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深夜车辆足够稀疏的时候,宽阔的道路方能显示出一些属于它自己的真相,那些在白天各式各样的倾轧之下不为人所见的伤痕。
我虽然是一名三流侦探,但基于对这份职业的尊重,面对每一份委托都会全力以赴。
想要辨别女孩有没有撒谎,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合适的时间亲自去一趟无灯路,寻找广告中的阴间秀场。
打开电脑进行搜索,江城无灯路确实存在。
在老江城人的嘴里,这条路还有另外一个非常特别的名字——“螺丝结顶”。
“螺丝结顶”其实是“垒尸及顶”的意思,抗日战争期间,这里是江城最大屠杀场,死人一层铺着一层往上垒,最后尸体垒到屋顶那么高。附近居民说,这里根本不能装路灯,只要一装,第二天就熄掉,不是被人熄掉,就是莫名其妙地熄掉。
灯炮拿下来好好的,但里面的钨丝已经断了,后来再也没有人敢去装新灯泡。走在巷子里面打手电筒也会莫名其妙地熄掉。任何电动的东西晚上到了巷子里都用不起来,摩托车、电瓶车都要推着走。
附近的人家晚上一般都不出来。所以晚上如果在“螺丝结顶”遇到一个人——那也未必是人。
“公司开在这种地方,还真对得起自己阴间秀场的名字。”坦白讲我是一个逻辑至上的无神论者,经过一个下午的资料收集,我更加肯定这是一场并不高明的恶作剧。
“是真是假就看今天晚上吧。”换上便装,把广告和电击防狼器塞进裤子口袋,骑车赶往目的地。
无灯路在老城区,等我到达这里时,天色已黑,空中还飘起了毛毛细雨。
“真不走运。”阴雨天电击防狼器很容易伤到自己,这要是遇见歹徒,那就尴尬了。
徘徊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两边是陈旧的建筑,当地人对我这个外来者态度很不友好,上前询问,只要是提到无灯路三个字,他们便会摆着手匆匆离开。
没有任何提示,宛如无头苍蝇的我一直晃悠到晚上十点多还没有找到传说中的无灯路。
雨势变大,天地间出现蒙蒙的雾气,我想找个地方避雨,可周围的巷子里连个像样的商店都没有。
仅有的几家门面,店内还都摆着纸屋灵马、花圈寿衣,显然做的是死人生意。
雨越下越大,实在没有办法的我只能硬着头皮躲进寿衣店,可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一过11点,店家便关掉所有电灯,点了两根白蜡,送给我一把上坟时的黑伞,催我离开。
“这些人太古怪了。”撑着黑伞,站在雨中,一眼望去,整条巷子竟没有一丝光亮。
“无灯路?”我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独自走了二十几分钟,绕来绕去竟然迷失了方向,就在我掏出手机准备报警求助的时候,正巧看见路对面有一位老阿婆向我招手。
“天黑雨疾,她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她的家人呢?”
雨水打湿了阿婆的衣服,老人家孤苦伶仃,看起来比我要凄惨的多。
她焦急挥手,我赶忙走近给她撑伞,“阿婆,您……”
闪电划过,我一低头正好看见阿婆抬起的脸,毫无血色,从四面八方爬出的皱纹如折起的豆皮,铺满了整张苍老面孔。
“我东西丢了,你快帮我找找。”
老人的声音颤颤巍巍,好似行将就木,这是咽气前最后的请求。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着急,您丢了什么东西?”
阿婆浑浊的眼珠向两边翻起:“我把小孙子弄丢了,就在这巷子里。”
她指着黑洞洞的道路,着了魔般一瘸一拐向里面走去。
“孙子?活人?”不知道为何,我想起网上关于无灯路的种种传闻,瞄着老人的背影,汗毛竖起。
“不可能,所谓鬼怪神佛都是自己吓自己,我现在的情况应该是被特定环境引发了人类对不确定事件的本能反应。”人体在面对危险时会产生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也就是恐惧和逃避。
“当地人的反应结合网上的传闻,还有眼前这位阿婆,他们的行为举止都透着古怪,好像是在刻意营造一种恐怖的氛围。”不信邪的我,依旧觉得这是一场恶作剧,现在很多综艺节目为了追求收视率不择手段,各种重口味节目层出不穷,也许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此时正安装着十几台摄像机在全程跟拍。
这么一想,恐惧感顿减,我撑起伞和阿婆同时进入巷子深处。
过了许久,早就迷失方向的我已经破罐破摔,倒是阿婆走着走着忽然停下。
“宝贝孙子,下次可别乱跑了……”
“找到了?”我略感诧异,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去,眼睛慢慢睁大。
冰冷的台阶上躺着一个被雨水打湿破破烂烂的布娃娃!
老人亲昵的抱起娃娃,全然不在意污泥和水渍,小心翼翼,好像是对待刚出生的婴儿。
“她、她是个疯子?!”我居然跟着一个疯老太太在雨夜里跑了一个多小时!
“哦、哦,布娃娃,你别生气,我来给你赔个礼。刚才不该发脾气,使劲把你扔在地。弄脏了你的新花衣,摔得你脸上都是泥。一定还很疼吧?真是对不起!衣服脏了我给你拍,脸儿脏了我给你洗。哪儿疼了我给你揉,从今以后,我们不分离。”
老人抱起娃娃,唱着童谣远去,我除了苦笑也有对老人的一点同情,年过古稀,陪在身边的居然只有一个破烂人偶。
想到这里,我追了过去,将手中黑伞塞给老人:“雨大,伞您拿着,快些回家吧。”
阿婆接过伞,在原地愣了一下。
“您老路上小心,回见。”雨水打湿衣服,我躲在捡到布娃娃的台阶上避雨,这是一栋三层小楼,楼道口修着一个有些年头的雨搭。
“为了七十块钱,我也是蛮拼的。”委托毫无头绪,我蹲在地上,习惯性想点支烟,可就在打火机亮动的瞬间,我看到了小楼外墙上的门牌——“无灯路44号”。
火焰转眼熄灭,我掏出小卡片,把脸凑过去再三确认:“不会这么巧吧?”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正是我要找的地方。
“广告中的地址确实存在,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我手掌按着电击防狼器开关,刚准备进入楼道,衣服突然被扯动。
“谁!”
转身掏出防狼器,噼里啪啦的电弧在黑夜中格外清晰。
“阿婆?”抱着布偶的老人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在警校实战素质曾拿到A+的我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小伙子,天黑,别乱跑。”老人用身体挡住布娃娃的视线,好似无意般从袖子里滑出一方手帕。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喵喵喵,猫来了,叽哩咕噜滚下来……”
唱着童谣,哄着怀中的人偶,老人消失在雨夜里。
我捡起老人留下的手帕,纯白色,好像上吊用的白绫,拿到眼前,上面还有一首古香古色的短诗。
“屋维穷甚难抛画,
内事由来在帝乡。
有子受恩须有地,
鬼间无路心茫茫。”
读了两遍,我冷汗已出,这是一首藏头诗,把每行第一个字连起来,那就是——屋内有鬼!
“她究竟是不是疯子?”结合老人之前的话语,她想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虽然隐晦,但至少从逻辑上讲是没有问题的。
“世界上真的有鬼吗?”望向黑洞洞的楼道,我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对于一个侦探来说,最吸引他的永远不是结果,而是破解未知的过程。
我的双眼慢慢习惯黑暗,摸着斑驳的墙皮,沿着楼梯向地下室走去。
“无灯路44号,地下4层,444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