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为了小北,他这样做全为把你择出去。”
待华南赫回府,将早朝发生的事全部述完,云汐慨然轻叹,手扶脸上易容的冰蚕假面皮:
“我的计划百密一疏,没料到静乐郡主也会搞出相同的一手。两波流寇相遇实在牵强,日子久了必然引人猜疑。
小北金殿上顶着以下犯上的罪名对你言语无状,便是让在场之人相信错嫁一事是真,免得日后华南信生疑。如此一闹,外人眼里看来东厂与九王府结了仇,这也是华南信希望的结果。”
华南赫微微颔首:
“确实,老天总是厚待我华南赫,不仅把知我、懂我的你给了我,又将那些忠心耿耿的弟兄们带到了我的身边。”
云汐笑笑:
“高手过招,从来兵不血刃,小北真是心智过人。
他知华南信多疑,才在殿上装出目中无人之态,以故意激动皇上。
朝野上下谁不知他是时凌一手扶上提督位的,他目中无人,便代表了时凌的目中无人。如此一来,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时凌暗插了刀子。
新婚夜丢了老婆,任谁都会做出过激的事情。因而老时凌也好,肖太妃也罢,诚然也挑不出小北什么错来。
至于肖太妃,她当场褒奖时凌,无非是想仰仗时家在宫里立一耳目,未来让她的晚年得以安稳度日罢了……”
“华南信果然上当,被彻底逼得发疯要杀小北,迫不及待下下时党的威风……”
华南赫拢住女人的肩头,浅声问:
“你要说的,是这个吧?”
云汐依偎在男子胸前,轻笑点头:
“华南信童年经历不幸,长大后即便做了君王性格也为多疑,对人对事极度缺乏安全感。
他终日声色犬马,把权利下放给内阁与东厂,却又对二者处处设防,不是掣肘便是制衡,这已经犯了治国理政的大忌。眼下朝中党派林立,很快他这个皇帝便会被架空了。”
华南赫沉了眉眼,谓叹道:
“当年我不想背负天下骂名,毅然将手中的半块玉玺给了他。我认为他历经噩运后必会发奋,定会做个好皇帝。
不成想这华南氏的江山到他手里,反倒不如先皇华南泽在位时的盛景华丽。”
云汐劝他道:
“莫想太多,赫,你千万记得从前怎样,以后还怎样。切不可因摄政之权给了你,你便对朝事指指点点。在任何人的眼中,你依旧是个吃喝玩乐的逍遥王爷就好。”
“是,衍之谨遵王妃教诲。”
华南赫挑了女人的下颚,温柔占有了她的唇瓣。
……
月朗星稀之夜——
丞相府书房,时凌将一个信封交给下人:
“去,亲自送到皇后的手上,务要她照着上面的方子,认真服药。”
下人应承着,退出去了。
信上的内容是道可靠的秘方,专助已婚的妇人得孕坐下男胎,是时凌以千金从民间术士的手里求来的。
回想早朝上帝君暴戾的嘴脸,时凌一阵脊背发紧,心力交瘁之感更甚。
身为内阁首辅、手握重权的一品大员,时凌深知帝君的秉性。
他既要用大臣,还要时时刻刻防着大臣。
高处不胜寒!
今日皇上殿前杀勒霜,恐怕就是杀给他时凌看的。
还好关键时刻,太妃赶来救场。
可是,她能护得时家一时,却护不得一世。
最可靠的自保方法,就是让女儿时沅卿尽快怀上皇子。
这个孩子一旦出世,就是仁宪皇帝登基以后的第一子,金贵无比。
且女儿又为东宫皇后,身份尊显,她生的皇儿就是嫡子,是能够继承华南氏万里江山的未来君主。
只要得此嫡子,无论今后朝局怎么变,时家也算稳赢,他时凌也可老有所依了。
……
十月末,北疆再起战火。
多兰、尤哈、布余三大部落经年受大羿重赋压榨,联合周边十几游牧小部起兵十三万叛乱,遭遇北防驻军的奋力抵抗。
疆界地一时狼烟四起,百姓颠沛流离,生活苦不堪言。
北防重地,军役三年一换防。此番叛乱突发,正是北地换防之前。
驻地老兵不敌游牧蛮子,最终死伤惨重。
急求增援的军报一封封传进京城,彼时帝君正于新建得的戏园子里与蕊姬和新入宫的戏子伶人们寻欢作乐。
连夜传召大臣入宫商御敌良策,一番议会下来,群臣们却把仪事重点放在了互争兵权上。
最终,华南信派娴妃之父庆平伯孟放领京畿军十五万、汇同东北军二十万北伐征讨叛军。
冬时宜修养,带兵本就天时不利。
且北疆路途遥远,北伐拼的就是后方军需供应。因而在地利方面,天朝大军也不占优势。
早年改稻为桑的国策祸害了许多良田,官粮已有供不应求的浮象。
眼下为应北地军需,各地官府向民间急征粮草,半价索取等同明抢,百姓怨声载道。
再者,华南信当政的这两年多里生活奢靡,其腐化的作风早就影响到了地方。
上行下效,其结果就是军中将官玩暍、士兵颓软,军备荒废严重。
这样的一支队伍拉出去,即便在数量上优于蛮部,然其战斗力可想而知。
更何况,在孟放领兵北上与东北军回合的路上,又屡屡传出京畿军士兵强掳民女轮至死的负面_新闻。
北疆战火连天,形势吃紧,京中也一刻没能消停。
这次游牧部落叛乱即是导火索,使得大羿朝野党争再度升级。
其中以内阁首辅为中心的时党、与时党针锋相对、主张解散内阁还政于君王的大礼党、以及提议裁撤东厂的西民党三大党派的斗争最为激烈。
他们相互打压,彼此攀扯的行为看似一切为国为民,实则只为排除异己,让自己的党系成为朝堂之首,将中央的主权掌控在手。
在这般波云诡谲的乱象之中,唯华南赫安稳的立于局外,自北疆战乱的消息传入京城,他便以身子不适为由,再无入宫参加朝会。
……
时光如不经意间滑过指尖的水,转眼已是除夕。
一早天空阴霾,零星飘着雪花。
寒风甚疾。
华南赫原本拒了宫里传统的年庆午宴,只想在府中好好的陪伴云汐。
近日云汐的身子不大爽利,尤爱贪睡,人终日里也是倦倦歪歪,没有太大精神。
很快,帝君派宫人入府来请,华南赫就再没有不去的理由。
年庆午宴依如往昔,美酒佳肴轮番上桌。
臣子们各怀目的,面对满桌琳琅珍馐也无心品尝。
歌舞升平,彩袖翻飞,满殿酒肉香缠着脂粉气,更彰显出场上的气氛落寞不协。
不过,华南赫的心情却是极好,自顾自的喝酒吃菜逗弄舞姬,又抓起一把枣子,挨个往她们身上抛。
之后他干脆离席,跑到后排几位官员的桌前,从袖袋里摸出两个色子,笑嘻嘻道:
“张大人、李大人、王大人,这里无趣得紧。走、走,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切磋切磋如何?”
“哎呦,王爷,快快把东西收起来。”
官员们顿时脸绿。
他们三人都是赌桌上的常客,与华南赫在京城的赌庄里有过几面之缘。
可今天这种场合,绝对不适合掷色子。
华南赫不以为然,直接伸手拉人:
“玩两局怕什么,走嘛走嘛。”
帝君遥遥望着华南赫的肆意胡闹,沉俊的眼中似有清冷的雾霭。
他默然起身,一手酒壶一手酒杯,走到华南赫身旁。
“皇叔,怎么没带王妃来?”
“皇上?”
华南赫愣愣,举止随意的摇着掌心里的色子,晃得它们“喇喇”作响:
“呵呵,她就是个说书的,出身平庸上不得台面。”
那女人就是云汐,为免任何蛛丝马迹被帝君看出,华南赫绝不可能带她进宫来。
“微臣参见皇上。”
臣子们身份卑微,只知诚惶诚恐的伏拜。
帝君不理二人,在华南赫眼前倒满一盅酒,递向他:
“上好的九酿春,皇叔尝尝味道。”
“多谢皇上。”
华南赫接过,一饮而尽,赞美:“果然好酒。”
“如此,朕就将这壶九酿赠予皇叔。来,朕与你有些话说。”
酒壶交给内侍,帝君引华南赫至后殿外的榭台。
此时雪势渐紧,璇花闪着清光从铅云深处纷纷扬扬的洒落,在冰封的湖上蓄起薄薄的白毯。
“皇叔,先前全是月西楼作梗离间你我叔侄。朕让皇叔受了委屈,每每想起都觉愧对皇叔。”
直视雪景片刻,帝君深寂如海的眸子觑向华南赫,口中吐出白气团团,氤氲了他清矍的容色。
华南赫的表情不以为然:
“事儿都过去了,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抄起内侍手上的酒壶,华南赫仰头灌了几口,心满意足的咂咂舌:
“啊,好酒!”
“过几日有批军需要解往北地,届时朕将再调五万京畿军护粮草北上。皇叔,朕想将这五万人交给你指挥。”
一侧灰白的朗眉弹跳得不易察觉,华南赫“哈哈”笑了笑,摆手道:
“不成不成,臣哪里会领兵啊?皇上若真嫌弃臣,还是让臣举家搬回西羿的好,何必将臣发配北地这般的麻烦。”
说完,嘴巴叼住酒壶弯长的壶嘴,猛灌一气。
“哎,皇叔错怪朕了。”
帝君并不甘心就此罢休,和笑:
“常言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是朕的亲叔叔,朕与其将兵权交给别人,不如交给自家人。皇叔,你说对吗?”
华南赫笑而不语。
无论直觉还是以往的经历,都告诉他华南信给他送礼,准没安什么好心。
云汐一再让他人前不显山不露水,只暗处筹谋,韬光养晦,不是没有道理。
“皇叔……”
帝君开口还要再说什么,大总管梁缜一路小跑过来,委屈巴巴:
“皇上……”
“干嘛?没点子规矩,看不见朕正和皇叔说话吗?”
“万请皇上先看看这个。”
梁缜低头哈腰的,偷窥了华南赫一眼,将手上一张字条奉上。
帝君接过展开,惊叫出声:
“钱盛赌庄的欠条?一千两银子!……皇叔,你!”
华南赫喝光了御酒,脸色薄红。
向欠条上的字迹看看,眸中掠过一丝诧异,却没有矢口否认。
拍拍肚皮,他不好意思的笑问:
“嘿嘿,这欠条怎么送到宫里来了?”
梁缜鄙夷的目光拂过失态的男子,没好气道:
“王爷您欠钱逾期不还,赌庄老板此刻就在神武门外跪等咱们万岁爷还钱呢!”
“成何体统!拿银子给他!”
帝君暴躁的叫嚷。
华南赫一听乐了,拱手作揖:
“臣多谢皇上慷慨。非是臣不肯还钱,而是娶错的那位实在厉害,才进府的第二日就收了臣的钱库钥匙。”
帝君厌烦的皱眉,挥手示意他即刻退下。
眼望华南赫大摇大摆的背影,梁缜满脸无奈,摇头道:
“这么个缺心少肺的东西,如何领得皇上那五万京畿兵北上啊?”
华南信冷冷收回视线,将欠条揉成纸团,凶狠的哼了哼:
“他是否真的缺心少肺,朕很快就会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