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惠妃抢声道:“你二人可要据实回答,万不能含糊了事,更不能撒谎!”
晋朔帝淡淡道了声:“惠妃。”
随即便有几个宫人上前,将惠妃结结实实地按回了位置上。
惠妃低头一瞧,桌案被她掀翻后,满地的狼藉。想来落在旁人眼中,该是无比的狼狈可笑。
都察院的官员瞧也不瞧惠妃一眼,只冷冰冰地垂眸,沉声道:“贾立。”
这审问先后也是有技巧的。
若是问了第一个,他撒谎,那第二个必然也会跟着撒谎。若是第一个先吓得绷不住了,第二个也就害怕了。
贾立乃是守城将领武平的旧部。
他甫一被叫到名字,就忍不住哆嗦了起来。
自从武平被施以车裂后,他手下的旧部,要么退出行伍,要么跟着一块儿被处死。鲜少有留在军中,继续向万家效力的。
这贾立浑浑噩噩数年,一朝被传到金銮殿,他一下又想起了数年前,武平被车裂的那个下午……
太可怕了。
贾立匍匐在地面,颤声道:“确有这样一个南郊女子,名叫阿伊。”
他说罢,又磕了磕头道:“小人只知梁虎当年确实跟随万老将军一并归来,也确实与札克过了招。其余的,小人一概不知!小人也记不清楚了……只是听姚金荣说起,他亲眼目送梁虎在南郊士兵围追堵截下逃出,小人才、才跟着说了几句,其实,小人都记不真切……”
姚金荣是梁虎昔日同僚。
此人闻声,当堂失声:“贾立!你说的话不认了?还要推到我的头上?”
“陛下跟前,岂能容你失仪?”有人冷哼一声,当即将姚金荣重重按倒下去。
姚金荣痛呼一声,贴着地面,眼泪都流出来了两滴。
这姚金荣倒是嘴紧得很,一边哆哆嗦嗦地哀叫,一边咬死了自己没有说谎,自己说的是实话。
惠妃见状,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她恨恨地看了一眼贾立。
若早知此人只是奔着赏钱来的,她早就该做好准备,让他再无反口的机会。
幸而,父亲当年还有一位这样正直的同僚。
惠妃心道。
她心下的那点害怕与担忧,也终于又慢慢地消散了。
直到下一刻,她又听见了钟念月那慢悠悠的声音。
钟念月好奇发问:“姚大人当年可是与梁虎交好?”
“不、不敢当大人。小人虽与梁哥交好,但、但并不会因私偏袒编造谎话啊!”姚金荣高声道。
钟念月:“那梁虎当年逃跑,会不会多带上几个,如你这般的好兄弟呢?”
姚金荣一呆。
随即大声辩驳起来:“不!没有的事!”
都察院的人对视一眼。
倒是觉得突破口就在此处了。
南郊国的大王子意识到,若是他再不站出来,恐怕此事就危险了。
他上前了一步。
“尊敬的陛下,我可为其作证。那日虞城大战,确是一个不起眼的人,斩杀了我座下大将。”
惠妃面上一喜。
自觉又迎来了一个助力。
唯独太子此时闭了下眼,也不知是不愿再看,还是借此掩去眼底的冷意和失望。
他的母亲还是太不了解晋朔帝了。
晋朔帝兴许正等着南郊国大王子站出来作证。
不……
也许从事情刚一开始提到南郊国大王子,就是在暗示他们去与其交涉、结盟。
今日若是坐实了他的外祖父确是个逃兵。
他母亲便成了个忘恩负义之辈,成了可耻的逃兵的之后。
可这算厉害吗?
这不算。
真正可怕的是,当南郊国王子站出来,再坐实证人所说都是谎言。
那么南郊国王子为何能为他们作伪证呢?
岂不说明惠妃勾结他国?
惠妃一个后宫妃子,焉有这般本事呢?
到最后,这口锅便要结结实实地落在太子的头上了。
通敌叛国、抹黑老将,企图掀起动乱。几顶帽子一扣下来。
便可废太子了。
太子唰地睁开眼,突地插声道:“不必了。大晋之事,怎能由他国王子来作证?”
惠妃惊愕地看向他。
随即心中掀起一阵狂怒。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太子却抽了自家的□□!为的是什么?又是为了钟念月吗?他难不成还指望钟念月因此对他留下一分情意吗?
惠妃又急又怒,那一刻真恨不得掐住太子的脖子,捂住他的唇不让他说话。
南郊国大王子此时也惊讶了一瞬。
但他看了看太子的神色,再看了看惠妃,最终也认定,这太子还是太年轻了些,兴许是事到临头有些怕了。
此事可容不得怕啊……
南郊国大王子躬身道:“大晋乃是上国。大晋若有需得上我的地方,我自然该配合大晋,此乃下国之本分……”
太子垂眸道:“到底是别国。还曾与我大晋交战。大晋无数将士百姓死于你国之手……”
“太子慎言!”惠妃忍不住了。
晋朔帝此时似是才看够了戏。
他道:“你且写下供词,呈将上来。”
太子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垂下眼皮,掩去眼底的阴沉之色。
他双手紧握成拳,掩于桌案底下。
……到底还是迟了。
他的母亲已对结果势在必得,已容不下他中途阻挠了。
等这厢大王子的供词写下。
而那姚金荣也重新口述了一遍供词,盖上手印。
小太监拿着供词,起身时还笑道:“这撒了谎啊,倒也不至车裂……”
不至车裂就是还有别的了。
姚金荣吓得打了个哆嗦。
也就是等到此时,万家老四才躬身呈上,道:“臣也有证据,此乃臣父当年留存下来的信件等物。臣那外甥女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当年便有人曾提及,虞城逃兵一事。只是迟迟整合不出名单,直到去年,寻到一位关键证人,也正是此时,这姚金荣与惠妃的人接上了头罢。怕被道出逃兵一事,便抢先污蔑万家,将梁虎的行径说成是为救虞城,如此他们这些逃兵也可洗脱罪名了……”
“斩杀大将更是无稽之谈。梁虎死时,手中握的兵器乃是一把短匕。这是他为逃亡,只轻装带在身边的武器。且问他如何用此物斩下札克头颅?大王子连这也记不清吗?你有证人,我也有证人……”
姚金荣不敢再听。
身形一委顿,趴在地上,如一滩烂泥。
原来万老将军早有准备……
梁虎为他挡箭是真。
梁虎当时被抓已成定局,便有了这拼死的冒险行径。
而正因为挡了这一箭,万老将军保全了他的名声,收留了他的妻儿。
万老将军到底还是感念了他相救,但又怕自己死后再生事端。
他是世面见得多的老将,处世经验丰富,于是留下了种种证据,无一疏漏。若后世无碍,便就此埋藏地下,若有梁家后人将万家视作仇人,便拿出证据,说明个中缘由。
却说当年与梁虎一同逃跑的人,也因着梁虎一死,死无对证,再无人能供出他们的行径。
他们便也逃过了一劫。
要知战场逃跑,致使百姓遭戮,乃是不可饶恕的大罪过。
抄家,砍头,妻儿流放,都是极有可能的。
到今日。
由钟念月一语问破。
就这样坦白在了众人的面前。
众人哗然。
越听万老四所言,越觉得若是如此,那这惠妃娘娘可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这姚金荣也当真是个软蛋坏胚啊!
惠妃万没想到万老将军还有如此后手。
她咬牙切齿地想,可见从一开始,万家便不曾将我当做他们家中的人……他们处处防备着我……又怎能怪我今日无情呢?
我父亲因万家而亡!
我何处错了?
错该是错在,万家凉薄!
此时晋朔帝轻轻翻动面前的供词。
他轻笑一声道:“有几分意思。”
“一个因贪生怕死而编撰谎言的逃兵,一个连自己座下大将为谁所斩都记不清楚的他国王子,还有一位能叫他国之人为其作伪证的后宫妃嫔……”
惠妃听到这里,神色一怔。
突地反应过来,这是指她通敌叛国。
好大的罪名!
惠妃当即跪了下来,她哭着道:“臣妾也是为人女者,听闻父亲蒙受冤屈,遭人夺功,心下自然觉得愤怒……”
她此时也才意识到。
她被骗了。
她的生父并非什么大英雄。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那跪在地上的姚金荣,怕被翻出逃兵之事,才想借着惠妃与太子的势,坐实梁虎救城的大功,洗脱自己的罪名,于是编撰出来的谎话。
可笑惠妃将它视作手中底牌。
自以为隐忍了一日又一日。
只等着瞧那万家崩塌,瞧那钟家不宁……
晋朔帝此时依旧语调淡淡:“你心下愤怒,便也不顾万家养育之恩,势要让万家上下死个干净?为此不惜与南郊国人暗通款曲?”
“不,不,臣妾绝无此意,臣妾只是想要换个公道……”
晋朔帝却已不再看她,而是看向那南郊国的大王子。
“朕的大婚宴上,便不必有这等人了。”
“来人,扣下南郊国使臣。”
南郊国大王子一愣。
全然没想到晋朔帝这样不留情,说要扣人便扣人。
不等他开口,禁军已经上前将人押住了。
其余小国的使臣见状,一时战战兢兢,差点都要怀疑这是大晋演给他们瞧的杀鸡儆猴了。
晋朔帝抚了抚纸面,突地转头问:“太子可知此事?”
知?
不知?
太子顿在了那里。
晋朔帝的城府之深、手段之狠,远超乎他的想象。
他的阅历不及其十分之一。
选哪个,都好似会落入晋朔帝的陷阱之中。
晋朔帝此时似是轻轻地喟叹了一声。
他道:“传令下去,既今日起,太子府上下人等不得出入。”
惠妃的表情彻底绷不住了。
太子!
晋朔帝今日要拿来开刀的目标,从一开始便是太子!
惠妃一下跪扑在晋朔帝的腿边:“不,陛下!此事与太子无关!陛下!他一概不知啊……陛下不曾听见吗?方才太子还叫那南郊人闭嘴啊!”
她很快便被禁卫拖开。
一旁的嬷嬷还冷冷地堵上了她的嘴。
晋朔帝垂眸看她。
一刹那间,惠妃觉得他的目光漠然且平静,便好似在看一样没甚感情的物件。
她瑟瑟发抖,一身冷汗浸透,
又惊又怕又怒,又有万种不甘。
她想。
这该是一个妃子最狼狈的时刻了。
当着如此之多的人的面……
她的面子里子都被撕了个干净。
与之相对的,钟念月却是在今日的宴上大出了风头。
惠妃一时头疼欲裂,眼前发昏,喉中好似又要呕血。
她已经疼了好多日了。
她以为今日便要迎来曙光了……
“惠妃暂且羁押蒹葭宫。”她听见晋朔帝道。
蒹葭虽有美名,还曾是先帝宠妃的居所。
可随着那宠妃跳井而死,那便成了冷宫。
惠妃脑子里混混沌沌。
……她会死吗?
晋朔帝此时起身,一挥袖道:“都察院理清楚了再呈上来罢,朕要知晓,这大晋国内,可还有那为一己私利,不顾家国安危,与别国私通的人物。”
他转身一走。
众臣顿时惶恐,连忙躬身恭送。
这太后的生辰宴也就这样生生被截断了下文。
钟念月轻轻地眨了下眼。
这就要……废太子了吗?
原著的男主,就这样……要没了吗?
钟念月跟着万氏一块儿回到了府中。
而这宴上发生的事,也很快传遍了民间。
惠妃无情无义。
其父抛下百姓而逃,也与之如出一辙,实在可恨!
不知太子……
没等他们猜测太子如何。
第二日便有一道圣旨下来,斥责太子专权,不悌不忠不孝。更斥其尚不如皇弟怀有慈悲之心。
他的皇兄皇弟在青州救灾。
他却与母亲在里通外敌。
遂废太子。
再第二道圣旨。
斥惠妃纵私欲,通外敌,怀执怨怼,教子无状……
赐死。
所有人都不曾想到,太子方才大婚不久,便有了这般转折。
有人猜测,兴许此举是为新后铺路。
可此次的事,乃是由惠妃自己一力主导,实在与新后扯不上干系。
于是这念头便也打消了去。
一时间,倒是更多的人好奇,这钟氏女为何与多个世家年轻一辈最优秀的子女相交颇深呢?她在宴上说的那番话,又是何人教导才有的今日的模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