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得知督主在找自己的时候,顾云汐正在厢房里听吴庸神侃。
吴庸为万家做事那会儿经年游走大羿,也到过外夷不少国家,见识与经历颇是丰富。
他在东厂住下以后,每天都要亲点菜名,赖皮赖脸的磨着顾云汐亲自下厨为他做吃食。而他每次酒足饭饱便要拉她与看守自己的两番卫,四人围桌听他讲述不同国家的民风、奇闻异事,整个过程中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将故事完讲活了,简直比酒楼茶楼里面的说书人还要专业。
见到东厂人每每聆听各自脸上时而惊奇、时而紧张又羡慕的样子,内心都是成就满满,更为慷慨激昂。
顾云汐对吴庸的态度起初反感而鄙夷,渐渐的也被他的故事吸引,往后的日子,更对见多识广的他添出几分钦佩。
只有一点,这个吴道士天生唇形不好,讲话太多太快便爱唾沫星子乱飞,顾云汐每回见他说到情绪激动,便要将身子条件反射的后倾,以躲避被口水飞沫喷到。
刚到督主房间,顾云汐就看到书案前一抹半剪的玄影,映在如火枫般通红的暮霭彤光里,线条落拓,美得勾魂摄魄。
“过来。”
见她立在门口看得出神,冷青堂笑了笑,对她招手。
顾云汐快步走近,轻浅唤了声“督主”,与他幽黑深邃的凤目相望,耳根微微发热。
“来,坐这儿。”
冷青堂手臂一挥,即刻将她揽入怀中。
顾云汐皱眉,怕督主又是犯坏,坐在他的腿上身躯不断晃动,别别扭扭的:
“干嘛啊?您别挨我那么近,我身上油烟味重。”
他笑得清素,眸色淡淡迷离,故意把鼻子贴到女孩的一只膀臂上,用力的吸了吸:
“这不是寻常人家最为幸福的味道吗,嗯?我喜欢。”
顾云汐瞬间愣住,索性不再折腾。
“丫头,这几天辛苦你了。”
顾云汐情知督主的话意是指要她整日伺候吴庸吃喝,大度的摇头:
“起初我也不愿,毕竟他帮过万氏坑害云瑶姐,还做了不少错事。不过后来听他说起外面的一些事,我倒真是有些羡慕他经多见广。
对了,督主,他说外面国家的人都是金发碧眼、皮肤粉白,那不成了怪物了?还有,那些国家的女子穿衣总爱袒胸露臂的,可得多不知廉耻啊!”
冷青堂深深注视顾云汐拧眉蹙目、表情认真的小脸,忽的“噗嗤”笑了,拉住她的小手解释:
“那非是不知廉耻,而是那里的民风传统与咱们大羿的不同罢了。不过,待你我成亲之后,倘在闺房里我要你穿予我看,你可愿意?”
顾云汐眨了眨眼,羞涩的嗔笑不语,眼眸翻了翻。
“我有东西送你。”
冷青堂边说,边拿起书案上红绸包裹的东西。
“这是什么?”
顾云汐接过,在督主的目光示意下打开红绸,清浅的目光骤然凝住。
是《珍馔琳琅录》,是裴如是,是娘亲的著书,又见到它了!
顾云汐眸色怔怔,封页上那行文娟秀的字迹仿佛一股温暖的清流潺潺流入心底,引心湖涟漪旖动,眸间倏然一热。
“督主,您、您要将这本书送我?”
顾云汐吸了吸鼻,水泠泠的眸子看向督主。
冷青堂宠溺的笑,手扶她的额头:
“自然是。”
顾云汐眸色粲然,心情大振,接着却别过头,努着唇瓣酸声说:
“这、这不是我娘留给您的吗?”
冷青堂抱紧她,低头在她的耳畔轻声道:
“确实,这里面所述每道珍肴菜品都凝着你娘的心血。如今我有了你,自然想要将自己与自己的过去毫无保留的交给你。
丫头,你继承了你娘亲的厨医才华,制菜敢于大胆创新,这本书唯有在你的手上,才会发挥出它的真正价值。”
须臾凝神,顾云汐徐徐抬头,熠熠眸光视向督主。
督主的凤目幽深而不可见底,浩瀚如星河,有种神秘力量足可摄人。
是他的深情与坦诚感动了顾云汐,女孩晶莹的鼻翼再度湿红,一张一翕的抽动。
冷青堂见了眸间儒软,素白的手指托起她的脸,拇指微茧,来回触着她的唇,怜惜的唤:
“傻丫头!”
她猝然迎上去,用小嘴堵了他的嘴,细细的吮,动作略显生涩。
这真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冷青堂感受着她娇羞的温柔,逐渐神驰。
女孩的两片唇瓣绵软小巧,自带一丝清甜如蜜的芳香,引他无限沉沦,大手扣了她的后脑反客为主,深入而持久。
……
皇宫,阚芳亭&ash;&ash;
“云汐,你别难过,一切已经过去了。今后你在宫里还有姐姐,姐姐自有办法帮你逃出皇贵妃的魔掌。”
眼见对首的女孩哭得越发伤心起来,顾云瑶忍不住随着落泪,心里再次狠狠咒骂起冷青堂的负心与绝情。
屠暮雪陡然停止哭泣,柔滑的十指抓住顾云瑶的葇荑,湿漉漉的脸上突现光辉闪耀,与那明艳的五官交相呼应,神情极是悦人:
“姐姐,你说的可是真的?你想到什么方法搭救我了?我实在不愿再回永宁宫了,我怕死皇贵妃那张吃人的脸了!”
提起万玉瑶,女孩如受强烈刺激,立时容色变白,四肢紧张蜷缩着,眼眸惊恐的四下闪转,萋萋无助。
“云汐,不要怕,你不要怕!”
顾云瑶感到自己的心碎到滴血,倾身半抱了女孩,耐心哄劝:
“不要怕,姐姐在,姐姐会护着你。今日姐姐亲自过来见你,就是要把逃出永宁宫的妙计传授你。”
“姐姐,我不怕,你教我,快教我。”
女孩抽噎着不断央求,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顾云瑶抬头:“颂琴。”
掌事上前,从袖袋里摸出一包东西,双手奉上。
顾云瑶接过转交于“顾云汐”,欣喜道:
“拿去吧,这里面是剌剌草与降龙木,同时煎水饮用,一日后人身便会溃脓起疮如生天花。
届时皇贵妃不知,便以为你生了天花,为着她那两个年幼的公主也会赶你出宫去。我这两日再让赵安在宫外租个院子,你先住下,我们再议其他。”
女孩低头思量一刻,神情凌乱,委屈而疑惑:
“姐姐,我还是怕……皇贵妃她盯我盯得很紧,若被她发现了又要往死了折磨我……”
顾云瑶轻拍女孩的小手,目光温婉泛着丝丝疼爱:
“云汐,你大胆些,从前的你机智勇敢,如今这些轻微的苦楚对你而言定然不算什么。就为早日逃出苦海,就为咱们姐妹有朝一日得以团聚,你此刻万不能畏惧,明白吗?”
女孩莹白的贝齿紧紧咬唇一刻,凝眸沉思后用力点头:
“姐姐,我记下了。出来的时辰已不早,我要赶紧回永宁宫去,仔细皇贵妃找我。”
“你去吧,务要记得,两日以后再设法将此药服下。”
女孩将药包收在袖间,对顾云瑶感激的笑了笑,起身于她含泪的目送中快步出了园子。
顾云瑶呆怔一刻也走出石亭,上显轿打道回到景阳宫。
刚进正殿,顾云瑶便察觉到赵安俊方的白脸上表情微滞,似乎正为何事沉闷不语。
“你怎么了,可有何事不妥吗?”
顾云瑶脚踏软毯慢慢遛步,遁然停在赵安面前,举头问。
赵安身子一震,从神游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表情艰难:
“主子……奴才真心觉得,小主子哪里不太对劲……”
他对顾云瑶说话从来不会转弯没角,心里有何想法,自会毫无保留的对她道干净。
顾云瑶轻灵的眼睫抖擞两下,定定而好奇的凝望赵安,对他的话意表示不明。
赵安眉拧,灼灼短叹一声,继续说道:
“主子,小主子在东厂做事已久,从前总是机智敏捷的一个人,凭借厨技与武功艺高胆大,如今怎会行事畏首畏尾,形容卑微如此?且奴才以为她虑事周密,为着您想都不会轻易哭求,要您想辙救她出宫。还有,那年她曾与您在阚芳亭中相会,如今时隔不久,她方才竟说自己不记得来阚芳亭的路?”
在赵安滔滔不绝的诉说中顾云瑶渐渐阴沉了脸,美眸倏然一暗,闪过别样幽暗的光芒。
“赵安,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安容色异样,嘴巴半张着抖了抖,已从顾云瑶的问话语气中听出她的不耐。
赵安表情窘困,可为了心爱的女子,他又忍不住不提。语顿片刻,赵安颔首垂目,嗓音降低了几度,像是将声音含在口腔里,模糊的翻滚吞吐着:
“主子,奴才觉得……这个小主子身份尚有可疑,是不是应该问过冷……”
“你给本宫住口&ash;&ash;”
顾云瑶猝不及防的翻了脸面,一双眸子迸射出犀利冷然的目光,利刃般紧紧逼向赵安,使他身形刹那冰封,再动弹不得。
“主子息怒。”
赵安即便委屈却不忘本分,曲膝正要与颂琴一同跪倒。便见顾云瑶愤然挥袖,怒喝了声:
“行了,都别跪了。”
待二人惴惴站好,顾云瑶走近赵安,轻扬下颚,红光撕裂的瞳眸直视忧心忡忡的朗玉男子:
“记住,本宫再听不得这种话。你不想想,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先遭心仪男子的背弃,后被歹人强掳,背井离乡吃了多少苦楚?本以为回京便可摆脱噩梦,谁知又落入西厂鹰犬的手中。种种磨难已将她一身锋芒抹平,你还想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英明神武?
她与本宫约见阚芳亭本在两年前,当时天晚又有颂琴带路,你还叫她怎样认路?她是本宫唯一的妹妹,她的五官不是云汐又能是谁?你仅仅因为这两点便对她心生怀疑,简直太过牵强、莫名其妙!”
“……”
赵安容色焦急却无奈,抬面正要说些什么,眼尾余光就见一旁颂琴不断向他摇头传递眼色,想了想便是作罢,目光重垂地面,轻声一句:
“是奴才的错,奴才不该轻易怀疑小主子。奴才只是过于担心您,不想让任何人对您不利。”
顾云瑶翻眸,冷淡而怨怼的回身坐在交椅上:
“她是本宫的妹妹,如何会对本宫不利?罢了,本宫乏了,颂琴服侍本宫去榻上躺会儿,你退下吧!”
情知女子恼上自己了,赵安不敢再多嘴,悻悻的欠身一拜,举步小心的退出正殿去了。
永宁宫&ash;&ash;
听到细碎的脚步声,罗榻上万玉瑶慵懒的挑眼,对进殿的娉婷身影勾唇一笑,容颜阴冷至绝。
五步之遥屠暮雪止步,福身后掏出一包药草,笑靥明艳动人却似蛊毒般致命:
“启禀娘娘,奴婢方才于阚芳亭中与裕妃见面,她给了奴婢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