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早已过了午夜的虚华。成忆不急不徐地走在宫中的小径之中,身后的兰竹,一步步紧随其后。
月,悄然隐匿。漫天的星光,竟已渐渐变得微暗。
树莎莎而动,风影缭绕。
暗处,两双专属于暗夜的眼虎视眈眈。
“就是她了,想要报仇,便趁现在。”其中一名黑衣人对身旁的那位轻声而道,声音是刻意的压低,腰际的翡翠玲珑玉,在暗夜之中散发冰冷的气息。
“好,你的这个人情我记下了。只要这一次报了仇,我一定答应替你做事。”身旁的黑衣人黑纱蒙面,身子骨有些弱小,说完这些,身子便已朝前窜出。而他的眼,自始至终都死死地盯住那走在前头的成忆。
呵,替我做事?我的身边,可不缺人呐……
这,不过是一个怂恿你的借口……
一个,让你大仇得报的借口……、也是一个,让主子心愿得偿的借口……
黑色的眸子散发出一丝阴冷的无情,任由那翡翠玲珑玉在空气露出万千寒光。
越往前走,却越是觉得寂静得有些森冷。皇宫之中,怎会如此惨淡?前者的烟花灿烂,后者的门庭冷落,似乎有着什么,泛起了不对劲。
原本一前一后相依而进的步子,似乎……只有一股单调之音……
疑惑地转身,成忆这才发现,身后的兰竹,竟早已不见了踪影。刚想张口高呼之时,却不曾想,眼前一个身影闪动,她的咽喉,便已被抵上了一把尖锐的长剑。锋利异常,出手迅捷。
“你……”震惊之余,声音,竟是已然不能发出,唯有这抹听起来还算正常的音质,残留空中。
“王妃,别来无恙。”不是“郡主”,而是“王妃”。
这一声“王妃”,是那般悠远矿远。
棱翊的王妃……
阴辰魄的王妃……
王妃……
这个称谓,离她,真的好遥远了呢……
如今的她,是郡主……
不是阴易封钦赐的郡主……
而是,棱翊的妹妹——成忆郡主。
不解地望向这个横空出现的黑衣之人。他究竟是谁?为何能够轻易地道破她的身份?
从他的声音判断,她确定之前并未见过他。
那么他为何会对他如此?
“你究竟是谁?想要干什么?”柔软的声音带着坚强与果然,声音淡然如水,倾斜在这月华逐渐隐匿的半空,别具一番宁静与安然。
问的话刚一出口,成忆便有些后悔。若存心为难,这人又怎会回答?自己这样问,也只不过是助长了对方的威势罢了。
“王妃,果真是不认识我了吗?可我对您,却是终生难忘啊!”那般血海深仇,想要淡忘,简直便是天方夜谭了。
说话的同时,黑衣人手中的长剑已然朝前送了几分。坚硬的剑尖,若有似无地划过成忆柔嫩的脖颈。酥麻刺痛的力道袭身,成忆似乎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粘稠的液体从自己的脖颈之中徐徐流出。
强忍住席卷而来的强烈痛楚,成忆稳住了自己的身形,淡然说道:“本宫确实不知,如果你不介意,可以稍加提醒。”怔楞也只不过片刻,疏忽之间,她便已恢复了自然。
如今,她是郡主,胡韩国的郡主。
她,绝对不能丢了棱翊的脸面,更丢了胡韩国的脸面。
成忆,她,只是成忆。
“还真是健忘啊,我姐就这样死在你手里了,而你,却一句不知,把所有的罪名都抛诸在后了?熏忆,你够狠!”握着剑柄的手似乎是由于情绪激烈而颤动了几分,无形之中又加深了成忆原本被轻划过的伤口,深浓的血迹,侵染在人的眼前。
熏忆二字一出口,成忆感觉自己的整个天地都将要倾塌了。
这个名字,久远得,自己都想要忘记了。
然而如今,竟又被人给提了出来。
熏忆……
熏忆……
不,世上,再也没有熏忆了。
往事如空,皆已成忆。
她,是成忆。
成忆。
“本宫不知你口中所讲指的是什么。而且本宫要强调一点,本宫是成忆,成忆郡主。不是你口中的王妃,更不是你口中的熏忆!不管你的什么恩恩怨怨,皆与本宫无关。”说罢,再也不管不顾正抵在自己脖颈的长剑,便这般直直地将剑锋用手指推移至一旁,然后,便往前而去。
“站住!”黑衣人之前显然是在回味她所讲的话,并未对她的动作有所反应。但发觉情形不对时,忙闪身在她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手中的剑,再一次抵在了她的面前。不过这一次,却是变换了位置。不是脖颈,而是胸口。
“以为您换了一张面皮就打算敷衍了事,逃避该有的罪过吗?王妃,您是否也太天真了些?”眼眸扫过成忆被正流血的脖颈,微微地眯了起来,却还是接着言道,“可是您的这双眼睛,却是骗不了人。只消一眼,我便能肯定,就是你本人!你是熏忆!胡韩国王妃熏忆!或者说,是绝杀王妃熏忆!呵,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你是熏忆的事实!”
被人这般一语道破,成忆终究还是垂下了眼眸。
没有想到,在此刻,这个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不是阴辰魄,也不是棱翊,反倒是眼前这个欲杀她而后快的人……
眼……
真的,只是从她的双眼之中,便看出了她吗?
那么他,又是怎么判断而出的呢?
与那个人不熟悉,又怎能轻易地认出她来?
这一刻,她真的极度怀疑,面前的这个人,她是认识的,也该是认识的。
只是,她却真的没有丝毫的印象……
“听闻这皇宫之中有一处禁地。那儿,有着传说之中能够辨别世间善恶的浮落湖。今夜,我便带王妃去体验一下这湖水的清凉。究竟这传说,是否属实。”
浮落湖,据传闻当初阴辰魄生母投湖自尽的地方,是皇宫之中的禁地之一。没有皇帝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得入内。湖水极深,只要身子的大半部分触碰到了水,那么即使你水性再好,武艺再高强,都无济于事。下场,只有一个死。但是,这水,却能够证明人的清白,判断是非曲直,被人一度传为青天明镜。
成忆知道,无论她承认与否,今夜,眼前这黑衣人,是定然不会放过于她了。
“不介意我清理一下伤口吧?”虽说是问句,可出口,却绝对没有问询的语气。动作迅速地取出衣袖之内的丝帕,轻轻地擦拭着正流血的脖颈。
丝帕一接触伤口便沾染了血迹,一片的殷红。原本洁白的部位,早已被红色所掩盖得面目全非。
看来他对她的恨,不是一般的深呢。
姐……
从他的口中,她得知他是为他姐报仇……
可是,她不认识他……
那么他姐呢?
她,曾经认识吗?
在黑衣人默认的前提下稍微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成忆似乎是有意顾左右而言他,淡淡而言:“我的婢女兰竹呢?不知道你把她怎么样了?”
“放心,不过是将她打晕,扔到无人的灌木丛中而已。我这人是非分明,绝对不会对无辜的人下手。”不动声色地将成忆擦拭伤口的动作尽收眼底,黑衣人没有反驳,只是有板有眼地答道。他,不是那种妄杀的人。他,只想要报仇。然而,报仇归报仇,他一定会让这个杀人凶手亲口承认自己的罪状。这样,天上的姐姐,也会瞑目了。
“这样就好,兰竹是无辜的,我不希望我与你的恩怨将她牵扯进内。”用丝帕擦拭伤口的动作突地向脖颈上方转移,然后,小心翼翼地一直往上。趁着说话的空荡,竟是转移左耳。那枚紫罗兰耳环,被她用丝帕遮掩悄无声息地取下。
“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还瞎心什么!”狠戾而言的同时,黑衣人已然闪身朝成忆靠近,然后,一掌劈上她的肩头。
在成忆即将倒下的时候,他一把将她甩到了自己的肩头。然后扛起她,往那个所谓的禁地的方向掠去。
“咚——”的一声,是耳环被丝帕包裹住落地的声响,沉闷却又悦耳。
成忆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将它从自己的手中滑落。
而黑衣人由于向前掠去的速度太快,竟没有发现这抹异常的声响。
待两人消失在远方,一抹青色的身影缓缓走近,捡起了地上之物。
她……
真的是王妃?
成忆……
熏忆……
竟是同一人?
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这一刻,他竟有些犹豫起来了。
不知是否该追上去,可最终,还是往正举办宫宴的御花园方向而去。
无论如何,还是先跟王爷说一声。听过王爷的定夺再说。
彼时,御花园内,丝竹声声,觥筹交错。莺歌燕舞,醉意翩然。
宫宴之上最出彩的,莫过于如今的绝杀王妃凌化仙。
应众人之邀弹唱一曲之后,众人便感到意犹未尽,纷纷起哄着要她再弹奏一曲。可当她又满足了他们的要求之后,便又有人提议她当场献舞。
依着他们口中所说的“天下第一才女非绝杀王妃”莫属的虚华,她优雅一笑,才刚倚上阴辰魄胸膛的面庞又重新抬首,然后与他的目光交汇。见他没有什么意见,便又继续走向舞台。
此刻,凌化仙绝妙的舞姿在舞台之上大放异彩,那水袖翩翩,竟真如仙子降临,绝妙芳华,惹人妒艳。
那些个年少气盛的公子哥早已蠢蠢欲动,对着凌化仙随着舞动而不断起伏耸动的丰盈垂涎不已。更有甚者,有人为了遮掩自己的窘态,竟端起宴桌之上的酒杯,本想着一饮而尽,竟是看着那翩然的舞姿而入了迷。酒喝到一半,最终竟换成了口水不断地往下滴到酒杯之中。
不过凌化仙的出彩,却也惹来场中一些大家闺秀的不满,怪她抢占了所有人的视线,出尽了风头。但也只敢在心里小声地抱怨着,不敢轻易在面上表露。
此时的阴辰魄只是一个劲地灌着酒,也不知是怎的,自成忆离开之后心情便变得愈发烦躁起来。然后又见凌化仙被一个个男子这般看着,更是觉得万般不爽。
男人看男人,自然知晓他们眼中那赤、裸、裸的深意,他一向独占欲极强,当然会不痛快。
可是这一次,他却有些怀疑自己了。
为何没有直接冲出去,将那些胆敢觊觎他女人的人的眼睛挖了?
望着舞台中央那个舞动的紫色身影,他的脑中竟不禁浮想起另一抹紫色的身影,然后,似乎是由那漫天的紫罗兰点缀,那抹紫色的身影竟渐渐地有些模糊起来,又衍变成了一抹绿色的倩影。
“王爷。”正当阴辰魄想着再灌酒下肚之时,尹末却在此刻出其不意地现身。
然后,阴辰魄便觉眼前似有什么一闪,一样带着血腥味的东西,被放置到了眼前的宴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