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夏季。
春暖花开之后,夏季来临。此刻北方冰雪早已融化,马匹舒展开了蹄子,北边匈奴人又开始了打草谷。
这段时间,皇宫里的袁总管有些烦恼。因为皇帝这几天喜怒无常。了解皇帝的他知道,这时候千万得小心伺候。
这原因嘛,正是因为皇城里的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前几日,那个孤傲的魏王又惹恼了万岁爷。不过这一次不是简简单单的呵斥、禁足、责罚,而是被架出成极殿外,狠狠的打了四十大板,据说这位自幼习武、身体极好的魏王殿下,给打得趴在床上翻不了身。
这次的缘由让朝臣们纳闷儿——一向与太子不合的魏王,竟然是因为给太子求情,在上书房与皇帝争论而被责打。
袁总管虽然知晓其中内情,但能在皇宫中活下来,当上总管,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管旁人怎么打听那日内殿的内容,他一概推说不知。
第二件,是匈奴人三万大军来犯,报复去年冬季西军大营慕容青华坑杀匈奴俘虏之事。据边关奏报,说有奸细在城内妄图放匈奴入边城,危机乍现,而长公主顾嫦依及时斩杀了奸细,抵挡住了匈奴的进犯,力挽狂澜。事后修书一封,信上写着抓奸细的经过。
实际上,只有几个人清楚,不是什么奸细,而是有一个皇子大逆不道。幸好皇帝提前知道了这件事,派人通知了长公主,再加上长公主常年在边关抵御匈奴,将边城打造的如铁桶一般,任何内乱都能迅速平息。
然而,真正影响皇帝的,还是长公主的那封信。
袁总管偷偷看过,信很短,用词也不怎么恭敬,但顾建坤拿到这封信,竟然忍不住手指颤抖,看着唯一的同胞妹妹的字迹,眼中隐有怜惜的泪光。
信上写着:
“皇兄,这世间没有永远的皇帝,你百年之后,哪个登了大宝,能护住你的儿女们周全?若太子是个杀伐决断之人,将来,会剩下几个顾氏皇子?储位之事,切莫犹豫。天气渐暖,边关匈奴将频频来犯,皇兄当稳定朝局,早日天下大统,以谋封狼居胥之伟业。”
末了,在最后,有一行血书的小字:可记庭前花下誓?
皇帝看着最后一句话,想起了当年还在老家的情形,耳边仿佛听见顾嫦依一贯锐利而坚定的声音:“皇兄,你可曾记得,你成亲之前,在小时候的庭院,那株海棠树下,曾立下的誓言?”
看完信,这位铁血帝王的脸上竟忍不住流露出悲伤之色。
第二天,皇帝便放了太子,并且任命宰相为太子太师,任命兵部尚书苏策为太子太保,太子太傅张士吉官复原职,以坚定力保太子的决心。
一时间,在朝堂在立储之事上,再无反对之声。短时间内,谁也不敢再言废储之事。
魏王顾幽,皇帝赞其“兄弟友爱、坦诚直言”,赏赐无数,立为兄弟中的典范。在这次风波中,被吴王所指使,弹劾太子的众官员受到贬斥。吴王势力大损,几乎没有了夺储的希望。
旁人不清楚内情,只有袁总管知道。皇帝顾建坤,其实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皇帝见到连一向与太子不合的魏王都能为太子求情,可见太子在兄弟中确实很有威望,也待兄弟极好,正合了长公主信中的警言。
长公主更是高明。她虽然不在皇城,却能在短短一封信中,从三个方面来打动皇帝。首先,信中夹着边关急报,隐隐含着一种军情上的压力,这是手握重兵的人才有的话语权;其次,告诉万岁爷——只有太子做了皇帝,你心爱的儿女们才能一生康健,若是老二老五做了太子,将来太子自然活不成了,其他的皇子公主也不知道会被怎样防备诛杀,难道你忍心让太子被杀、让江王、明辉将来过得不好?最后,公主又提到小时候,提到了去世的皇后。皇帝对皇后情深一片,还能不心软?
袁总管忍不住心中叹服:长公主手握重兵,从国家朝廷,从儿女私情,处处打动着万岁爷,高,实在是高!
-----------------------------------
最近,不仅公主府,连驸马府和皇城的百姓都知道了——驸马爷情深意重,为了公主殿下,不惜挽着袖子下厨房,给公主殿下做饭菜。整个皇城顿时鸡飞狗跳,好几个驸马被骂得狗血淋头,如丧考妣的跑去学做菜。
驸马在娶了公主之后,除非有特大功绩,皇帝特别下诏,否则都只能任闲职。说白了就是傍上一有钱老婆当小白脸儿混吃等死,历朝历代,做驸马的都没什么出息。就算原本有雄心壮志的都得给这毫无出头机会的生活给磨灭了。
能做驸马的人,哪一个不是人中翘楚?哪一个没有雄心壮志?然而一旦被皇帝相中,做了驸马,从此除了写写诗、作作画流传天下,再无作为。
而这位明辉公主的驸马倒好,竟然还嫌男子的尊严丢得不够,眼巴巴去讨好公主!一时间,驸马阵营无不鄙视。
驸马的交往圈子,一般也是驸马。
和朝廷重臣交往吧,人家公务繁忙,和你这个闲散人员有什么好说的呢?而且,做了驸马的人,看着人家在朝堂上一展抱负,自己却坐着混吃等死的闲散官位,唯一重要的事就是取悦公主,相见之下,自己也尴尬。这样,哪个驸马还愿意与朝堂上的朋友相聚呢?若是与闲散官员、世家子弟交往吧,这些人时常出入的自然是声色犬马之地,这些驸马谁敢跟着去?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后面更精彩!
于是,到了后来,驸马们自己渐渐形成一个交往的圈子。因为公主的这一层关系,也是一个有一定影响力的小集团。
元殇当然不知道,作为驸马,已经被孤立了。她的耐性好得很。为了刺杀一个目标,她或许会仔细将目标周围的人和事物,以及地形勘探得一清二楚,有时候,为了等待刺杀一个人的机会,或许需要几个月之久。
为了在饭菜里下药这个和宏伟的目标,每天做菜去放松公主的警惕,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了。
他们黑色指纹的杀手必须有在严酷的环境中生存的本领。当跳伞到了无人地区,吃的喝的全部自己解决,当逃亡躲到了城市下水道的时候,吃的都是老鼠肉。在这样的生活中,大多数黑色指纹的杀手都摸索出了一身好厨艺。家常菜手到擒来,各种山珍海味做得比御厨还好吃。其中还加了许多下人眼中的“草”,味道奇特美妙,简直神了。
但直到元殇“身子大好”,终于可以回去驸马府,依旧没有找到下药的机会。没法啊,公主是高手,公主身边的人也是高手!就算迷倒了公主,能走得了吗?
就在元殇沉浸在她的逃跑大业中的时候,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一个不速之客来了……
驸马府的夜晚一向比较热闹。自从那些侍卫来了之后,这些高级保镖和苏家派来的日日在演武场练武,谁也瞧不上谁。苏家的老兵说这些侍卫养尊处优,是花拳绣腿,侍卫们说这些老兵不懂武功,纯粹是蛮力。两方每日闲着也没事,为了争得一口气,这几日正打得不可开交。元殇除了拿钱让下人买伤药,其余的一概不理。
她正忙着调配一种毒药,没空理会。
这晚,她正专心致志的调合药粉的时候,左耳边忽然响起一个陌生而苍老的声音:
“哎呀,原来问荆草还可以这么配!”
元殇条件反射的向右伏倒,刚配好的药粉朝身后撒去,伏倒的时候,左袖的银针朝着余光中的浅蓝色人影疾射。
“哟呵,小娃娃脾气不小!”红色的影子袖口轻拂,洒满空中的药粉,还有三根银针都一齐给裹进了他的袖中,好似他的袖子有吸力一般。
元殇在地上打了个滚儿,翻身而起,站在几米外冷冷的看着他。元殇看出来了,对方并非是刺客,于是冷眼相看,手中新的暗器毒药蓄势待发。
眼前的人胡子全白了,看起来不知道多少年纪,像是五六十岁,又像是七八十岁,说他百岁也好像不错,全身穿一件浅蓝色的长袍,脸上笑容灿烂,却带着稚气。
“你就是苏琦?不错不错,女娃娃长得倒是不错,正该入老道的神医门门下!”
元殇立刻明白了——这老家伙应该就是神医门那位年过九十还能飞檐走壁的神机子,中原五大宗师之一。
陈三前几日神神秘秘说的什么惊喜,应该就是此人了。
元殇好不客气的说道:“是陈三爷告诉你的?那你也该知道,我曾说过,不会入你的神医门。”
神机子一听,立刻吹胡子瞪眼,叫道:“为什么?老道的神医门有什么不好?”说着伸手来抓她的手臂。
神机子快若闪电,元殇想要避开,却在还没动作之前便给一把抓住。
“不行,你这样的配毒高手,怎么能不进老道的神医门?”
“放手!”元殇冷声道,“我可没有救世济民的心思,神医门悬壶济世,与我这毒罐子有什么好说的?”
神机子放开她的手,笑嘻嘻的抖动着长长的白色鲤鱼须,道:“想当年,老道也是江湖上有名的毒医!什么悬壶济世、救世济民,和老道八杆子也打不着!”神机子毫不客气的在桌边坐下,翘起了二郎腿,道:“你也是听了江湖和市井上的传言,以为老道如那些个酸腐大夫一般,去给大燕军治瘟疫吧?嘿,老道下毒一辈子,毒死的正派武林人士、朝廷官员,不过数十人而已,被前秦皇帝出榜悬赏,被武林骂做江湖败类、魔医;临到毒死了几万匈奴人,却反而给尊为‘武林宗师’、‘济世神医’,嘿,果然,坏事做得大了,也便成了伟业!人说窃钩者贼,窃国者诸侯,老道毒死几十个人成了魔医,毒死上万人却成了神医。”
说着变脸一样的,神色悲苦起来,忽然大哭道:“金娘啊!我没用,都三十多年了,还没把匈奴人毒死光,没能给咱们孙子报仇!我没用!我没用!”
元殇微微愕然,道:“毒死几万匈奴人?”
“是啊!”神机子提到这件事,忽然止住了哭声,兴奋得吹胡子,笑脸上还带着泪水,“当年你的爷爷、外公,跟着太祖皇帝北抗击匈奴,正是春暖花开,瘟疫盛行之时,老道么,就在匈奴人的牛羊马匹尸体上弄了些药粉,一起丢进匈奴人的饮水中。整个大燕军帮着老道下毒,啧啧,没怎么费力,就弄死了上万。嘿!”
说道末尾,得意的朝元殇一笑,好似在说:你也用毒,干过老道这样的伟业么?
这神机子,都是九十多岁的人了,和三岁小孩儿一样,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元殇总算知道,为何这位总是能鹤发童颜——除了练武强身,在心情上开怀也必不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