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渐暗沉起来,军帐之内并未点灯,呈现一抹暗然。这暗然的,又岂止是天呢,还有那人的心呐……苦涩……无穷……铺天盖地……
发丝凌乱不堪,熏忆有些神情狼狈。尽管是夏日了,但地面潮湿,却还是带着点凉意的。而且她还是怀有身子,即使只是这一点点凉意,都有些受不住。不稳地从地面之上起来,头突然便觉得有些疼痛起来,与腹部的抽痛交替,排山倒海袭来……还真是一抹效果俱佳的讽刺呵。
望向阴辰魄的眼眸是哀怨的。那深浓的爱恋,被他这般污蔑,又怎会无哀怨可言?
对于他的声声指责,她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反驳,想要倾诉,可到头来,却也只化作淡淡的一句:“这首词你是怎么知道的?”既然知晓了这首词,为何还会对她的心做出这般怀疑呢?不,他刚才的话,已不是怀疑那般简单了,而是肯定。确切万分,毫无怀疑成分在里头的肯定语气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所作的那档子事,都没有人发现吗?”斜眼瞥了一眼熏忆,见到她那般虚弱的模样,心头一紧,可无情的话语,却依旧毫无顾忌地向她袭去,带着生生的狠戾与狂佞。灼伤人的身的同时,也一并殆烧人的心。
“千冥公子与莫寒是同一个人吧?每一次的噩梦,都是喊着他的名字。呵!本王还真是低估了你红杏出墙的本事了!即使把你远嫁,也依旧可以将他搞到手!熏忆,不错啊!勾搭人的本事什么时候这般见涨了?”
“还真是觉得奇怪呢。既然与他早已互通款曲,那从一开始毫不犹豫地答应嫁于本王,又是什么原因?”
“是否从一开始,本王便只不过是你计划之中的一粒棋子?原想借助你的力量,但到头来,反倒是被你利用了?”
“那么这个孩子呢?”嫌恶地扫视了一下熏忆的腹部,阴辰魄的面上满是鄙夷,“恐怕也是他的野种了吧!呵!好啊!还真是好啊!本王竟然还自作多情地以为这个孩子是自己的!还傻傻地想要替他人养一个野种!呵!熏忆,你还真是好样的啊!”
“阴辰魄,你够了!”一口一个“本王”,一口一声“熏忆”,一口一个“野种”,一口一声“勾搭人”……他可知,他这般说,不仅是对她的侮辱,更是对他自己的侮辱!
“既然都有能耐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红杏出墙的事来了,还怕本王说吗?既然如此,在做之前就该给本王好好想想清楚,要不要丢这个脸!丢不丢得起这个脸!”阴辰魄也有些怒了,迈动步子,朝她步步紧而去。一双嗜血的眸子,闪动着飞花的腥红。
“你口口声声说我背叛你,说我偷人,说我红杏出墙,说我不知廉耻,说我伤风败俗,说我不贞不洁,说我红颜祸水,说我残忍阴险,说我不容于世……好……好啊……我就是这样一个人……那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你满意了吧?”伤心到了极致,熏忆反倒是笑了。那笑,凄美绝伦,似乎连整个暗黑的军帐,都能受其感染,点缀出深浓的哀凉。
晚风从缝隙之中吹入,舞动起她那飘散的发丝,带着抹超凡脱俗的美,似乎,整个人,遗世独立于天地之间,没有人能够介入丝毫。
阴辰魄但觉一抹不安,似乎下一刻,他将会失去什么。整个人有些怔忡,声音,竟也有一丝发颤:“本王没说你……”他可没有给她安那么多的罪名,她怎么能这般说自己呢?
“套用王爷您的一句话。既然说都说了,也不用再推脱不承认了。放心,您给我熏忆安的那些个罪名,我熏忆全部认下了。怎么样?可还合您心意?如果王爷还觉得不满意,那也没事,您只管再说,我也一并认下便是。”
无所谓了,真的无所谓了。不相信她……也无所谓了……原以为相爱了,那感情,必定可以承受住打击,可不曾想,他与她之间的感情,便也只是这般脆弱。脆弱得,不堪一击。是否,自始至终,都只是她在自作多情。自以为获得了他对她的爱,却从始至终,都不曾得到?她,还真是愚蠢啊!愚不可及!愚蠢得一塌糊涂啊!呵,这便是她自作多情的结果啊……
“可你终究是负了本王!”见熏忆如此,阴辰魄只觉得浑身透着一股不适,那股不适在他周身蔓延缠绕,使得他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从出生到现在,他还从未如此过,但心中却因为熏忆的话一紧。原想着不再说什么重话,可见她如此的态度,却偏生又起了好胜之心,不甘地喝了一声。王爷?该死的王爷!她竟然与他疏远至此,竟然喊他王爷!该死的他讨厌这个称呼从她口中道出!天下间任何人都可以这般喊他,可唯独她不能!他不允许!
“我们之间究竟谁负了谁,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听得阴辰魄的那一句,熏忆的火气也上来了。双眼一下子发亮,直直地望向阴辰魄,闪耀着无边的怒气,“摸摸你自己的良心告诉我,是我熏忆负了你吗?如果不愿摸你自己的良心,那也有一个最简便的法子。你可以摸摸你的衣袖,或许那里头的什么重要的物件,可以告诉你答案,也可以为我熏忆申一下冤屈!”那个样式老旧的香囊,那个针法杂乱的香囊,那个上了年代的香囊,那个他随身不离的香囊,那个他视若珍宝的香囊,那个他……呵,那个凌化仙送给他的香囊啊,她可是从来没有忘却过呢。
此刻,那个香囊,应该是静静地躺于他的衣袖,冷眼旁观着他指责她的一面吧。它,就好比凌化仙,便这样横亘在他们之间,旁观着他们之间的种种……
明明是一个死物,却比活物更加具有杀伤力……
“怎么?王爷倒是快点动手啊,翻翻自己的衣袖,也好给我熏忆一个公道,到底是谁负了谁!”见阴辰魄迟迟不肯动手,熏忆心中苦笑连连。阴辰魄啊阴辰魄,原来我在你心中,竟连一个小小的香囊都及不上呐……呵,还真是可笑呢……当初,竟想着让自己彻底取代你心中的那个人,不曾想到头来,终是一场空……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一场虚幻呐……
天,更暗沉了几分。而腹部不时的抽痛,竟使得熏忆喉间又是一股腥甜。实在忍受不住,熏忆唇微启,唇畔便溢出一丝冰凉。
慌忙转身,将自己狼狈的一幕隔绝在阴辰魄的视线之后。呵,想要看她的笑话吗?不,她不会让他如愿的!暗暗一咬牙,熏忆衣袖轻轻一擦,便抹去了那刺目的鲜红。
尽管主帐之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可天性使然,又或许是习武使然,阴辰魄幽深的眸子,却闪现着灼人的光芒。熏忆的一举一动,似乎都难以逃过他的双眼。
见她举起衣袖擦拭着什么,阴辰魄一愣,面上浮现着担忧。可下一瞬,他便恍悟了,她——该是哭了。不愿让他见到她的泪。这个倔强的丫头啊,永远都不希望自己软弱的一面暴露在人前。心中的怜惜愈发旺盛起来,可阴辰魄却只是紧抿着薄唇,拼命抑制着自己想要将她一把搂入怀中的冲动。
收拾好了自己的狼狈,熏忆转过身,重新以着骄傲的姿态面向阴辰魄:“不知王爷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是否想明白了,我们之间,究竟是谁负了谁?”呵,一个香囊,便注定了,他与她之间的情,只有他负她的份。她熏忆,无所谓了……负她……便负吧……无所谓了……
“那香囊只不过是……”听到熏忆意有所指的话,阴辰魄这才想起自己随身携带的香囊。第一次被她撞见,他说这是他心仪的女子所赠,而后来的几次撞见,却又对她说是她亲手所赠。呵,以为那时的她确实是失忆了,不愿让她胡思乱想,便这般说了。岂料现在她竟又将这件事翻了出来!陈年旧事,这本是他心中的一个伤痛与遗憾,这时候被熏忆拿到了桌面上,阴辰魄一时竟不知是该感伤一番,还是该气恼一番!她,还真是懂得如何揭他的伤疤啊。
“是什么无所谓,只要结果有了就成。”她才不愿知晓他与别的女子的那些个事。他以为她真的是铁打的吗?见到他为了别的女子如此,她的心不会痛吗?他也太看得起她了吧?
“你……”似有什么要倾泻而出,阴辰魄却感到是那般无力,脑中想了一圈,突地想起在刚刚在营帐外撞见那士兵的一幕,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是一顿指责,“那你呢?又好到哪里去?私自将本王的令牌交给士兵,你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吗?若是被居心不良的人拿去,岂不是陷我辰凌国于危难之中?不,本王还真是糊涂,也许你早就有这个意图了也说不定。这棱翊狼子野心,也不是吃素的主,你就这般被本王带走他却久久不见下文,估计这也是你与他商量好的吧?里应外合!”
“你……”对他的情被他这般误解已经是她所能承受的极限了。可这下他倒好,竟将她为他着想的一片好心又曲解成与棱翊合谋!呵,果真啊,他对她,是没有爱的呢……不仅污蔑她的人,也一并污蔑她的人格,她的心。试问,若是爱,会这般对自己的所爱吗?
又是一股腥甜袭上喉头,这一次,熏忆却并没有转身,而是使劲忍住这抹恶心,将它往下咽入。咽入之后,却又不免后悔起来。因为那腹部原本就纠疼不已,经过这一次拼命咽入这抹血腥,竟再次翻江倒海起来。额际,丝丝冷汗沁出。可这一次,阴辰魄却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没有发现熏忆的异常。
“从前有一个寺庙,庙里住着一个和尚,那个和尚每天都早早的起来念经。寺庙的旁边住的是一个屠夫,每日三更便要起来去杀猪。时间长了,两人就成了朋友,便约定谁先起来便叫醒谁。于是有时候是屠夫叫醒和尚起来念经,有时候是和尚叫醒屠夫起来杀猪。等到两人都死了之后,和尚下了地狱,屠夫却上了天堂,自此陌路。”慢悠悠地转过身,熏忆往床榻边走去,“和尚天天念经要下地狱,屠夫天天杀生却要上天堂,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那是因为两个人的心境不一样啊,和尚叫屠夫起来是杀生,所以要下地狱。而屠夫叫和尚起来是念经,所以会上天堂。两人做的事情不一样,心也不一样,所造成的后果便也不一样了。无所谓因果业报,无所谓是否一心向善,佛主们看到的是事情的结果。”也不待阴辰魄回答,熏忆便自顾自道,但那声音,却有着决绝的凄凉。
而你我,便好比是这和尚与屠夫,明明关系匪浅,可到最后,却也因为心的不同,而分道扬镳。
这句话,熏忆没有点破。她知道,以他的学识,定然懂得她话中的含义。
阴辰魄听她如此说,心中百感交集,却苦于无法说出口,只是愣在原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远离他。
终于,熏忆在床前站定,也不避讳,只是背对着阴辰魄,缓缓地将自己身上的那件过于宽大的衣衫除去。
衣衫上那穿针引线的织法,着实令人难以恭维。可自熏忆感觉腹部隆起以来,却一直坚持穿戴这些类型的衣物。因为知道,这是他为她准备的。而更难得的是,这是他问了几个上了年纪的有经验的老人,自己让人指点,一针一线缝制的。
这些,他都没有对她说,可她却知道。当初无意之中听到地宫之内的侍卫说起王爷最近如何如何古怪,她便留了心。因缘巧合之下,才发现了他为她所作的一切。既然他选择不说,那么她便随了他,只不过心中对他的爱,却因这一举动,更加地肆虐起来……
然而现在,似乎一切都无所谓了呢……
而这件衣衫穿在身上,也似乎只是无言的讽刺,令她的心愈发地抽痛……
呵,自作多情的她……自以为是的她……根本便从未得到过他的爱呵……
衣衫褪去,便只剩一抹酥胸。而她雪白的娇躯,一览无余。
“你这是干嘛!?”阴辰魄但觉一抹无边的怒气来袭。她这是做什么!夜晚寒气浓重,她就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吗!非得要这般折磨自己吗?她可知,她折磨的,不仅是她自己,也有他啊!
“见到这衣服,我眼睛觉得疼。”而心,更疼。淡淡的,熏忆道出一句话,接着取过一旁衣架上以备不时之需的外衫,将其缓缓穿在身上。
呵,这下子,她与他之间的联系,该是可以彻底地断了吧……
断吧……都无所谓了……真的……无所谓了呢……
手突地触摸到脖颈之中的紫罗兰吊坠,却又是一抹苦涩袭身。断……真的,能断得了吗?
仔细地穿戴好,熏忆也不再多说,直接便往主帐外而去。
再见。幽幽的一声,从心中无声溢出。
再见。
再也不见。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呢……
眼见熏忆转身而去,阴辰魄的面上有着痛苦的挣扎,可却是紧握双拳,什么都没有做。
他,自出生便拥有的一切,注定了他的性格。有些话,并不是心里想说,便能轻易说出口的。有些事,并不是想做,便能够真正落实的。
骄傲如他,低不下那个头!
熏忆刚走出主帐,便与一个模糊的身影相撞,踉跄了一下,险些倒地。
天色已深,她经过刚刚与阴辰魄的一闹,便也没有心思多做计较,稳了稳步伐,便继续往前走去。
如今的她,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离开。
再也不见的话,她会做到的,绝对会。
身后,青女望着熏忆渐行渐远的身影,感觉有些怪怪的。
对她道歉,怎么都不搭理人呢?
看她的身影,竟那般像王妃……
但一想,又不对,以王爷的独占欲与保护欲,可不会允许王妃在大晚上的擅自跑出去。一摇头,青女便端着药碗,轻唤了一声,走入主帐。
军帐之内,漆黑一片,死寂的气息,辗转流溢。模糊之中可看见阴辰魄高大挺拔的身影,透露着无边的落寞。再转眼,床榻之上,甚至是整个军帐之内,却没有熏忆的丝毫身影。
“王爷?”奇怪于没有见到熏忆,青女不禁猛然醒悟。那个女子,真的是王妃!想想也对,军营之中女子便是力入禁止的。除了王妃,那个女子还能有谁呢?
“王爷,王妃走了?”见阴辰魄没有反应,青女又问了一声。如果所料不差,王妃,走了。
“嗯。”低沉的一声,阴辰魄算是应答。
“王爷,您怎么不追啊?这大晚上的,王妃这般出去,保不准便遇到危险了。”不知事情的始末,青女一心只为了熏忆着想,忙劝道。
追?他怎么不想追?只是,心中的傲气却容不得他做出这般举动啊。还好,没有他的命令,她也走不出这个军营。而且他都安排了暗卫随身保护于她,相信该不会出事才对。
恰在此时,一个士兵跌跌撞撞地跑进军帐,一把跪下:“王爷……王爷……大事不好了!军营中似乎是混进了敌人的奸细,而且不止一批,似乎是两批,大打出手!”
奸细?呵,严鸩铭都已经退走了,还是不甘心就这样落败吗?非得再搞点事出来?
可是,另外一拨人马,又是谁派来的?
由那个士兵带路,阴辰魄大步迈开,便往帐外而去。
营中,巡夜的人马一拨接一拨不时走动,灯火通明。见他来到,忙纷纷行礼,紧随在其后,往那打斗的场所走去。
那里,早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阴辰魄一走近,人群便自觉让开一条道。
赫然入目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各个黑衣劲装,煞气惊人,且面上带着黑纱。
只需一眼,阴辰魄便认出了,这正是自己精心训练的暗卫,且正巧是他派去保护熏忆的那批!
他们都是自己一手调教,且经过严格的闯关对对博,才能成为受他倚重的暗卫。以他们的身手,说什么也不可能全军覆没啊!到底是谁下的手?那他的丫头呢?他的丫头现在在哪里?她在哪里?她有没有怎样?
心,似乎都失去了跳动的能力。
不,他的丫头,绝对不会有事的!
阴辰魄狠戾地朝着身旁的几个副将道:“点二十万兵马,立刻随本王出军营,搜查王妃下落!”
「光一章虐,便弄了一下午,恬恬忙晕了。今天如果有时间晚点会还有一更,大虐篇章。顺道求鲜花~希望亲们支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