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遍的思虑,再相见时的规划,早已在脑中成型。可真正面对,终究还是难以恣意。
所谓的伪装,被那回眸来牵。
原来,计划,永远都比不上变化。
成忆刚随着成空的邀请而在桌旁落坐,便见得一个黑色的身影推开了房门。
伴随着一阵冷冽的清香,那抹与生俱来的独到威势,便这般丝毫不差地落入了人的眼帘,也一并侵染了人心。身后夕阳点缀,将阴辰魄的身影拉得老长,而他的面容掩映在阴影里,竟看不真切。只是那如墨般的长发,还是随着飘忽的晚风而动,飞扬一片。
心,微动。怎么,就只有他呢?凌化仙呢?那般宝贝在意她,却让她一人在正严殿之内吗?
疑惑毕竟没有持续太久,不过片刻,便被那抹临近的身影攫取了心神。
这,还是她首次这般近距离毫无顾忌地打量着他。
只是,阴影之中的他,眼神无法识别。
想必对她,定是泛着再陌生不过的幽光吧……
或者,连陌生都算不上……
毕竟,对于不屑的人,他向来不愿多看一眼……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总有一天,他会驾着七彩祥云来迎娶我。只是,我猜到了开头,却猜不中结局。”
呵,此刻的她,不正是这般的意境吗?
望着他一步一步走近,脚步沉稳有力,可惜,如今的他,已不是她所熟知的儿郎,而她,也不再是他心中的所念。
脚踏的祥云没有,浪漫的婚礼不再。她,确实是猜到了开端,却并没有参透结局。
世事难料。
早知如此,她也依旧会坚定不移地选择当初的决定的吧……
“施主请坐。”见阴辰魄来到,成空住持面上是慈善之笑,口中邀请,手则端起了桌上的青花茶壶,不为所动地给摆放整齐的四个杯中添置起了茶水。
“不必了。”终究是走得近了,烛光的映照下,阴辰魄的身影这才完整地呈现在人的眼前。深邃的眸透露着冷漠与孤傲,望向成空斟茶的动作,语含不耐,“你也别忙活了,本王说完就走。”而他的眼,似乎自始至终,都不曾望向坐于成空身侧的成忆。
“那倒是老衲多此一举了。”成空住持也不在意,只是无奈一笑,突地转过身,面向身旁的成忆,淡淡而言,“既然这位施主连喝一杯茶水的时间都没有,那便离去,恕老衲不远送了。女施主,还请你给老衲卖个面子,千万得饮了此茶。”视线,不曾看阴辰魄半分,显然对其的不满显露无遗。
其实这碧青寺负责每年皇家的祭祀,该是见过阴辰魄才是啊。绝杀王爷的大名谁人不知,何人不晓?这位成空住持,难道就不怕得罪了他吗?之前还在为这碧青寺的百年基业与这寺内的僧众与她争锋相对,现在,竟不在意了?还是说,他根本不知阴辰魄便是绝杀王爷?一个随时可以使他身败名裂,亦随时可以使他尸骨无存的狠戾角色。
阴辰魄向来不喜太过于热闹之事,这是她知晓的。祭祀之事,那般难能可贵,定是人山人海,许是他又不顾礼法纲常,没有出席吧,也难怪这成空没有认出他来。成忆心里这样想,觉得在理,也不再将此放在心上。
“素闻这碧青寺后院有一口井,里头的水甘美异常,竟比那天山的甘兰泉还甘醇了几分,想必这便是了。今日有幸,那小女子自然恭敬不如从命。”接过成空手中的杯盏,成忆面上含着淡笑。虽说这住持之前为难了她,但她对人家的好意,也不好推却,更何况他刚刚解了心怡之危,她对他的那份微恼,也便抛诸了脑后。不过,心中似乎还有着一个原因迫使她做出这般举止。
也许,只是想与他对着干吧。
他不愿意做的事,那她便做。
也许,只不过是想获得他的一个眼神注视……
但是,一切不是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吗?
而且,这无疑是给自己找麻烦。日后嫁入王府,他对她的脸色,定不是一般的差了吧……
还真是搞不懂自己呢。
心中微叹,成忆樱唇轻抿。茶入喉,顿觉神清气爽。这君山银针配之以这绝佳之水,果真是相得益彰。
“施主还不离开吗?不是急事在身,连入座都不肯吗?”此时,成空住持再度开口,面上依旧是身为一个出家之人该有的慈善笑意,只不过那话语听着,却带着几分讽意。不过最多的,似乎是几分戏弄与揶揄。
“想必是住持你的诚挚相邀在这位公子的眼中变成了趋炎附势的表现吧。”温润如春风的声音弥漫在静谧的禅房,成忆平凡的容颜之上,一如盛开的鸢尾,绽放翩翩之姿,无形之中竟使她焕发出无限的光彩。
“观这位施主的着装与气势,确实不是有权,便是有钱。女施主果真是好眼力。”话虽是与成忆说,可成空住持苍老的面容却面向了阴辰魄,丢给他一个含蓄的笑,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不过在老衲的眼中,这钱与权,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看来这位施主有些多虑了。”后面一句话是对着阴辰魄说的,可反倒是收回了面向他的目光,兀自饮用起了茶水。
“这位施主,你要不要也尝尝?”用毕,似乎是百无聊赖,成空对着站立在成忆身后的心怡说道。
心怡早听得成忆夸赞这茶的好处之时便已然跃跃欲试了,这下子听得这住持一说,自然是顺着杆子往上爬。笑着接过,仰脖,一饮而尽,后将杯子放至桌上,也不知她是否真的品出了这茶的绝佳意境。
成忆见她如此,淡淡一笑,只不过眼中的凄迷苦涩,竟显得那般突兀。
天性使然,心怡即使成为千冥宫中一员,却依旧没有抹杀去那份纯真。
可是,她呢?
她的那份天真,她的那份烂漫,如今,又身在何方?
手下意识地握紧,竟不曾想,指尖嵌入了掌心,几丝血色的印记呈现,而她,却似没有知觉。
见这三人唱和俱佳,摆明了是他不愿入座便别想着说事的举动,阴辰魄但觉心中一阵恼火。若不是这儿是佛门清净地,他也许真会让这儿血流成河。一想到凌化仙还在解签处等着他,即使有暗卫暗中保护着她,他依旧还是不放心,便想着速战速决。
“好,那本……我也便来尝尝这碧青寺的一绝。”离去的步伐突地变动了方向,大步迈出,竟已是朝着成忆的方向而去。一个转瞬,他的身子便已落座。而落座的位置,恰巧是在成忆的身旁。讳莫如深的眸子淡淡地扫视了一眼成忆微红的手心,阴辰魄的眉头轻蹙。
“你的手。”向来都不屑于多管闲事,而且是这般微不足道至极的闲事,可见到成忆那被血色侵染的手心,阴辰魄也不知自己为何,竟破天荒地提醒了一句。
声音明明是那般冷漠异常,可话中的内容,却是透露着一抹莫名的关心。
听着阴辰魄的话语,成忆一愣。他……是在对她说话吗?
不明所以地望向自己的手。只见上面竟在不知何时泛起了血色的痕迹。难道是刚刚想到什么,下意识里……
不在意地取出随身携带的丝帕擦拭一番,成忆投以他温和的一笑。
只是阴辰魄却不领情,避开她的笑,端起桌上已然注满的茶盏,仰脖,一饮而尽。动作,与心怡如出一辙,只不过他更迅猛了几分,不是饮茶,而仅仅只是纯粹的一种应付。
呵……
当真是……
陌路之人呢……
那又为何,还会在意起她手上受伤与否呢?
知晓他的秉性,明白他绝对不会这般对一个他所忽视的人。而他现在,竟似在关心她呢。
成忆心中微甜。
可见到他躲避的举动,却也知道,他应该是为刚刚自己的多话而后悔了。
果真是……忘记她了呵……
“既然坐也坐了,茶也饮了,那本……我的话,住持是否也该听听了?”放下手中已然空无一片的杯盏,阴辰魄冷冽的眸散发出千钧之势,直直地注视着成空,似乎只要他敢说个“不”字,便绝对不会对他客气。
两次都将“本王”二字咽入了腹中,想必他是不愿自己的身份张扬,成忆倒也不觉奇怪。只不过这一次,似乎他隐忍的限度又加大了几分,竟然心平气和地坐了下来,还饮下了茶水。是什么,使他的隐忍程度,竟能破例达到这般程度?
“施主尽管说便是,老衲洗耳恭听。”成空住持倒是永远保持着一副和颜悦色的面貌,想必是见着他终究还是不得不遵循着他的话做也有着几分得意吧。
“天色已晚,我和我娘子想在你这碧青寺住宿一晚。”低沉的语气,仿佛这仅仅只不过是通知一声,完全不似与人商量的语气。
然而,“娘子”二字,在他出口的瞬间,却是直击得成忆的心一片抽痛。
刚刚还用丝帕擦拭掉血红之处,竟再次流淌丝丝之血。而这一次,指甲,竟已入掌心三分。
力度,完全超乎了想像。
成忆的眼明明低垂,却似完全没有发现般,只是呆楞着,视线停留在不知名的点上。
恍惚……一片……
空洞……一片……
“出家之人,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这个是自然。公子与尊夫人自可随意。老衲让人给两位安排一间厢房。”说话间,成空住持已经朝门外而去,而他似是漫不经心的话却也一并传来,“果真是夫妻同心,尊夫人刚刚还与老衲说要留宿一夜,施主你便不放心她而再跟老衲来说一遍。呵,老衲刚刚还为难了她一番,真是有些汗颜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