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陵郡,太守府
两名暗卫的一番话使顾云汐悚然。
要说雪天路滑,人摔坏手臂、脑子也在情理之中。可无论怎么摔,也不可能把一个人摔到性情大变的吧
由此看来,自己的揣测并没有错。
这个冯太守,到底是何人?
冷青堂久久沉声不语,俊逸的面容看不到一丝情绪起伏,阖目的神色总显泰然自若:
“驿馆与太守府邸,你们可曾去过?”
一个暗卫回:“属下到达驿馆时,被掌柜告知馆内有钦差下榻,停止对外生意。属下担心被人暗中监视,故不敢与三挡头、十挡头接洽,恐打草惊蛇。”
“做得好!”冷青堂夸赞一声,眼皮不撩。
另一暗卫回:“属下守在太守府邸观察一刻,见大门禁闭,两旁并无人看守,现场确有诡异。入夜后,属下再带几人探查太守府邸。如有情况,再报督主。”
冷青堂抿嘴摇头,果断道:
不必,有人根本等不到入夜,便要对咱们下手了!”
他终于幽幽睁了眼,向地上的暗卫摆摆手。
两人对督主恭敬再拜,挺身而起,推门的刹那机警的目光向周围观望一刻,接着身影如一道闪电,眨眼间迅然在门口消失了。
“督主!”
“督主……”
卢容与顾云汐分别在冷青堂两侧立身,忧虑的目光聚向背靠高椅的冷青堂,异口同声的语气无不透着焦灼。
“别慌……”
冷青堂脸色依旧沉稳,澹然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门前,负手凭空而望,语气淡淡道:
“距离入夜,不是还有些时间嘛!”
顾云汐再无法保持冷静,向督主那面急冲了两步,愤然问道:
“督主,这些人与樊阳郡偷袭我们的人,是不是一伙?”
冷青堂摇头,声音平缓的答:
“不好说,或许正是之前那伙人也未尝可知。总要试过武功,才好辨认。”
卢容神色肃然紧迫,站在冷青堂身后问:
“督主,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布署?”
“先叫你的暗卫设法与驿馆赵无极等人取得联系,入夜后一旦这里动手,便要驿馆那面与我们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冯恒。
本督真想快些剥下他的假皮瞧瞧,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在此处截下东厂钦差,意欲何为!”
“属下遵命。”卢容听后躬身拱手,做听命的姿态。
冷青堂微微侧头又想了想,才道:
“你先下去休息片刻,本督在此等候艾青回来。”
“是。”
卢容离开后,房间里寂静下来。
顾云汐抬眼,正见督主步步向自己走过来,冠玉面容上染着春暖花开般的灿笑,她的脸颊顿时微微晕出些绯色,怀着几分羞赧、几分期待,晶莹的眸光左顾右盼,撅起粉嫩嫩的唇瓣娇声幽怨道:
“您到底得罪过多少仇人?瞧这一路打打杀杀的,就没消停过!”
“跟着我……后悔了?”
冷青堂说话那时人已经在她身前止步,掬着几丝媚笑伸手过去,将她拦腰入怀。
她不知这是句玩笑,慌忙将自己上身与督主分开一小段距离,举头深深的看他,秀气的小脸写满了认真与笃定,一本正经对他说:
“督主,云汐从决心跟您的那刻开始,就不知何为后悔!眼下,云汐并非是在害怕,而是为您的安担忧。云汐无法预知今后,更无法消除世人对东厂的误会,可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云汐都愿与您共同承担、一同面对!”
就这样相望,半晌无语,高矮的两个人影伫立不动……
深邃曜黑的眸里光辉大盛,久久投在小姑娘神情专注的娇美容颜上。
拳拳表态的之声听起来音色并非圆润悦耳,句句传入冷青堂耳中,却像是种极至的
表白,须臾间引他动了情。
镜面般平整的心湖瞬息涟漪四溅,凌乱不堪。这刻,他被她的执着深深感动了,心绪翻涌跌宕,无尽无休。
今时今日,他真切的感受到被人爱着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好。
正如一人独自在荆轲遍野的崎岖小路上行走,在最为疲惫、孤独的时刻,陡然回首时,便有另一人牵住他的手。
尽管那只手羸弱而纤小,但就是那么丁点抓牢他的力量,委实带给他温暖与希望。
淡红薄唇落在顾云汐的额头,深深一吻过后,督主的大手轻轻扣住她的后脑,让头靠上他的胸膛。
任窗外暮色昏昏、弥天风起,此处房间里却是一派侬情,晕染旖旎。诺大的天地华宇,唯有这对高矮相依、珠联璧合的画面,才最显温馨、和谐。
饥肠辘辘的腹鸣传来,将甜蜜安宁的气氛打破。
“督主,您午饭没吃踏实,我去给您找些吃的吧!”
顾云汐嗤笑,知道自家爷可不是清水白菜能喂得饱的人物。
身子刚离开督主的怀抱,就被他一把拽住:
“算了,将就一下。外面乱,你出不去。”
她满不在乎,挑眉傲然一笑道:
“只要有食材有锅台,便难不倒我。我就借太守府的厨房一用,咱们还怕冯恒小气不肯?”
“我派个人,跟你去。”
督主依然放心不下。
“别,眼下时机未到,贸然惊动冯太守反为不美,还是我自己去。您吃饱了身上才有力气,过会儿打架不吃亏嘛!”
顾云汐低声说笑间走至房门前。
“你自己小心点。”
冷青堂推门,目光快速扫视一遍,注视她一路远去了。
顾云汐离开不多时,艾青来找督主。
“怎么样?查到什么?”
禁闭了门,冷青堂坐下来问。
“回督主,属下细细查过府衙每处,没有找到狗官鱼肉百姓、私敛钱财的证物。”
艾青据实回答,红润泛光的方脸上始终带着自责与愧疚之意。
冷青堂沉默思索一刻,看向他道:
“冯恒于亓陵为官五载,聚敛大量民脂民膏,府衙或是他的宅邸必然有一暗室供其窝脏。既然府衙没有,再派暗卫深入冯府细细查看便是。
这次倒好,本督原是要借赈灾为由,入太守府详查冯恒贪腐一案,却不想被人先东厂一步,代我们把案子办完了……”
冷青堂慢悠悠说完,在椅上一手掸掸蟒袍的衣摆,随即“呵呵”漫笑了几声。
艾青听得神情紧张起来,红脸上神色暗淡,两旁发鬓渐渐出汗:
“如果我们所见的冯恒是被人假扮的,那真的冯恒,怕不是已遭了他们的毒手?”
冷青堂赞同的点头:
“当务之急便要再探!总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督主,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
艾青有些按耐不住,双手铁拳紧握,张大的两眼尽被熊熊怒火点燃,灼亮的目光就快迸射出星星点点的火焰。
“不急,本督还想好好见识那些人的手段。艾青,辛苦你了,下去先歇着,晚上咱们有事要做,记得警醒些!”
艾青闻言不再多问。
督主的话意他自然明白,于是向上拱手,静静退出冷青堂的房间。
……
顾云汐顶着一阵近似一阵的晚风走向太守府衙大门
。院里,成群的乌鸦落到棵棵高耸半枯的梧桐树上,翅膀扑扑落落,争先恐后,哀沉闷顿的叫声此消彼长,为本就气氛诡谲的太守府平添出更多的怪异与萧条感。
顾云汐抬头望望天,烦躁的促狭了双眼,暗道:
哪来的许多乌鸦?真晦气!
在衙门口,她被两侧衙役拦住:
“冯大人有吩咐,白灾刚过,东厂钦差一行不宜外出。非要去,待小的回了太守大人再做定夺。”
境况果然不出督主所料,东厂被冯恒的人盯死了。
不过,顾云汐其实并不想走出府衙,无非做做样子,试探一下衙役们的反应罢了。
灵眸翻动,她似笑非笑的看看两个衙役,态度谦卑道:
“有劳两位大哥,我家督主午饭没吃瓷实,此刻腹中饿得紧,吩咐我到街上买点吃食。”
一名衙役斜眼打量顾云汐,面带讥讽撇嘴道:
“从京城来的大官到底和咱们穷乡僻野里的小人物不一样啊!怎么,这穷人都吃不上的大白馒头、糖花卷,到了你们嘴里竟都咽不下去?”
另一个衙役说话口气还算客气:
“不瞒小哥儿,亓陵不比其他五郡,此地多农种,为数不多的商铺也闹灾,时至今日也未开门营业。你就算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啊!”
“既然如此,我就借贵衙门的厨房一用,动手做几样点心,先给我家督主垫垫肚子。”
顾云汐听罢不再坚持,转口又有了新主意。
“这……”
听闻“厨房”二字,两名衙役不约而同面容一怔,惊惧到面面相觑,艰难的表情令旁观的顾云汐大感不解。
“怎么?这也不行?”
衙役们反复推三阻四终于惹毛了顾云汐,她将秀眉高扬,杏眸圆翻,怒气沉沉甩头盯牢他二人,再开口的语气透着十足的烦躁:
“你们究竟什么意思?东厂提督那是御赐的钦差,走访过江安五郡从没被人用清粥白菜款待过!是他体谅你们亓陵日子难过,知道入乡随俗的道理,将就着用了些。如今不到晚膳时辰人先饿了,说借贵府厨房一用做点顺口吃食你们都不依!”
顾云汐喋喋不休闹腾一通后拍拍胸脯,气焰依然嚣张:
“我告诉你们,小爷我会下厨,绝不麻烦贵府大厨!还有,吃你们多少东西,到时候算个本钱,小爷我付你们银两便是!”
满脸讥诮的衙役此刻更加不服,忿然上前正欲与她,却被同伴推开。
无论如何,这小番卫讲得总在理些。官大一级压死人,东厂提督是朝廷二品大员,即便是他手下,也不会把个五品地方太守放在眼里。
而今她要借用厨房,不如先依了她。真因为这点小事把那二品阉人闹出来,坏了老大的事可就真捅娄子了!
想到这里,唱红脸扮好人的衙役看着神情懑懑的顾云汐,陪笑作揖道:
“小兄弟莫生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一点米粮如何谈得上银两交易?走走,我带你去厨房,那边请。”
“切!”
顾云汐得偿所愿,仍旧不依不饶,闷哼一声后扬起锐利不满的眼神,狠狠剜向他的同伴,随后与他一同前往府衙厨房。
北行入角门,走过一重院落就到达目的地。
顾云汐走进厨房,四处翻看食材时,引路的衙役就守在门口,眼光一刻不落的紧紧注视她的每个动作。
不得不说,这太守府里的确穷得很。厨房里仅有的粮食,无非是些红豆黄豆、大米白面糯米面等最为普通的米面。
往西侧瞅,木案上堆着几朵大白菜、两棵脆萝卜和几根干巴巴的淮山药,摆放杂乱无章。
另一侧是几样调料:白糖、盐粒、麻油、食醋和酱油等。
整个厨房里沾了荤腥的东西,也只有一块羊肝,与悬挂在窗边的一条腊鱼了。
顾云汐皱眉摇头,沉沉叹口气。
这是她长这么大头回见过食材最匮乏的厨房了!
如此看来,那冯恒似乎没有存心慢待东厂钦差的意思,厨房储备有限,确实难以做出美味丰盛的佳肴。
盯着木案上仅有的几样东西,顾云汐用心思考一刻,逐有了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