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不由得扬眉。
“庆贵妃主子是令懿皇贵妃主子的姐妹,那英和又是瑞贵人的亲弟……照此说来,和珅‘克化不动’的人,都是令懿皇贵妃一脉?”
福隆安又咳嗽了两声,却也是笑,“如今和珅正是深得圣心,满朝大臣趋奉都还担心来不及。德保为儿子英和得罪了和珅,也怕夜长梦多,这便早早就为英和暗聘下了亲事。你道德保所聘下的女孩儿家,又是谁家?”
福康安也是扬眉,“谁家?”
福隆安道:“漕运总督阿思哈的女儿。”
明知和珅想将女儿嫁给英和,却还敢与德保家结亲,这位阿思哈家,自也是硬骨头,不将和珅放在眼里的。
“萨克达氏?”福康安便也笑了,“那我知道了~~”
这位漕运总督阿思哈不是旁人,正是当年与七额驸拉旺多尔济一同赴擅动平定民乱,就因为没有一直陪在七额驸身边,而险些被皇上给治罪了的那位。
阿思哈家还跟和珅有一段“缘分”,两人一族是同时获皇帝恩旨,抬入正黄旗满洲,入了上三旗的。(又谕曰:“都统和隆武、左都御史阿思哈、副都统和珅,著加恩将其一族,由各该旗擡入正黄旗满洲。”)
当年多亏了七额驸拉旺代为求情,皇上才既未治罪阿思哈,反倒将阿思哈与主帅阿桂、七额驸拉旺一起交部议叙,记了功去。
后来这阿思哈能升任漕运总督,阖家抬旗,不能不说,与阿思哈在山东这一次立功,也有莫大的干系。
可以想见,那阿思哈心内对七额驸拉旺多尔济,心下该有何等的感激之情;而阿思哈又是早早就身故了,阿思哈身故之后,凭着他与七额驸的交情,他的家小怕也是拜托给七额驸来照拂的。
故此,阿思哈家孤儿寡妇的,才敢不将和珅给放在眼里,毫不犹豫跟德保家结亲的吧。
这么绕一圈儿过来,又更加证明了和珅“克化不动”人,个个儿都是与令懿皇贵妃相关的。
而如今令懿皇贵妃已经薨逝了,能留在这世上承继令懿皇贵妃遗志的,那排名第一之人,自就是十五阿哥了。
十五阿哥无论从生母令懿皇贵妃这儿,还是从养母庆贵妃那,都与和珅、英廉两边并不对付。
福康安含笑垂首,“多谢兄长,弟弟心下有数儿了。”
福隆安这两年起,身子已然有些不好。他深知若有一天自己不在了,整个忠勇公府,都得托付给三弟福康安。
而三弟被和珅几次弹劾,两人已是结怨,福隆安自想帮忙,无奈力不从心。
福隆安叹了口气,便道,“……还有一事,我索性也都告诉你去。”
就在一年前,亦即乾隆四十六年,继当年山东平定民乱之后,七额驸拉旺多尔济再度披挂上阵。这一次是去甘肃平定民乱。
“彼时奉旨在甘肃带兵平定民乱的,是阿桂与和珅。皇帝派七额驸前去……三弟,你明白的。”
福隆安自己也是四额驸,这便不宜多说。
福康安倒也明白了,“皇上又是给拉旺建功立业的机会。”
福隆安便也笑了,“皇上命我寄谕给阿桂、和珅,说‘额驸拉旺多尔济乃蒙古亲王,凡领兵打仗,亦不可如内地提督、领队大臣一样差遣,令其冲锋陷阵。阿桂、和珅理应留意。’”
皇上派了拉旺去甘肃,却不准阿桂、和珅令他冲锋陷阵……皇上竟然说得这般直白,倒叫福康安都是挑眉。
福隆安无奈地笑,“皇上谕旨里还示下:‘此间,拉旺多尔济抵达甘肃之前,若业已剿灭,无须参战,则益善’……”
福康安都哼了一声,“皇上这是摆明了,就叫拉旺意思意思到甘肃去转一圈儿,然后将这剿匪的功劳也都安在拉旺头上就是。”
同样是领兵在外,福康安自己是什么境遇,人家拉旺又是什么境遇哟……他自己想想都有些心酸了去。
没错,拉旺是固伦额驸,可是莲生她已经故去这些年了……他也没想到,便是莲生已经不在这些年了,皇上依旧对拉旺如此的偏心去。
福隆安点头,“可是彼时甘肃剿匪,本是阿桂与和珅二人的差事。倘若奏凯还朝,本该是他二人的功劳。”
“阿桂倒还罢了,毕竟已经有再平金川的功勋,不在乎这一场平定民乱的功劳;可是和珅不同,他兼管兵部,总要有一场像样的军功才行。故此甘肃之事,他本想拔个头筹的。”
“却怎料,先是阿桂手下兵将不听他节制;后头又来个七额驸抢走他大半的功劳……他与阿桂是早已结仇,阿桂的儿子阿迪斯便是被他参劾贪墨;他因甘肃之事,心下怕又是与七额驸暗结芥蒂了。”
福康安挑唇而笑,“我懂了。就因为这暗暗的心结,拉旺才护着阿思哈家,叫他们家敢将女儿嫁给英和;而这门亲事一过,那和珅与拉旺的心结,就更深了。”
十五阿哥是令懿皇贵妃的儿子,拉旺是令懿皇贵妃的女婿,这二人又是情谊深厚。
和珅得罪谁都不怕,可惜若遇着这二位联起手来,便是和珅再树大根深,怕也无法撼动。
福隆安咳嗽着伸出手去握住福康安的手,“你本与七额驸是金兰兄弟,有结拜安答之情;你又从小在皇贵妃阿娘身边长大,与十五阿哥也有情分……麒麟保啊,记着为兄的话,将来这朝堂之上,若不想被和珅算计,你便得与十五阿哥和七额驸站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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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兄隐约察觉,你仿佛与十五阿哥、七额驸有所隔阂。为兄不敢猜是所为何来……为兄只是劝你,一定要捐弃前嫌。唯有他们二人,才能保你安稳啊。要不你身在海角天涯,他却在皇上身边,随时都可进谗言害你。你,不可不防啊。”
福隆安最难受的是,人家和珅还有个好弟弟和琳,当真是兄弟同心;可是他家里,眼见着那四弟福长安越发与和珅那边走得近,怕是不可能与三弟齐心,共同防备了去。
“三弟,你一定要记住为兄的话!这不仅是为你,也是为了咱们家!”福隆安情急之下,又是一片咳嗽。
福康安垂首道,“兄长放心,弟弟记住了。”
乾隆四十八年四月,皇帝命七额驸拉旺多尔济为御前大臣、兼镶黄旗领侍卫内大臣。
而四额驸、忠勇公福隆安,此时已然病重。皇帝特命赏给人参二斤。
便也因福隆安病重,不能胜任御前大臣之职。皇帝特命在四川总督任上的福康安急速回京,署理工部尚书。
五月福康安回到京中,皇帝下旨,将原来福隆安所承担的“所有正黄旗领侍卫内大臣、銮仪卫掌卫事大臣、盟长、总管健锐营官兵大臣等缺,俱著福康安补授。”
便也因此,拉旺身为御前大臣、镶黄旗领侍卫内大臣;而福康安身为正黄旗领侍卫内大臣、銮仪卫大臣等,兄弟两个便又肩并肩地在皇帝身边当差,一起担任起此次皇帝东巡回盛京的护驾任务。
这已是长大以后,在因为七公主的事上,两人心下暗生芥蒂之后;终于兄弟两个放下了从前的往事,重新再度并肩携手起来。
便不是为了皇帝乃为君王,也是要为了——皇上是莲生的父亲,他们两个便都肯豁出性命去护卫着。
——只因为,莲生会在天上,看着~
五月二十四日,皇帝从圆明园起銮,赴避暑山庄。
这一年的八月十五,说来叫人不能不信天,与去年一样,竟又月食。
仿佛上天垂意,提醒皇帝,便是中秋佳节,却因为人间不能团圆,那月也都不肯再圆了去。
皇帝当晚又是凭窗而立,望着那暗寂的天空,苦涩却又甜蜜地笑,“你啊,你啊……都是你调皮,是不是?爷知道,是你想爷了,是不是?爷来了,就来了,啊~”
就在次日,八月十六日,皇帝从热河惠迪吉门启銮,踏上回盛京的路。
几天后,京师传来消息,太子太保、大学士英廉溘逝。
皇帝著派散秩大臣一员,带同侍卫十人,前往奠醊。并加恩入祀贤良祠,仍赏给银五千两,俾治丧事。其任内降革罚俸处分,均予开复。所有应得恤典,著该部察例具奏。
和珅骤失去这位岳祖父,心情也是说不出的惆怅。
英廉是他的恩人,从他和弟弟年少时就曾有助养之恩;后将他孙女儿冯氏嫁给他,又亲自扶着他走入仕途,手把手教他理财之道……可以说,没有英廉,就没有他和珅的今天。
此时叫和珅心烦的除了英廉的溘逝,还有一桩来自盛京的为难之事。
此次增建盛京老皇宫,皇上给出的缘由,是要添建“文溯阁”一座,用以存放刚抄写成的《四库全书》。皇上这都已经启程奔盛京去了,可是这文溯阁偏偏出了问题。
——问题出在文溯阁的匾额上。
匾额原本是应该正中悬挂在顶层檐下的正中位置,可是工部的办事之人,却以为文溯阁与京中文渊阁大小相同,这便按着京中文渊阁的大小,设计了匾额。
结果匾额送到盛京,准备挂起来迎接圣驾时,才发现匾额太大,顶层檐下正中的位置根本就挂不下!
皇上转眼就到,这可如何是好?盛京将军这才火急火燎设法向和珅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