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倒映出美丽的黄昏。遥远的天际那一抹灿烂的绯红,绚烂至极。微红的云朵在空中盈盈飘荡着,游移般的浮动,飘渺难测,琢磨不清。
空气之中有着薄薄的凉意。四周枇杷树遍布,偌大的叶片在风吹过的时候发出沙沙的声音。
束亭,临湖而建。远观之,坐落于湖面的它浩荡一片,赏心悦目。
束亭之内的圆桌上,用镇纸压着一张宣纸。其上,只是最简短的“飘零”二字,可笔锋一转,便再也没了尾声。而旁边的朱笔,亦是杂乱地躺落,给人一种无从下笔的茫然……
熏忆静静地倚靠在长柱上,坐在边缘,看着湖面上因夕阳的余光而泛起的点点闪光,面上若有所思。白皙的容颜上带着宁静的气息,秀发随着微风轻轻地舞动,超凡脱俗。
霞光掩映,四周围都弥漫上了一抹凄迷的光景,柳絮不知从何处缓缓飘荡而来,轻轻坠落,竟是正巧在熏忆眼前飘闪。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一把接住,拘住那抹刹那的芳华。
白色的絮,静静躺在手心,望着它,熏忆突地便有种世事无常的感觉。
从衣袖之内掏出昨日那张细小纸条,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笔。
万般付出皆成空,换得休书绝情表。如今无憾嫁皇庭,缘该如此罢罢罢。
字里行间蕴含的那种轻愁,却是那般显而易见。
怎一个“愁”字了得?
飘零啊飘零,你的心,到底是怎样想的呢?
真的,决定了吗?
就这样,放弃了?
不再多做挽回?
缓缓地起身,走向石桌。望向那只动了两笔的宣纸,竟是有些迷茫。
这,本该昨日便回复的,可是临下笔,竟又是万般踌躇。
她该劝她多做考虑,还是该庆贺她重新找到幸福?
信上所言的皇庭,即使飘零没有细言,熏忆亦知晓,皇宫之中除却魄的大哥,帝王阴易封,便不会是任何人了。
她,该是让阴易封实现当初的承诺了吧?
那一年阴易封刚登基不久,朝堂不稳,外出明察暗访之际遭到刺杀,伤势严峻。若不是飘零出手,恐怕如今,也不会有他了。所以,他欠飘零一条命。曾经,他向飘零承诺过,假若以后她有任何的需求,他付出所有,亦会竭力满足。
想来飘零是向他提出了吧。
只是,这又是何苦呢?
为了刺激玄聿而为?
亦或者,真正地想要找到另一个寄托?
自古帝王多薄情,何况阴易封还是具有短袖之癖的啊!这样嫁入皇宫,不是将自己的一辈子都毁了吗?已经毁了一个云兮了,她真的不想自己的另一个好姐妹亦陷入这般绝境。
提起朱笔,沾墨,垂握。力度拿捏,刚要落下,却是在空中拐过一个绚丽的弧度,再度执笔无奈。
没想到,只不过回一封信罢了,然,当牵涉到一个人的终身时,竟是这般难以下笔……
这一次,总算是明白贾岛仅一字便不住推敲的不易了……
“王妃……王妃……”青女的声音由远及近,似乎还有其她几个婢女焦急寻觅的声音也一并传来。
抬望眼,熏忆便看到了着急向这边寻来的众人。
自从腹部明显起来之后,便一直嗜睡了。今天好不容易觉得不怎么乏,便出来一趟,没想到竟惊动了这么多人。
“我在这儿。”尽量提高声音,熏忆喊道。突然发现,每日里被一群人跟着,自己的私人空间竟已是少得可怜。
魄,你迟迟不归,却选择让她们如影随形,可知什么才是我心中真正想要?
应该,不知吧……
苦涩一笑,再回首时,青女已经安排其她人侍立两旁,她自己则上前几步,与众人一起行礼。
“起来吧。”还真是见外啊。以前的青女哪儿去了?怎么自从她被带离胡韩国,自从她被带到地宫,自从她被带到这掩人耳目的林府,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呢?一切,皆在潜移默化之中……一点一点……蜕变……
“谢王妃。”异口同声,整齐有秩。
“王妃,起风了,还是回去吧。”青女走到熏忆身边,取过一直挽在臂弯的披肩,也不管熏忆愿不愿意,径自为其披上。面上,是止不住的担忧与心疼。
见青女如此关切,熏忆倒觉得之前对她的想法有些过分了,心中顿觉后悔不已。神情有丝尴尬,她轻言:“你先回去吧,我想再待一会。”这回信,是拖延不得了。宽敞的空间,能够让自己的脑子清醒,思维也愈发澄明。
飘零啊,究竟,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那奴婢便也留下陪王妃。”使一个眼色让其她人散去,青女将熏忆缓缓扶着落座,“王妃,您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不宜长时间地站立。”
“呵,你呀,还是那么贴心。”熏忆浅笑,那发自内心的笑,竟似有感染力,衬得那漫天的云霞更闪耀了几分。
“王妃过奖了,这只不过是青女的本分而已。”目光一瞥,青女竟发现了石桌之上的宣纸,侃侃而言,“咦?王妃这是打算写什么呢?飘零?是丁小姐?王妃是打算给丁小姐写信?”
“是啊,可是……竟是无从落笔啊。”言之一物便是这般奇怪。明明腹有千言万语,可临落笔,竟是难以成句,“也罢也罢,先搁一边吧。青女陪我聊聊天如何?”
“好呀。王妃最近嗜睡,可是很少跟奴婢闲聊了。奴婢都有些想念得紧呢。”青女替熏忆拢了拢披肩,一脸的兴奋。
“来,你也坐下。”主仆之分向来在她的眼中便形同无物,熏忆将青女拉住,强制令其坐在自己旁边的位置。
“王妃还真是不了解青女,依照青女的性子,您就算不让奴婢坐啊,奴婢也是会不请自坐的哦。”在熏忆的双手胁迫下青女乖乖地坐着,脸上是有别于平时的调侃。
“是啊,一直以来,我便不曾真正了解过青女啊。相识那么久,青女在胡韩国宫廷之中对我诚恳以待,可一转眼,翊身边曾经最信得过的宫婢,又成为了他国王爷的属下……呵,还真是……世事无常……什么事,都不是那般绝对啊。”一句“不了解”,熏忆便感触良多,想到了青女的背叛,一种刺骨的痛便侵袭而来。
“王妃……”只不过是一个玩笑罢了,没想到王妃竟联想了那么多。看来自己的身份,对王妃所造成的伤害,真的甚深。一直以为王妃选择不再提起,便是选择不计较,忘记的开始。可如今两人之间的间隙竟又这般出其不意地横亘其间,还真是,让自己有些措手不及啊。
“呵呵,是我妄言了,青女你别放在心上。过去的都过去了,刚才我也只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这一切,就让我们都忘记吧……”只要她的心是向着她的,只要她是真心待她,那么她又何苦计较那般多?怨一个人是很累的,而人生,又哪有那般多的时间去记挂每一件不如意之事?
“对了,青女,可知魄这段日子究竟去了何处?”算上今天,已是第七日了……一百六十多个小时的思念,还真真是折磨人啊。为什么离开得那般匆忙,竟连一句临别的告辞都不跟我说?问了尹末好多遍,却总是推说不知。还真是,让人迷茫……隐隐的,还有那份不安……
“王妃……奴婢……奴婢不知。”心里一怔,没想到王妃竟然会突然问到这个问题。王爷已经交代过了,如果王妃问起,便一律推说不知。若她们让王妃知道,令她为其担心,那么她们的脑袋也没必要再挂在脖子上了。
察觉到青女言语之中的闪烁,熏忆明白,自己总算是问对人了。尹末此人,善于伪装,问他任何事,总是一脸含笑地应答,令人猜不透他的真正心思。所以,尽管旁敲侧击尝试着问了多次,却依旧未果。不过青女却是有着真性情的一面。没想到自己这般直接相问,她便露出了破绽。
“魄是不是去找翊了?”突然便想到了那日血色飞舞的梦境,心头一颤,熏忆忙不迭相问。眼眸之中,竟有几许忧虑之下的湿意。
“没,王爷没去,王妃您多心了。”下意识地反应,青女回道。话刚出口,便有些后悔了。之前分明已经推说不知了,这会儿又这般应答,王妃何等聪明,必定是明白了她的欺瞒了。
只要魄没去找翊便好,想着以魄的性子,必定会让翊彻底地消失才肯罢休。所幸……还好……还好……
心中的一块大石放下,熏忆凝神的面也有一丝放松:“那你告诉我,魄到底去哪儿了?”既然不是找翊,那么他又会去哪儿呢?究竟是什么事,能令他如此匆忙地离去?甚至于,有些迫不及待?
难道是……因为她……
脑中迅速闪过那日见到的香囊。看魄如此谨慎地收藏,莫非他对她真的……
他这样急急忙忙地离去,是放心不下远在绝杀王府的她吗?
“王妃,您别多想,王爷只是去办一些事情而已。”呆在熏忆身边也有一段时日了,了然于熏忆眼中的那抹忧伤的情愫,青女只得点出重点,以此安慰道。只是说王爷去办事,并不曾说是什么事,这样,应该不算是违背王爷的命令了吧。
“什么事?”固有的执着让熏忆紧抓话题不放。什么事能这般让他放心不下?是有关凌化仙的事吗?也应该,只有她的事了吧……
“王妃,您不要再问了,奴婢不能说,真的不能说啊。”
“青女,你就忍心将我瞒在鼓里,让我寝食难安吗?”熏忆的手轻轻地覆在腹部,缓缓摩挲,一层母性的光辉顿时萦绕其身,“而且,宝宝也很想念他的爹爹呢。真的,很想念呢……”说到最后,声音竟有一丝难言的苍凉。
“王妃……我……”犹犹豫豫,青女真的是左右不是,最后索性一狠心,一句话脱口而出,“王爷趁着翰墨瓦解除禁城令的时候出城去五百里外的军营了。”话出口,忙掩嘴,一副后悔不已的模样。
没想到最终还是敌不过王妃的柔情攻势,违背了王爷的命令。
“去军营了?去军营干什么?难道是……不,应该不会才对啊。刚刚才与胡韩国签订停战协议,如果这么快便发动战争,不是让世人知晓辰凌国的背信弃义吗?如何让其立足于宇内?可是,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又是因为什么呢?……”喃喃自语,一个谜团揭开,却又有一个困扰。
“王妃,你可别再问奴婢了,这一次,奴婢是真的不知道了。”青女惴惴不安,她如今已经犯了王爷的大忌了,也不知道接下来前方会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我相信你。”熏忆明白青女的难处,忙添了一句,“放心,魄不会为难你的。我保证。”
如果王妃求情,那么以王爷宠爱王妃的程度,自己肯定能逃过一劫了。青女正欣慰不已,想要道谢,可熏忆下面那一句,却是令她顿时傻了眼,睁大着清丽的眸子,竟是久久说不出话来。
“不过前提条件是,青女你可得帮我避过尹末的耳目,让我去军营。”既然知道了魄的去处,那么她便该有所行动才是。这么多天了,她不知道他有没有每日每夜想着她,念着她,可她却知道,她对他的思念,却是与日俱增。那种连呼吸都有着微微刺痛的感觉,竟令她发狂……看来她,真的越陷越深了啊……
有时候,感情一旦付出,便是那般盲目得让人失了方向……
而她,却甘之如饴……
不顾青女诧异震惊的目光,熏忆提笔,果断地在宣纸上落笔。
涟漪情尚在,何不再一博?
……
飘零,你我,一起努力吧……
漫天的柳絮迎风起舞,舞姿翩然,似是寄托着一种美好的执念,将那颗思念的心,也一并带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