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殇虽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顾月敏侧身一步将自己护住的举动,依旧让她眼中露出了一丝笑容,可惜顾月敏背对着她看不见了。
顾月敏扇子合拢,满脸灿烂的笑容,说道:“张大人,不如进门喝杯水酒如何?”已经熟知顾月敏的元殇知道,顾月敏生气了才会这样笑。
顾月敏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平时最多的表情就是笑:见到下属亲和的笑,对元殇总带着狡黠的笑,有些微生气的时候就会灿烂的笑,真生气了会冷笑以对。
“啊?啊……水酒?好,水酒……”张利被顾月敏挡住目光,回过神来,才醒悟到自己说了什么话,立刻到,“喝什么水酒?本官前来捉拿窝藏的盗匪!”
顾月敏微笑不改,却没说话,旁边最油滑的丰老二走出来。别看丰老二平日里像个地痞混混似的,论身手,与几位侍卫统领相差无几,兼之机灵多变,论才智,能在伪吕帝和秦后主的军营里混个脸熟出来,说到表演天分,更不在话下,装什么像什么。只见他走出来,俨然是一个护卫兼管家模样,在现代,中央就叫中南海保镖兼外交总管,民间就是保安小队长兼私人律师。
丰老二混迹军营数年,因为小腿受伤,不便冲锋陷阵才退下,却做了斥候,退下来之后又做了苏封家的护院。若是没受伤,官位早已经比张利高了,兵营的一套最是清楚,是以其他人都没动,却由他出面介绍道:“大人,这位是我们元家的少主子!”又指着元殇说道,“这是我们家少夫人。”最后指着旁边白白净净的高瘦青年道,“这是我们管家。大人,此番恐怕是有什么误会,咱们少主可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
张利却道:“有没有私藏盗匪,一搜便知!”
暮骋等人立刻按住刀柄,出鞘两寸。整齐的出刀声立刻就让张利察觉到这只商队护卫的素质。
暮骋等人倒是想要一剑刺死这登徒子干净,但顾月敏却不可能同意。于公,这是大燕将士,对大燕忠心耿耿,为了一己之私杀了他?于私,于私,这次出关,到达镇北大营之前当然是越低调越好,若是和张利冲突,自己吃亏固然不行,若把张利给教训狠了,必定传扬出去,引起匈奴探子的注意,更加不好。
这里是南北商业交流要道,这三个商行,之所以在此两方交战的时间还能进出自如,全是因为草原上的许多想要物资,而大燕皇帝也想要北方的战马。所以蓝澈也不能随便收拾。
明的不行,只好来暗的。顾月敏指着丰老二说道:“张大人,你要搜查,咱们平民百姓自是愿意的,请张大人随我的人上去查看如何?”
问的是“如何”,却隐隐带着一股让人难以拒绝的威压。
“看你们躲躲闪闪便不是良民!我看你们是匈奴人的奸细!来呀,把这些奸细给我抓起来!”张利脸露厉色,眼睛却看着元殇,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顾月敏和煦的笑容变得冷冽,冷声道:“张大人,你这是要用强的了?”
顾月敏这句话本没有什么深意,就是表面的意思,但在黑道打滚了十几年的元殇耳中,“用强”这两个字简直是如雷贯耳,马上就让她联想到前世的一些不堪往事,看张利的眼神顿时戴上了几分杀气。哪能震慑寻常人的“王霸之气”,只有皇帝和慕容青华等带领军队多年的大将军才有,元殇自然不行,但她在生死之间养成的杀气却让张利感到头皮发麻。张利只觉得眼皮直跳,却不知道为什么。
只听顾月敏又道手中折扇转了转,语气有些惫懒,接着又道:“我们元氏商行敢在此北伐之际北上为大燕筹马,就不是胆小之辈。张将军想要仗势欺人,何方试试看我元氏任人欺凌否?”
张利岂是怕事之辈?在沙场上杀人如麻,没有半点退缩,此刻倔劲儿上来,哪管你什么来路?狂笑一声,指着元殇道:“我看这个人就像奸细,给我抓起来!”
元殇被她手指指着,冷眼不语,心底却起了杀心。
在场诸护卫虽然不知道元殇就是驸马爷,却也知道这位就是在京城平乱、救了公主殿下以及公主府众侍卫的易容高手。见张利手指指着她,身后将士如狼似虎的扑来,哪里按耐得住,一个个扑上去厮打。
公主府驸马府两府的侍卫都是精挑细选,好吃好喝的供着,半年来较着劲儿的特训,岂能等同于寻常?这里边疆将士虽然也是老兵了,但上阵杀敌或许还行,但在城内打架斗狠又岂能和经常在京城阴人的侍卫们相比?
在明辉公主的暗示下,众人没有下杀手,都没用刀,而是用刀柄和拳头去打,暗中围殴,不多时就占了上风。
“住手!”门口忽然又窜出几十个人来,元殇抬头看去,见为首的两个男子正是肖家的老六周云全和老七单寺南。
场中仍在厮打,张利看着肖家六弟子周云泉道:“怎么,周老弟和单老弟也要凑凑热闹?”
周云泉向大厅里扫了一圈,最后停在元殇身上,微微露出点疑惑,心觉那就是苏琦,但苏琦为何变了样子?再一想早晨时候苏琦女扮男装,顿时自以为了然,狠狠的看了一眼顾月敏,心中想到:定然是这元家大少爷胁迫于她,乔装改扮便是为了遮人耳目,但自己这个青梅竹马与琪妹相处多年,怎么会认不出?还好自己察觉了,否则岂不是要将琪妹拐去漠北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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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琦自小柔弱多病,长大之后才渐渐开朗,对他事事依赖,倾心以待,长大了却因家中缘故和他分离,现在竟然被这不知底细的少年胁迫,不知受了多少畏惧。周云泉想到此处便忍不住心痛万分,拳头中像是要捏出水来。
——琪妹、琪妹,我定要救你,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但即便是你家有遮天蔽日的权势,我也要带你逃出苦海!便是天涯海角,也要与你相守!
看这元家大少爷元月文的手下,便知道他的身份不简单,但是这又如何?细细思量来,年前琪妹的离开,定然是因为家里安排了她嫁给这浪荡公子了。琪妹,琪妹,这一年来,你受委屈了……
周云泉动了动唇,竟然说不出话来,出神的想着元殇的方向走去,全然没看见暮骋已经冷冽的瞪着他抽出了长刀。
单寺南赶紧拉住他,道:“六师兄,出来的时候咱们怎么说的?你镇定些!徐徐图之、徐徐图之!”
周云泉颤抖了一下,咬着牙退了两步,眼睛却目不转睛的看着元殇,满是深情与愧疚。忽然转过头来,道:“张将军,你如此滥用职权,就不怕曾将军知道?”
张利见是周云泉,犹豫了一下,但依旧说道:“这些人窝藏盗匪,本官上去搜查,有何不可?”
周云泉咬牙切齿道:“可将军却要羞辱在下师妹!”
张利一惊,“你师妹?”
“正是!”周云泉指着元殇道道,“这是我肖家小师妹,肖琪!”
“周兄认错人了吧!”顾月敏毫不领情,摇着扇子,神色恬淡,对场中混战的双方视若无睹,“这乃是在下内子,神医门元十三,何曾是你肖门的人?”
“元十三?你就是神医门号称雪莲花的元十三?”张利终于想起来了,神色露出写惧怕,喝道,“都住手!”
官兵们听见号令自是停下,两府的侍卫们却趁乱又踹了两脚才停手,惹得官兵怒目相视,又要厮打。
“退后!”张利又喊了一声,眼中有着深深的忌惮。
神机子,是百姓眼中的救世主,杏林圣手;但军队的中高层都隐约猜测着,当年那场“恰巧”在匈奴人中爆发的瘟疫,为什么刚好在两军交战的时候爆发?为什么只有匈奴人死亡?为什么自己这边的将士竟然能在瘟疫爆发之前提前喝药?仔细一想,便不寒而栗——这哪里是瘟疫,分明是人为!神机子一人,就毒死了数万匈奴人啊!
神机子早年号称毒医,用毒的本事江湖赫赫有名,几十年前不知怎么忽然和匈奴人结了仇,从此随□□北上抗击匈奴。
几万人啊!在场没有一个杀过上千人,更无论上万。这些将士虽然勇猛,杀人不眨眼,但想到当时的场景,数万人横尸草原,不论老人小孩,包括战马、牛羊,满身溃烂的倒在地上。为了防止尸体引起真正的瘟疫,将士们把尸体烧了,举说当时那一战之后,很多将士从此不再吃肉。
而那些地狱般的惨状,就是神机子的功劳。神机子,五大武林宗师之一,平日里疯疯癫癫,又有谁能从他的鹤发童颜中看得出那暗藏的冷血与残忍?
张利想到这里,心中已惧,气势便泄了下来,头脑也冷静了。心知像元氏这样的大商队,定然在中原有显赫的实力,不是随便能拿捏的,现在听见元十三的名字,心道莫非是神医门的买卖?
周云泉也隐约听过元十三的名号,愣了愣神,不由忿忿想到:难怪竟敢逼迫我肖门的弟子!难道元月文的后台竟然是神医门?
肖门老七单寺南看众人都惊讶于元十三的名字,趁机上前一步,说道:“张将军,一场误会,我们肖家的商队正要邀请元氏商队加入,都是自己人!这盗匪么,见张将军带兵而来,恐怕早就吓得屁滚尿流,怎会留在这里客栈?”单寺南不动声色的塞了一张银票在张利的手里。
张利拿着银票,堂而皇之的揣在怀里,看了一眼蓝澈,那眼神的意思是说:不是老哥哥不帮你,是点子太扎手!蓝澈听见“神医门”三个字,也和张利一样忌惮,但见张利如此轻易的妥协,却是多有不忿,明知道那盗宝、害他弟弟的人就在这客栈中,他堂堂蓝家楼兰镇主事竟然过门而不入,将来岂不是让人因为笑谈?
蓝澈心中暗恨,却不说话,算是默认。心道:“还好我留了后手!官家的人就是喂不熟的狼,靠不住!”
周云泉拿出一份文书,递给顾月敏,看向顾月敏的眼神充满了敌意,却强自忍耐道:“这是文书!按个手印吧!”
通关文书,也就是朝廷兵部签发,盖上皇帝玉玺的“出国签证”,这种文书不会轻易赐下,元氏商队要加入肖家商队出关,只需在中文书末尾天上名字,按上手印,成为肖家商队的一员便可。若是加入了肖家商队,便算是受到朝廷承认,这些兵将便不能随意安插罪名,对于正受到张利为难,又有蓝澈一旁虎视眈眈的元氏商队来说,无异是一道保命符。
周云泉心道,等他们加入了肖家商队,再慢慢收拾,救回琪妹。他不怕元月文不同意,他们要出关,蓝澈与他们已结了仇,而自己这边却已示好,不选自己的商队,难道还去蓝家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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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顾月敏却满脸微笑,连看也未看。丰老二上前一步挡在文书面前,笑嘻嘻的说道:“这位兄台,多谢美意,我们元氏商队自有去处。请吧!”礼貌伸手却是要送客了。
周云泉表情顿时僵住。蓝澈冷笑一声。这元月文,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客栈外街道上忽然有人高喊——
“就是他!就是这些人强霸客栈!”
众人都向街道上看去,却见一群百姓围了过来,吵吵嚷嚷。
张利看了一眼蓝澈,见他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便知道这事是他安排了。“怎么回事?”
面对张利的质问,人群中有人道:
“元氏商行强占客栈,把咱们赶出来了!”
“元氏商行也太霸道了!”
张利原本就是卖着肖门的面子和银子才准备收手,但现在元月文(顾月敏)竟然拒绝了肖家的邀请,那便不是肖家的人了,他这时候也不算驳了肖门的面子。虽然顾忌神医门,但神医门想来不干涉朝政,古兰镇按律法拿人,便是神机子来了,又有什么话说?
张利于是大声道:“元大少爷,你们强霸客栈,引来民怨,还有什么话好说?跟我走一趟吧!”说着便伸手来拿顾月敏的手腕
顾月敏手中折扇挽了一个圈儿,在他手背上敲了一记。张利一身横肉,手掌也结实厚实,没想到给顾月敏一下敲得整条手臂发麻。这元家的少年,竟然也是武林高手。
但张利原本也没奢望带着这几十个手下将顾月敏手下精兵强将抓起来,而是另有目的。据蓝澈打探,元氏商队的护卫还不止这些人,其他人去采办货物去了,加起来恐怕有三四百人,比他手下所有人都还多。
但这不影响张利拿人。在军镇,任何时候,遇上有奸细,或者公然袭击朝廷命官,不管对象是文臣武将,都将视为谋反。张利此刻是有理有据的拿人,顾月敏出手,便是拒捕,张利便道:“好啊!你敢袭击朝廷命官!来人,去通知东大营前来拿人!”
顾月敏等人从主到仆,无人紧张,都一脸嘲笑的看着他,仿佛他说的不过是个笑话。
张利面子上挂不住,恼羞成怒,道:“你们这些反贼……”
“哪里有反贼啊?”一个慢悠悠,却浑厚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围在街道上的百姓和蓝家家丁、古兰镇将士都给他让出了一条道来。三人三骑小跑过来,勒住缰绳停在客栈门口。
张利讪讪道:“左将军,您来了!”
马上的左将军一脸方正严肃,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张大人好威风!竟然能定下旁人的谋反之罪了!”
张利抱拳道:“左将军,属下非是无的放矢,而是有百姓喊冤!”
左将军驾马向回路退了两步,指着福来客栈,对路边的一人道:“你是从这个客栈搬出来的?”
那人被左将军这样直视着,登时额上冒出了冷汗,道:“……是、是!小人,小人是从这里出来的……”
左将军马鞭一指他鼻尖,道:“你离开客栈,元家给了你多少钱?”
这人被马鞭指着,立刻双腿打颤,干脆跪在了地上,哭道:“小人拿了五两银子!”
左将军哼了一声,扫了一眼周围,道:“你们呢?你们也都收了银子吧?是谁你们来闹事?”
众人都诺诺的不敢出声。
左将军自然明白是谁指使,却不好明说,只道:“下次再敢造谣生事,陷害良善,定斩不饶!给我滚!”
“是是!”这些来闹事的百姓立刻蜂拥而逃。
顾月敏退后一步,对元殇说道:“这是古兰镇的左副将,和慕容青华是师兄弟,都拜在你父亲门下学过兵法。”
左将军这才下了马,将马鞭丢给两个亲卫,走进客栈,扫了一眼张利,道:“还愣着干什么?回去领三十军棍!”
张利立刻抱拳道:“是!”竟然毫不犹豫的带着鼻青脸肿的手下们急冲冲的走了。左将军又冷淡的看了一眼蓝澈和周云泉,道:“二位少爷,就要出关了,你们不需要回去清点一下货物,却在这里与我家表弟聊天?最好仔细看看,以免夹了违禁之物,到时面上不好看!”
蓝澈一听就明白,这是在威胁他们呢——元月文是我表弟,你们最好不要来这里闹事,否则别怪出关之时为难你!周云泉也就是面对元殇的时候脑子僵硬了些,却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否则怎么会成为古兰镇肖家的主事者之一?二人眼见左将军出面,都知道今天将无功而返。
两人的目的都没能达成,蓝澈拂袖而去,周云泉却念念不舍的看着元殇,急切的对元殇大声说道:“小师妹,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救你的!元月文敢动你一根毫毛,我一定让他生不如死!”
顾月敏邪邪一笑,大庭广众之下,伸手拦住了元殇的腰,轻佻笑道:“周兄,你是认错人了。这不是你肖家的小师妹,而是元某结发之妻。十三,你说是不是?”
元殇没有说话,极为难得的,冷漠的眼中又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