的话本子,从之前的零揪,到此时的全本俱在,对于这话本子自身来说,已是完满;可是永璇与翠鬟之间的这段情缘,却到此处不得不戛然中止,要许久之后才能再接续上文书,听到那下回书的分解了。
婉兮亲自送永璇出来。
这一路虽是三进的院子,可是其实路途却算不得有多长。可是这一段不长的路,永璇却走得艰难。
他几乎是一步三回首,每一次回首便都是极力想将目光放长、放远,恨不得能穿的透这宫墙、窗棂,看一眼他心心念念的人儿。
婉兮心下明白永璇的缘故,却也总不想叫宫里众人都看见了他的失态。
婉兮这便刻意问些话题,岔开他的心绪。
婉兮道,“我也不瞒你,这本《红楼梦》我也看了。同样觉着好看。说来机缘巧合,伦珠也认出了上头有傅二爷家明义的题诗……这话本子,该不会是明义写的吧?”
永璇这才不得不回神,忙躬身道,“令额娘误会了,这书不是明义写的。上头之所以有明义的诗,是因为儿子手里得着的抄本,有一份儿就是从明义手里来的。明义是孝贤皇后的侄儿,如今又是宫里的侍卫,与儿子们交往甚密,故此明义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没忘了跟儿子们分享。那些诗是是明义看书的时候儿,看到了高兴处,自己动笔题写在书页之上的。他甚为这些诗文得意,还汇总成了《题红楼梦二十首》。儿子见其中有些诗文尚好,便也在抄写的时候儿,一并抄录了下来。”
“哦,”婉兮点点头,“那我便忍不住好奇,这话本子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从那书里的气派来看,不是王孙公子,也应该是出自世家名门。”
婉兮眸光轻转,“且他的话本子都能送进明义手里去,甚至还能转入你这位皇子的手里来,那这个人的身份,就更注定是你们身边儿的人。”
婉兮如此敏锐,永璇已不敢相瞒,忙躬身低声答,“……是织造曹家的公子。儿子等都尊称一声‘曹子雪芹’。”
婉兮微微扬眉,“哦?江宁织造的那位曹家?内务府正白旗包衣佐领的那个曹家?他是曹寅的……孙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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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寅的母亲曾为康熙爷的保母,曹寅便也自幼就与康熙爷情分深厚,堪称“奶兄弟”。提到这个曹寅,提到曹家在江南数十年的煊赫去,便自然会关联到康熙爷去。
“正是。”永璇恭恭敬敬答。
婉兮便也轻舒了口气,先是点头,含笑赞道,“怨不得能写出这般的气度来,原来是曹家的儿郎。他们曹家在江南经营数十年,当年康熙爷宫里头用的江南贡品,哪一件不是他们家亲自经手拣选了送进宫来的?故此啊,宫里能见的,他们家里早见过了;还有些即便是宫里头都没有的,他们家怕是也早都有了。”
同为内务府旗下人,曹家也是著名的汉姓包衣世家,婉兮家也同样是汉姓世家,两家的处境相似,心境也是相同的。
更何况当年的曹家管着江宁织造的同时,又曾巡视两淮盐政,倒是与婉兮的族兄吉庆是一模一样。
不过婉兮还是不敢大意,“可是他们曹家……早已在先帝时,便因罪抄家而败落了。这个曹雪芹终究为罪臣之后,你们这些王孙公子爱慕他的文笔才情,虽说情有可原,可终究还要小心些才是。”
皇子的身份不同于其他宗室,朝廷历来忌讳成年的皇子私自与外臣结交;更何况,这位曹雪芹还是罪臣之后,且因为他是曹家子弟,又难免因为他而联系到康熙爷去……这便是会叫皇上都忌讳的。
永璇小心答,“令额娘放心。不是儿子主动去结交这位曹子,而是因为他如今的差事,倒是恰好与咱们近便。他如今啊,在右翼宗学担着个管文墨的差事,与一众宗亲子弟朝夕相处,结交倒是自然而然的。”
所谓“宗学”,便是朝廷创立了给“黄带子”宗室子弟们念书的学校。但凡没资格选入宫中,在上书房中为皇子侍读的宗室子弟,或者家中并无私塾的宗室子弟,皆可在宗学中念书。
所谓“右翼”,是按着八旗制度,八旗分左右两翼,而成年分府之后的宗室们也各入八旗的旗份,故此左翼四旗(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右翼四旗(正黄、正红、镶红、镶蓝)各设宗学一所,分别在京师的东城、西城。
宗学中的学生都是宗室子弟,尽管有些是闲散宗室,可是腰间却都系着黄带子呢,自也是非同小可。曹雪芹既与他们朝夕相处,他的文墨自然便最先被这些宗室子弟们所得,最先传入的就是王孙公子的这个圈子。
彼时与曹雪芹走得近的宗室子弟是敦诚、敦敏、福彭等几位。他们也向曹雪芹描述了王侯公卿府邸的诸多生活细节,为《红楼梦》的成书,提供了养分。
婉兮这才放心点头,“那就好。”
说着话儿已是走出了垂花门,到了大门处。一道垂花门便已经隔开了内院与外院,官女子一般便不准走出垂花门,那到此处,永璇便已经与翠鬟隔绝开了。
永璇垂眸回望,眼神中流露出太多不舍。
婉兮便忍住叹息,又问道,“倒不知此时曹家在江南的故宅,已变成何模样了。”
永璇忙回神,勉力一笑道,“曹家所居,自是江宁织造府,此时自不必担心;曹家后头还有一座园子,便应是他书中后头写到的‘大观园’。这座‘大观园’虽说险些荒废,不过乾隆十三年,已经被袁枚购去。袁枚将此园改名‘随园’。”
婉兮倒也轻舒一口气,“以袁枚之才,那园子落在他手中,当也不算辜负了。”
永璇笑答,“正是。只可惜儿子腿脚不济事,没能跟皇阿玛随驾南巡。不然,儿子倒是想到那园子里去看看。”
婉兮眸光轻转,缓缓凝注永璇,“你岳父尹继善大人,便为两江总督,想来江南的情状,便没人比他更清楚的。更何况尹继善大人自己便是饱学之士,与袁枚也该投缘,故此园子,你岳父便必定该去过的。”
永璇便微微一震,情知已是再瞒不过婉兮。
永璇在廊下急忙单腿跪倒,“儿子不是故意想隐瞒……儿子只是,只是在令额娘宫里,并不想提岳家。”
婉兮点头,“我知道你不想提,所以这是我提起的。你只是回我的话儿罢了。”
永璇黯然垂眸,“令额娘说的对,儿子得的《红楼梦》抄本,最早的一本实则是尹继善送进来的……尹继善知道儿子素日深居简出,唯爱文墨,故此他得了《红楼梦》这便送了一本进来给儿子。其实曹子雪芹,也曾经被怡亲王为尹继善府上幕客,就是在尹继善府中,曹子才得以安安稳稳将《红楼梦》写完。”
婉兮心下微微一转,“这样说来,也是一段缘分。我听闻尹继善大人年少时,便曾为老怡亲王府中的记室,是管文墨的差事;而曹雪芹又被如今的怡亲王弘晓引荐给了尹继善,这自是两代文人的惺惺相惜。”
永璇点头,“虽曹子托名为尹继善府中幕客,可其实尹继善极爱其才,故此从未只当幕客看待,甚为礼遇。故此曹子才得以不愁衣食地完成此著。”
婉兮点头,“……我只是猜,你的福晋,怕也是看过的。”
永璇轻咬嘴唇,不愿回答了。
婉兮心下自也明白,忍住一声叹息,亲手拉起了永璇,为他将肩头飘落的几片飞花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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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春日,豆蔻满枝头,一阵风来都是落英缤纷。
“我就送到这儿吧。你且放心回去,留着你的心意,静待时光。回头,我必定将你这话本子交给翠鬟去。”
婉兮是长辈,又是贵妃,能亲自一路送出垂花门来,已是天大的恩典。永璇便忙跪安,“……儿子,这便告退。翠鬟,儿子还求令额娘看在儿子的面上,多看顾一分。四月大婚之期已近,令额娘千万,别叫她难受。”
婉兮叹口气,“你放心。四月里我会设法叫她家人进宫来承应,叫她好歹见见家人。有了家里人的陪伴,她必定会舒坦多了。”
永璇便又是洒泪而别,独自出了“天地一家春”的大门,混沌而去,还不住举袖拭泪。
他走得急,脑袋里又是昏昏沉沉的,方没留神外头的树丛花影里,早就多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瞧见了永璇的身影,不由得轻笑一声儿,“哟,这算怎么回事儿啊?即将完婚的成年皇子,说进内廷就进来了,在里头一盘桓就是大半个时辰。这又不是他本生额娘的寝宫,这又算个什么规矩了?”
说话的人,便是沉寂了多日,但是随着今年春来,她姐夫安宁又再得成功复职,从而叫她也随着复苏了的忻嫔。
而另外一人,竟是愉妃。
在圆明园里,嫔妃住处都在“天地一家春”左近,以“天地一家春”的正殿为中心。故此倒也说不上是不是故意,总归只要出来逛逛,就能顺脚走到这大门外来。
愉妃听了忻嫔这话儿,不由得抬眸瞟了忻嫔一眼。
“忻嫔与令贵妃多年心结,这会子想拿住令贵妃的短处,这心情我理解。可是还是听我一句:你拿什么把柄,也千万别拿这一宗。否则到头来,吃亏的是你自己。”
忻嫔不由得挑眉,“哦?愉姐姐何出此言?”
因为当年六公主舜华的夭折,忻嫔与愉妃心下也曾颇有心结。只是这会子两人心下都是明白,单凭她们两个单打独斗,便谁都不是令贵妃的对手。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故此两人既然碰了面,倒也不像从前那么僵着了。
只是虽说不再那么僵了,可是终究心下还是有芥蒂在的。这便说起话儿来,各自对彼此还有所保留和防备。
愉妃轻哼一声道,“忻嫔你终究年岁小,进宫晚。便是再聪明,却也不知道宫里从前那些年里发生过的事儿。我只告诉你,永璇与令贵妃的情分不一般。虽说一个是成年皇子,一个是年轻嫔妃,私下见面,皇上和皇太后却也不会相信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私的。”
愉妃眸光一转,“甚至,就连皇后娘娘那边儿,也不会接受你这个说法儿的。”
忻嫔便是挑眉,“哦?还请愉姐姐赐教。”
愉妃便缓缓地将当年永璇出生时,险些受了蜂毒之害,终究出生在七月十五鬼门大开这一天。虽说脚从下生便落下了毛病,被人说是“有鬼拽着腿儿”,却也还是捡回了一条命来。
愉妃说着瞟了忻嫔一眼,“说来巧啊,永璇生在七月十五,令贵妃的七公主也是生在七月十五。当年永璇那事儿,人人心下都有数儿,必定是被人设计出来的;那令贵妃的七公主呢,就不知道又是被谁算计了,才会这么巧也生在这一天。”
忻嫔心下咚咚乱跳,可是面上还是平静。
她便笑,“便连八阿哥的事儿,都只是有人猜罢了,直到今日也无法坐实吧?那七公主的事儿,就更是捕风捉影了。终究人家八阿哥好歹还落下个病根儿,七公主却什么事儿都没有啊,怎么就看出来是被人算计了呢?”
愉妃仰首而笑,“哈!忻嫔,你的话虽然有理,可是你忘了,这是皇家!皇家出生的孩子,便每一个都注定从一坐胎,便事事都脱不开算计。”
“七月十五是个什么日子,谁都心知肚明,谁愿意叫孩子生在那一天,授人以柄去?不但主位们自己不乐意,那些负责接生的守月姥姥、守月大夫们也不愿意啊。否则主子们迁怒下来,他们才是第一个遭罪的。故此啊,这宫里的守月大夫、守月姥姥,谁手上没点儿法子,或者叫延迟临盆去,或者催生了去,总归都能设法避开了不吉利的日子去。”
说到这儿,愉妃便又忍不住想起孝贤皇后的那七阿哥永琮来。呵,专门儿挑了生在佛诞之日,那是多明白的心眼儿了!
愉妃瞟着忻嫔,“所以啊,这宫里的人,人人心下都是明白的,七公主降生的时候儿,必定是受了人设计的。我也好奇,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算计令贵妃的第一个孩子去?那可是令贵妃进宫那么多年,才终于怀上的第一个孩子啊。”
忻嫔便也轻轻转开眸子去,“不管是谁,那也必定是有胆量将令贵妃不放在眼里的人!在这后宫里,虽说连皇后都奈何她不得,可是就是有人不怕她!”
愉妃笑了,“你说的是。我啊,倒是钦佩这人的胆量;且凭皇上对令贵妃的恩宠,凭令贵妃自己的狡黠,他们竟然这几年也都没查出来……那我就更要佩服这个人的脑袋瓜儿了。”
这话叫忻嫔不由得听得顺耳随心,虽说竭力控制着神色,不想叫愉妃看出什么来。可是眼底,终究还是流溢出得意的光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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愉妃目不转睛地看着,随即便也是笑了笑,转开头去了。
忻嫔垂首,将愉妃说的话重新捋了一遍。
“这样说来,即便永璇是成年皇子,单独进来见令贵妃,倒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愉妃点头,“说的是。那几乎是亲手接生下来的皇子,情分上自是不同。便是有什么私情之说,哪个女人会跟自己亲手接生下来的孩子有私情之念呢?”
忻嫔叹口气,“真可惜。原本她宫里还有个年轻的瑞贵人,或者至少还有旁的官女子去。皇子大婚之前,却与皇上的贵人,或者是官女子结下私情……这便是多好的口实!”
“可惜,送他出来的人,却是令贵妃本人。不是瑞贵人,也不是哪个官女子。我便想着当场来捉,竟然都没能捉住。”
愉妃轻笑一声儿,回眸盯着忻嫔,“原来忻嫔方才遇见我,非要与我一处说说话儿,然后引着我朝这‘天地一家春’的大门来,是为了来‘捉尖’啊!”
忻嫔倒也不否认,反倒抬眸直白地迎住愉妃的目光,“难道愉妃姐姐不想么?愉妃姐姐因为鄂常在的事儿,当日曾遭令贵妃一班人那般欺负,愉妃姐姐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去?”
愉妃却笑,“忻嫔你年轻,觉着有些事儿是忍不得的;可是我都什么岁数了,你忍不得的事儿,我却不一定真当回事。我啊,比令贵妃还大着十几岁呢,当年她刚进宫去给我请安的时候儿,还是个小女孩儿。我啊,便觉着当真不必与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忻嫔扬眉,随即便也笑了,“也是。是我说话冒失了。我怎么方才就提到了瑞贵人去呢?我怎么能忘了瑞贵人原本是五阿哥位下格格英媛的姐姐去了?怨不得愉妃姐姐这会子已是不高兴了。”
愉妃轻哼了一声儿,“倒不必说这些了。总归前朝后宫,咱们谁的母家,彼此之间不是盘根错节,沾亲带故的?”
忻嫔高高仰头,又缓缓颔首,“愉妃姐姐说得对,是我年轻,经的事儿少,这便有些都一时没看透彻,险些将我自己又给崴进坑儿里去了。”
忻嫔说着起身,朝愉妃一礼,“今儿我遇见愉妃姐姐,当真是我的幸运。要不然啊,我这会子怕是已经冒冒失失冲上去扯住了八阿哥,到皇后面前去说皇子与内廷主位私自见面的事儿去了……到时候儿被令贵妃倒打一耙,皇上也必定又要恼了我了。”
忻嫔说着抬眸而笑,“愉妃姐姐真是我的福星。亏我眼瞎,这几年竟心下还记恨愉妃姐姐,总以为愉妃姐姐曾经与令贵妃是一伙儿的。”
忻嫔终究比愉妃小了二十多岁去呢,言行举止在愉妃眼里看起来,便更容易觉着幼稚些。
叫忻嫔这么着,愉妃便也不好意思再继续端着,这便举着帕子按了嘴笑,起身亲自扶起忻嫔来。
“瞧你啊,当真跟个小孩儿似的。我这个年岁,哪里当真还能与你计较?总不过是我性子爱静,素常不擅与人走动罢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两人重又坐下,手拉着手,至少面儿上是热络多了。
说过了客气的话,忻嫔不由得垂首,凝着那春天的阳光在新绿的叶子上的闪耀,幽幽道,“照愉妃姐姐所说,令贵妃虽然如今只有一个皇子,且这十五阿哥还小呢;可是她额外,手里头却还攥着另外三个皇子呢!”
“十一阿哥永瑆本就是她带大的,原来她跟这八阿哥永璇还有当日一场接生的情分……她便是跟四阿哥永珹没有格外的情分,可是就因为永珹与永璇、永瑆为一母所出,那永珹心下必定也是向着她的。”
忻嫔缓缓抬眸,望住愉妃,“如今的皇子,除了皇后的嫡子永璂,以及出继了的六阿哥永瑢之外,可就剩下这三位和愉妃姐姐你的五阿哥永琪了。”
忻嫔说着叹口气,“哎哟,愉妃姐姐只有五阿哥一个孩子;永珹、永璇、永瑆却是三兄弟,又有令贵妃在后头支持着;而永璂又是嫡子……这么看起来,五阿哥单枪匹马,势单力薄了。”
愉妃面上微微一变。
“忻嫔妹妹这话便说远了。如今皇上春秋正盛,哪儿轮得到说这个?”
忻嫔便笑,“是,可不是我这是犯下死罪了么,竟然说嘴这个……”忻嫔笑容微收,眸光微转,“可是我便是冒死,也得说:皇上虽说看上去年轻,可终究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
“更何况……我曾听说,淑嘉皇贵妃也是葬入皇上百年之后的地宫了。虽说身子里只有一半满洲血统,未必能承继大统,可是淑嘉皇贵妃和纯惠皇贵妃的情形,又是不同啊。纯惠皇贵妃根本就没葬入皇陵,那她的孩子自然就没有希望,所以三阿哥永璋、六阿哥永瑢,一个被褫夺了承继之望,一个干脆被皇上给出继了。”
“可是,淑嘉皇贵妃可是已经葬入皇陵了呀。按制,储君之母可以奉安入皇陵,所以咱们反过来说,淑嘉皇贵妃的儿子便与永璋和永瑢都不一样,他们依旧是极有可能承继大统的!”
愉妃面色便是一变。
忻嫔缓缓笑开,眸光绕着愉妃,悠然打转,“况且,他们还是兄弟三人啊。一个不行,还有下一个呢;三个人的胜算,总比独个儿的皇子都大。愉妃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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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怪咱们傻,这会子才明白了这个道理,可是你看人家令贵妃呢,人家早就明白了。所以啊,她才与这三个皇子早早儿就培育下这样深厚的情分。”
忻嫔的眼神儿,幽幽绕着愉妃面上打转。
“……故此啊,虽说瑞贵人跟令贵妃也是情谊深厚,按说令贵妃也兴许有可能因了这层情分,对咱们五阿哥也亲厚些;可是呢,瑞贵人是位下贵人,从前只是奴才,可是眼巴前儿这三个皇子,才是把握最大的,不是么?”
“终究说一千道一万,人家淑嘉皇贵妃都已经先一步葬入皇陵了。皇上的心思最难猜,说不定皇上这么安排,就是因为皇上心下最属意的,反倒就在淑嘉皇贵妃这三个皇子里头了呢?”
与忻嫔分开,愉妃一路走回自己的“杏树院”去,心也还是有些被忻嫔的话给扰得乱了。
“杏树院”,便自得名于院子里的杏树。此时正是杏花开得最好的时候儿,可是愉妃一路走进去,竟然连抬眼看一眼都不曾。
三丹便小心跟上来道,“……那忻嫔一向是个有心眼儿的,她今儿故意堵着主子,故意将主子引到‘天地一家春’大门外去。便是方才那番话,也是故意说给主子听的。主子便是上心,也总归别全被她扰乱了才好。”
愉妃心烦意乱地坐下来,点点头,“我自然明白她的用意。可是我便是不管她怎么想的,我总归得管皇上是怎么想的。忻嫔便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儿,淑嘉皇贵妃已是葬入了皇陵,那就是说她的儿子们都还是极有可能入了皇上的眼的!”
愉妃心烦,便搓得手里的一挂念珠沙沙作响,“只是不知道皇上看好的是他们三个当中的哪一个!”
愉妃轻轻咬牙,“不过……想来也不能是那个永璇!他的腿脚那样儿,凭皇上的性子,如何能叫一个那样儿的登上大宝去?那么剩下的,也就是永珹和永瑆了。”
若是四阿哥永珹,那便是年岁与永琪最为相当的。且这会子永珹按着长幼来分,正好儿是皇长子。
三丹却是轻声道,“奴才斗胆说一句:虽然八阿哥的腿脚是不好,可是主子看,皇上给八阿哥却是指了这样一门好亲事。那就足以证明,外间猜测说皇上不待见八阿哥,都只是谣传;皇上实则是十分在意八阿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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