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凭什么打坏我们的东西!”
眼见顾云瑾打翻了食盒,晴儿又气又急。她家姑娘一早折腾了两个时辰才做出来的吃食,被人糟蹋了岂不可惜。
晴儿会武功,性子点火就着,摩拳擦掌要过去拼命,顾云汐抬手截住她。
默然直视顾云瑾,隔着不大的八仙桌,顾云汐浑浊的两目氤氲着愤怒。
“顾云瑾,把地上的东西给我吃了!”
她手指地上被踩得稀烂的腊梅糕,声音冰冷,含着冽冽气势。
顾云瑾不以为然,挑了拇指反指自己,狠声道:“姑奶奶我不吃……”
骤然,顾云汐两眸之中寒光大盛,锐利的锋芒惊得顾云瑾身子一颤,愣是将还未说完的半句话憋在喉咙里。
绿凝从椅上缓慢起身,也被屋里剑拔弩张的势头唬住,怔怔注视戾气附身的顾云汐。
“切,二木头,果然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被凶巴巴的瞪了半晌没见她把自己怎么着,顾云瑾两手叉腰,忍不住又是嘴欠。
迎面泼来一杯茶,滚烫的水淋在顾云瑾脸上,打花了她精心勾画的妆容,把她烫得捂住脸“哇哇”大叫:
“救命啊!我被二木头毁容了!救命,顾妈妈——”
顾云汐抢上来飞起一脚,把顾云瑾踢翻在地上,自己蹿到她身上让她无法动弹。
绿凝吓得脸色苍白,“嗷”的尖叫着跑出去了。屋里其他人想要过来拉架,被晴儿横膀拦下,眉目高挑厉声道:
“姑奶奶看你们谁敢过去!”
此刻的顾云汐完化身为一头发狂的小母豹,骑在顾云瑾身上对准她的脸一阵抽打。
这张粉琢晶莹的桃花脸是顾云瑾引以为豪的资本,也是她借此欺压别人、高高在上端架子的道具,顾云汐真恨不得将它抽烂。
只怪从前的自己太懦弱。在东厂数月她也学些拳脚,和挡头们相处、战过土狼,性格自然强势了许多。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加倍奉还——
“顾云汐你疯啦!放开我——”
顾云瑾绝料不到昔日性软木纳的二木头也会炸毛发威。刚张嘴想要嚎叫,一口踩扁的腊梅糕被强塞进来。
“唔……”
顾云瑾挥舞手臂挣扎,被顾云汐狠攥住两个细弱的腕子,死死扣在地上。她腾出另一只手,继续往顾云瑾口中猛塞腊梅糕。
“不准吐!给我咽下去!咽——”
顾云汐两眼赤红,好似凶神恶煞一般变得疯狂。在这间屋子里她所承受的十年磋磨,足以让现在的她狠到渴望毁灭这里的一切。
顾云瑾被满口腊梅糕堵得透不过起,偏偏顾云汐压在身上,使她越发呼吸不畅。一只手臂缓缓从顾云汐的钳制里脱出,偷偷抓起一片茶杯的碎片,蓦地朝顾云汐颈子掠过去。
“姑娘——”
晴儿抱肩在旁边盯着,紧张的眼睛不眨一下。顾云瑾嚣张跋扈她也看不过去,给自家小姐拾掇拾掇也好。她倒不担心顾云汐打不过,横竖别被弄伤了就好。
就在顾云瑾扬起手臂的刹那晴儿察觉不妙,本能的箭步疾冲,抬起右手挡住顾云瑾的攻击。
右手背上热辣辣的痛,鲜血从伤口里流淌出来。晴儿疼得脸色煞白,五官“突突”抽搐,圆圆的小脸汗水浸透。
“晴儿,你怎么了!”
一骨碌从顾云瑾身上滚下来,顾云汐跑去照看晴儿。
顾云瑾从地上爬了起来,狠狠甩了顾云汐一记耳光,打得她头昏耳鸣。
“姑娘!”
清脆的拍击声音惊得晴儿忘了手疼,展开手臂护着顾云汐步步后退,生怕她会反扑上来伤害自家小姐。
“下作的小娼~妇,凭你也敢打我——”
顾云瑾披头散发,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五指印记。怒气沉沉的瞪起眼,那红红紫紫、坑坑洼洼的五官看起来极是恐怖。
“顾云瑾,你侮辱我我可以不与你计较,但我绝不允许你随意诟病冷督主!”
顾云汐捂了肿起的半张小脸,眸光依旧像是森寒的利剑,淬着凛凛杀意,径直抵向奇丑不堪的顾云瑾。
“顾云汐你别白日做梦了!跟了个太监你还真当自己能上天呢!他权势滔天又如何,还不是要把女儿当儿子养!心里有你怎不给你名分,反叫你穿着男装到处走?横竖被他看着长大,你作贱自己可以,那断根儿的可还要些脸面呢!”
“……”
倏的,恍若被一语点醒,顾云汐身怔住了。
门帘一动,四五个小太监鱼贯进来,众星捧月般引领他们的督主走进屋中。
“大过年的,这院子里还真是热闹!”
冷青堂边说笑边解开官服外面的玄狐毛镶锦缎大氅扔到小太监手上,冷峻的凤目对上顾云瑾的眼神。
刚才还吵吵闹闹的顾云瑾像是瞬间变哑了,干张着嘴发不出一丝声响,身形栗抖不停。
眼中,督主俊美洒脱的笑容总有股子难以言表的怪异感觉,令人不寒而栗。
这位爷,究竟是何时到的?顾云瑾颔首,不免心虚。
方才,她多次太监长、太监短提及他的身体缺陷。俗话说,打人不打脸。不晓得那些毒鸷的话语会不会被他如数听了去。
顾妈妈慌里慌张跑进屋,后面跟着丫鬟婆子,直奔顾云瑾而来。
绿凝与两个新入贡院的姑娘也在场,自打进屋,她们灼灼的目光就落在冷青堂身上寸步不移。
如此绝俊琅华的一个人,真的是个公公?
“顾妈妈,云汐她打我,还用热茶泼我!你看啊,我要被她毁容了!”
顾云瑾扯住顾妈妈的锦袖,“嘤咛”一声哭起来。
“云瑾,快给二姑娘赔礼道歉!”
顾妈妈凝着顾云瑾脸上的伤痕,尽管昏黄的老眼里漾着感同身受的痛楚,却也忍着情绪,厉声对她喝令。
“!”
顾云瑾猛然意识到什么,愕然噤声。
正如她所料想的那样,冷青堂抵达贡院已有些时辰了。
一夜大雪未停,下了早朝他不放心顾云汐,命令随行者把马车驶到贡院来接他的丫头。
不想刚进院子就听到顾云瑾在屋里闹得正欢,他故意不准其他人进去阻止,就是要看云汐的表现,检验她在东厂一段时日里性子究竟进步了多少。
的确,她的表现让他很满意。若是能再狠些,不给顾云瑾这类人反手进攻的机会就更为完美了——
看到自家督主到了,晴儿可算见到了亲人,将裹了手帕的右手举到冷青堂眼前,哭咧咧的告状:
“爷,您可来了!这位小姐好凶悍,言语上诋毁您,咱们姑娘与她理论都被她扇了耳光,她还用茶杯的碎片子划了我的手!您看,这要是伤到姑娘身上,如何了得?!”
晴儿慧黠,知道督主疼惜云汐,如今看到她的丫鬟受伤,必然会联想那种伤口若是落到自己心爱之人身上,该是多么可怕的事!
果然,面对晴儿手背上殷血的帕子,督主深邃的黑眸骤缩成点漆的小点。
“晴儿护主衷心可嘉,回去到账房领百两金子!”
“谢爷赏赐。”晴儿喜形于色。
冷青堂大步流星赶到顾云汐面前,素手捧起她的小脸仔端看。
只见半个精致的脸颊肿得已经彻底脱了形,将那娇嫩的脸皮儿撑得发亮。
冷青堂揪心不已。
这丫头性子并非顽劣,水灵灵的可爱小人儿,平日自己从不舍得动她一下,哪容被别人打成这样?!
放开顾云汐,冷青堂二话不说,俊脸阴沉着向顾云瑾步步逼近。
顾云瑾自知在劫难逃,吓得两腿发软,在桌脚旁边瘫倒。
顾妈妈抢先几步拦住冷青堂的去路,下跪祈求,额头磕在坚硬的地砖上,“砰砰”作响:
“爷,云瑾年幼无知,要打要罚老身甘愿代她受过!您开开恩典,饶了她这回吧——”
“年幼无知?”
冷青堂阴声重复,犀利的眸光斜睨顾妈妈,“那也是你调教出来的好姑娘——”
他伸手将她拽出老远,几步来到顾云瑾前,悠悠的蹲身,与她脸对脸的那刻,唇畔一抹淡笑蔓着难以探究的复杂。
“督主,您饶了我吧!我、我不是有意的!是她,是云汐先踢了我,还用热茶毁我容貌,存心不想让我进宫!她还堵了我的嘴,想要闷死我!……”
顾云瑾语无伦次,不停数落顾云汐的不是。
冷香扑面,携着迫人的戾气。
他就在顾云瑾的对面,咫尺距离,相貌堂堂中带着点倦倦随意的神色,好似天际云端的高贵神祗。
“你不是没死吗?可是本督的云汐却被你打伤了!这笔账,要如何清算?”
“……”
四目相对,冷青堂轻启薄唇云淡风轻的说完,平寂无澜的双瞳里只有顾云瑾惊愕脸孔的倒影。
顾妈妈在顾云汐脚下扑倒,她抱紧她的大腿,哭的鼻涕一把、老泪一把:
“二姑娘,二姑奶奶,求您说句话吧!您求求爷放过云瑾。老身十年的精力费在那挨千刀的小蹄子身上,她有个三长两短老身也不能活了!您发发慈悲吧——”
同时刻,桌角那头,顾云瑾一头扑进冷青堂怀里,娇滴滴的哭声宛若莺啼,令人心疼不已。
“督主,您就饶过我吧。我真的并非有意,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您养大了我,以后您就是我的干爹,权请干爹心疼女儿,放过女儿这次!干爹……”
“干爹?这位小主儿的美意,我一个断根儿之人实在承受不起啊!”
心底的憎恶感更为浓重,冷青堂抿唇,勾魂摄魄的笑容里没有半分柔情,只有蚀骨的冰凉,使人不敢直视。
陡然伸手抓住她的脖子,素白的五指在她咽喉处越收越紧。
顾云瑾憋的脸色泛青,两眼凸出,惊恐无度的望向面色平静的冷青堂,一双手握着他的手掌想将它从自己脖子上拉开。
他的手极为有力,任凭她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
顾云瑾呼吸愈加困难,一丝口涎从张大的嘴巴里面流出来,淌到冷青堂的手上。
“督主!二姑奶奶!老身求你们了,念在老身多年在贡院里侍奉的份上,您开开恩啊——”
顾妈妈又在顾云汐脚下磕头如捣蒜。
顾云汐见她一把年纪实属不易,于是心生恻隐,举目对冷青堂轻喃:
“督主……”
冷青堂终于松了手,顾云瑾软绵绵的身子在地上匍匐,大口大口的呼吸,从不想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会是如此宝贵。
顾妈妈已然扑过去,扶起她胸前背后一阵摩挲,帮她尽快顺过气来。
冷青堂漠然盯着地上一对老少,探出帕子擦净手掌,随即将帕子丢弃。
猛然转身,环视屋里的一群人,他的眸光锐利如封喉的刀刃,浑身迸出令人窒息的气息。
“趁今儿个人齐,本督把话讲清楚。云汐是本督从这院子里带出去的,今后也是本督一纸婚书娶入府邸的提督夫人。贡院里面有一个算一个,谁对她不敬,便是对本督不敬,此人必诛,绝不枉纵——”
屋里屋外,静得出奇。仆人们个个低眉顺目,大气不敢多喘一下。
顾云汐站在一旁,神色震惊无度。晴儿守在她的身边,尽管手上辣痛无比,依然乐得喜笑颜开。
爷刚才的话,就是当众许了她家小姐名分了!
冷青堂低眸,身姿居高临下的威凛,幽黑的两眸冷冷盯向顾云瑾,阴沉沉的逼问:
“顾云瑾,你既有心认本督为干爹,那该不该当着众人的面,叫云汐一声‘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