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婢的惊呼打断了正在习武兴头上的华南季艳。
她扭头去看,就见钱皇后身披凤羽五翎薄披风,眼目沉沉的立于回廊尽处,牡丹髻上钗翠珠宝并不多。
“母后,夜深您不安置,如何到公主阁来了?”
直起身形,华南季艳边扭酸涩的腰肢边大咧咧的笑,举臂擦抹脸颊处挂着的汗液。
“属下拜见皇后娘娘。”
陆浅歌察觉到不妙,拱手低头。
钱皇后冷冷瞥他一眼,转眸紧盯自己的女儿几步冲来,害得素潋一路紧跟在侧,高举灯笼为主子把亮。
“你也知道夜深?不去歇息跑到这里做什么!”
钱皇后一对眸光冷厉足以摄人,惊得向来古怪刁钻的四公主此时也怯生生的低了头,粉红的舌尖吐了吐,不敢再吭声。
钱皇后有心训斥又不想在下人面前失了体面,继而转面看向陆浅歌,似乎找到了怒火的宣泄口:
“你是何人,深更半夜还与公主在此处喧哗,简直没半点规矩!”
陆浅歌面色一凝,剑眉立起。
他是乌丹国的三王子,从小受父王与母妃宠爱,走到哪里都有众星捧月的光耀,就算在异国他乡也容不得别人对他大呼小叫。
这口气,他忍不了。
才抬起头,素潋一声厉喝出口:
“大胆&ash;&ash;”
华南季艳猝然挡在陆浅歌身前,努嘴脸色不悦:
“母后您干嘛骂他,他是咱们宫新来的侍卫,是我见他功夫好,威胁他教我防身武功,不教我便告诉父皇杀他的头。您要骂,就骂我好啦!”
“你……给我住口!”
钱皇后大怒。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为个内廷侍卫竟会当众顶撞她,一时五官颤动,愤恨的同时,丝丝拉拉的酸楚漫上心头。
自太子病薨,华南季艳便成了钱皇后的唯一希望与寄托,被她各种偏宠、小心护着。
如今女儿大了,拥有属于她的世界,似乎不再需要她这位皇后母亲了。
幽怨且失落的情绪,终是化为神经质的喋喋不休。
钱皇后甩臂抖动披风,瞪眼嚷得声嘶力竭:
“你身为华南氏嫡出的公主,如何这般不知廉耻,非要深更半夜与侍卫在后院私会,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若然闲话传出,岂非要叫旁人对坤宁宫笑掉大牙,还不滚回去给本宫安置&ash;&ash;”
华南季艳楞脖凛目视向母后,目光错愕,泛红的鼻头一张一翕,默然诉说着自己内心的委屈。
一刻,她忿忿叫嚷:
“我没有不知廉耻,更没有与侍卫私会,是母后你冤枉我!”
“你……”
“皇后娘娘,属下确是诚心教公主武功,公主专心学习,她与属下之间并无半点不端行径。”
母女二人见面没说两句便吵了起来,陆浅歌认为自己有必要插言将误会澄清。
他此番进宫意在昆篁岛图,想在大羿帝君眼皮底下成功盗取东西,就要先想辙利用他的宝贝四女儿。
现下见她为了他公然顶撞自己的母后,陆浅歌认为,自己怎么也要摆个姿态,以便在传授武功的基础上,与她的关系再增进一步。
“浑账,你是什么东西,本宫与女儿说话哪容你来插话!素潋,你带他去见周副队,叫他好好管管他的手下。”
“不行&ash;&ash;”
华南季艳一记高呼将素潋的颔首应承压制下去,她两臂伸展护住陆浅歌,翻眸怨怼道:
“母后,今日这事与陆戋无关,您若罚他,女儿即刻出宫寻个尼姑庵落发,再不回这呕人的深宫了!”
身后,陆浅歌诧然凝了紫眸,怔怔的看向执着的女孩。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这纨劣的姑娘并非一无是处,也有其可爱的地方……
“你……咳咳……”
“娘娘,您消消气。阿弥陀佛,公主啊您也少说两句吧。”
钱皇后骤然急喘大咳吓到素潋,她手忙脚乱,与瑾儿、瑶儿为主子摩背顺气。
华南季艳见状也为一惊,接着受气般的低了低头,扁嘴嘀咕着:
“本来嘛,不怪陆戋。”
钱皇后幽幽缓回精气神来,气喘吁吁的转头不再看她二人,厌烦甩手连声说道:
“快走、快走,别给本宫心里添堵……”
“儿臣谢过母后。”
华南季艳垂面偷笑,敷衍了句,拉住陆浅歌快步绕过回廊。
钱皇后狠嘚嘚的目光射向两宫婢,沉声道:
“你们两个,还不跟着公主去!”
“是、是,奴婢告退。”
瑾儿、瑶儿忙不迭向主子福身,转身溜之大吉了。
空旷的后院变得异常安寂,钱皇后仰面,对月轻叹。
素潋最知皇后的心思,扶主子坐上一侧石椅,小心翼翼的拢手,尝试劝慰着:
“娘娘,公主还小不懂事,您莫往心里去。”
目光撒向回廊,钱皇后无力的摆了摆手:
“罢了,都道是‘期望高失望大’,季艳到底是女儿家,本宫还能指望她什么,唯愿她一世平安顺遂,找个称心如意的驸马便是了。”
素潋眸光闪了闪,已听懂了主子的话意,微微一笑,欠身道:
“奴婢见那侍卫样貌俊俏,年岁也与公主相仿,怕是咱们宫里留这样一个人物迟早会成祸患。不如奴婢悄悄寻他个不是,打发他去冷宫那头当值最好。”
钱皇后轻抿的嘴唇微微一动,笑意绽得不露声色,轻浅道:
“你看着办吧。”
……
司礼监。
顾云汐怔在床头上,在督主陈述完毕的半晌时间里眼眸俱是睁到最大,一动不动的填满震惊与泪光。
“督主……你是、是,当今皇上的兄弟。”
冷青堂脸色晦暗,对往事的点点追忆无疑于将那横亘在心底的伤疤再次撕裂,必惹得漫身疼痛。
“本没打算在此时对你讲这些,从前只想留你在身边,放于眼前捧进掌心里,待先皇、你父母与老督主大仇得报之日再与你说明一切。可眼下的局面……你看到了,我已无法再向你隐瞒。”
女孩泪如雨下,断断续续泣道:
“原来,‘宛若’就是我的真名……那时常困扰我的噩梦,就是我目睹家人遇害的真实记忆……督主,我还有个同父异母的二哥哥,如今,他人在何处?”
“……有朝一日他回来,我会告诉你……”
为方便行动,冷青堂暂时没有指出对方的身份,凄哀语顿半刻,继续道:
“那年我被瑞嫣晚设计下毒,故意将你放出昭狱,诱你去找明澜换取解药。并非我贪生怕死,只是几百条人命压在肩上,不手刃仇敌为他们讨回公道之前,我还没资格死。
丫头,你该最是恨我才对。是我利用你,弃你不顾又害你被人掳走,让你经历部大生大死之痛的罪魁祸首,就是我。就算你因此终生恨我,我也不会怨你,对你的背叛,始终都是我心上的一枚刺。”
静静聆听督主一口气诉完以往,顾云汐依旧目光直直的盯着眼前的男子不出声,这让他心里越发没底。
正想做出什么动作唤醒她,却见她突然倾身,用力扑到他的怀中。
若非督主讲了实话,顾云汐真就不知他的命运从许多年以前便和她的家人息息相关。
出生西夷,被国家抛弃、遭手足追杀,蒙难之时是她的父亲救了他。
为复仇,他被东厂前任督主秘密收养。为复仇,他扮装太监入宫,遇到她的娘亲。
一切犹如天意,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相遇……
心绪澎湃,无以名状的难复,她不知遇见时就已坐拥高位、只手遮天的督主,背后也会有那般不幸多舛的遭遇。
顾云汐躺在督主胸前,缓缓的举头,深深看他微凉发白的脸、灰暗深邃的凤目,她完可以感知到此刻的他,身心该有多痛。
为他活命,她一家付出了血的代价,但那不足以打消帝君的疑虑。为他活命,养大他的边督主亲手逼迫他上演大义灭亲的假戏,用自己的性命换来帝君对他的信任。
这些人的血凝在督主心头,令他二十几年来从不敢懈怠,只为最终的目标,披荆斩棘不断前行,哪怕身负骂名,哪怕这条不归之路走到最后,独剩他一人。
就是这刻,顾云汐真正了解了东厂,了解了她所深爱的男人!
双臂环绕督主的颈子,豆大的泪珠不断砸下去,女孩哽声:
“我不会怪您,我一直都说自己的命是您给的。别说您为先皇、为边督主和郑家……就算什么都不为,只要是您让我做的事我都会去做,绝无怨言。您要走的路上还有我,今后,我会陪您一起走下去!”
杀他父母之人便是炮制郑氏灭门的元凶,他的敌人,也是她的!
冷青堂骤然心暖而感动,情绪大好,手托女孩巴掌大的小脸,含情的目光泛着儒软,定定的投向她。
女孩眼光闪闪动人,清浅双眸含泪,好似乖巧的小鹿般纯良无害又带着如见神明那许多的崇拜与仰观,惹他止不住的动了情,多大的悲哀在那双虔诚而期许的目光里,也会瞬间化作虚无。
薄唇溢出释然的浅笑,冷青堂臂膀紧了紧,将女孩柔软的身躯捞在怀里,鼻尖抵着鼻尖,无比亲密,轻声细语道:
“谢谢丫头,此生有你,我愿足矣。”
顾云汐赧笑,转头又扎进督主怀里,用半张灼热而湿漉漉的面颊蹭着督主的胸襟。
过会儿又觉不够,似乎感到这微不足道的小动作还不足以表达自己对督主的爱意。
她慢慢引颈,眼睫眨了眨,小嘴凑近去含督主的唇,接着闭目细致的亲吻起来。
冷青堂神情一绷,随即沉沦在她太过主动的温情里,双臂将她拥得更紧,动作反客为主。
女孩的唇瓣依旧甜美,似乎并没有因面容的更换发生本质的改变,而他自己那才安静了没多大会儿的玩意儿,再次变得彪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