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之上阵阵尖叫声起,久居深宫的女人们何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当即抱头纷纷,惊声喊嚷着。
顾云汐怔然紧盯地上没了一丝气息的女子被人抬出殿外,重重喘了几口,眸色清明如镜,唯有身体里的热血正翻滚汹涌,从内散发着从未有过的热度。
心,犹如被鬼手攥死一般,在宫婢触柱的刹那停止了跳动。
她知道,芳墨的死,无疑等同于将许妃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中。
果然,璟孝皇帝缓缓从龙椅上坐起,身子紧绷,两道如刃的眸光从抽搐的的眼目里陡然射出,凝聚在许妃错愕哑然的面容上。
半晌,他幽幽问话带着一丝颤音,仿佛缥缈无根:
“许妃,你可看见了?芳墨自知罪责难逃当场触柱身亡。你呢,你认罪否?”
许妃冷冷一笑,容色安然:
“臣妾冤枉,臣妾不认。设计瑾婕妤害她御前失仪确是臣妾所为,然臣妾从未陷害过裕妹妹及皇嗣,更无嫁祸于皇贵妃……”
“住口!”
帝君一记怒喝打断她:
“别再称裕妃‘妹妹’,你根本不配!”
“……”
许妃噤声,惊诧的神情在和帝君的四目相对间逐渐变得淡漠,轻轻勾唇惨淡一笑将眸光微垂,不再看向对面那站立咆哮的九五之尊。
璟孝皇帝被一腔怒火灼痛了身心,眉心紧锁沉沉合目,骤然一记龙吟迸出:
“传朕口谕,储秀宫许氏心肠毒戾品行不端,结党弄权、迫害宫妃残杀皇嗣。现朕念其诞下七皇子,免其死罪,即日起褫夺妃位打入冷宫。御林军即刻出宫查抄尚书府,将许琅轩连同家眷打入天牢,择日问斩。”
许妃听得神情大异,膝盖在蹭红毯向前仓皇爬了两步被内侍拦下,她不甘心,挣扎着裂声高呼:
“皇上,臣妾真的没有陷害裕妃,臣妾冤枉啊!此事与许家无关,臣妾求您放过臣妾的老父、放过许氏满门吧,皇上&ash;&ash;”
“拖下去!”
帝君烦躁锁眉,不耐的挥手。
许妃忽然发狂,奋力推开围向她的内侍,挺身站于堂上,容色凌厉,精致的五官静静流淌出丝丝清冷与独立。
有风汩汩的灌进来,吹得许妃宫装涤荡,水袖凌空飞舞。
她好似傲雪寒梅迎风绽放,由内向外散发出一股子沉稳与冷凛的气质。
滚滚惊雷好似节日的礼炮在寂夜无垠的上空接二连三炸开,像是上天的裁决,想要破碎人间的种种阴谋与罪恶。
许妃沉冷的声音伴着雷声,回荡在萧瑟空旷的大殿之中:
“皇上,臣妾冤枉!臣妾没有做过陷害他人之事,若然强行送臣妾去冷宫,臣妾宁愿咬舌自尽也绝不蒙冤受辱。臣妾愿等,等皇上分清是非黑白,还臣妾与母家清白之日。”
“……”
一声闷雷,催得苍穹下的勤明殿整体兀自抖了两抖。
人心惶惶。
帝君从呆愣的状态下蓦地清醒过来,眨了眨干涩的眼目,肃然沉面,漫声道:
“好,朕如你所愿,即日起你还呆在你的储秀宫,朕要将你终身幽禁,与你此生……不复相见。”
清泪滚滚而下,许妃对帝君冷然轻笑,唇瓣翕动再无一声发出,凄凄转身,垂手一步一顿的出殿去了。
冷青堂始终容色静默,双眸幽深广泛如夜,内里锋芒跌宕,激烈的一闪而过,一股炙烈的洪流正在体内无可抑制的横冲直撞。
他暗自感叹世事无常。
许氏元娇,多么清冷傲娇的奇女子,也曾独占圣宠,想不到竟在一朝一夕之间沦为宫闱肃杀的牺牲品,殃及辉煌的尚书府也如同高阁大厦,一夜倾倒而不复。
冷青堂此时比谁都要清楚许妃之冤,而害她的人必是万玉瑶无疑。
那奸妃的一石三鸟之计委实妙哉!一出手便轻易摘了裕妃的龙胎,借机嫁祸拉许妃下马。
顺带,依芳墨刚刚所陈之言辞,等会儿多疑的帝君必会迁怒于东厂。
然而万玉瑶制定此毒计之时,有一点疏忽,即她料定万礼在南苑那头已经解决了吴庸,才得以将妖胎论之罪责顺利推到许妃的头上。
只要东厂接着将吴庸献到帝君面前,以往之事必然真相大白,许妃得以洗清冤屈。
可如此一来,万玉瑶必会破釜沉舟,在帝君面前拿云汐的身份说事。
横竖裕妃中招,万玉瑶身边的假云汐便失去了利用价值,万玉瑶大可将她供出来,任帝君发落。
继而走到最后一步,假云汐为求自保,免不了向帝君交代出他冷青堂与孪生兄弟的身份。
脑中心中混沌不堪,冷青堂自认从没面对过如此凌乱的局面。
太多的事环环相扣,犹如西洋钟表内部的机械齿轮,在运转间相互咬死。
稍有不慎,他走错一步的话,便会将这盘棋推入死局!
冷青堂狠狠咬牙,暗自下定决心,此时还不能交出吴庸,绝对不能!
一夜过去了,外面天光大亮。穹空依旧阴沉沉的,乌云压顶,像有一场暴雨将至。
钱皇后想到什么,侧身轻问帝君:
“皇上,许妃伏法,七皇子该由哪位妃嫔抚养才好?”
帝君须臾凝眸,撒目看向一侧宫妃。
她们顿时表情惴惴,个个颔首垂目,神色闪躲。
帝君轻叹,答:
“罢了,将七皇子带去端本殿由嬷嬷们抚养吧。”
钱皇后复杂的眸色一转,应承:“是。”
帝君神色晦暗,两指捏住眉心按压着缓了缓心神,缓声开口时嗓音异常压抑:
“朕乏了,都散吧。东厂提督留下,朕与你有话讲。”
冷青堂内心一沉,脸上却持着平淡,颔首轻声一句:
“臣遵旨。”
转头吩咐顾云汐道:
“你退到殿外等我。”
顾云汐表情麻木的看了看督主,没有半点反驳,脚步踉跄着跟随人群,缓缓退到了殿外。
诺大的宫殿里独剩璟孝皇帝与冷青堂二人,明黄与湛青的身形,肃然与恭卑,一坐一立。
帝君吩咐章公公献上热茶一盏,也将人支到了外面。
气氛一时凝固,静得沉闷,只听到隐隐的雷动,如盘踞在二人脑顶之上。
帝君呷口热茶,咂舌那刻杯盖撞击杯沿发出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殿宇里异常的尖锐磨耳。
正向射来的眸光凌势如刀,冷青堂轻浅垂目,只觉头皮微微发麻。
不出所料!
璟孝皇帝倏的举臂,冷青堂忙是抬眼欠身走近,恭敬的托茶杯于手中,规规矩矩放到一侧的桌案上。
“东厂提督对许妃一事做何看法?”
帝君眯眸,视线跟随冷青堂走动的身形徐徐游历着,对目标牢牢的不肯放松一寸,抿唇之态显露出几分奸诈。
冷青堂置下茶杯细步回到原地,躬身语气虔诚:
“皇上处断得公正,臣与其他官员,自是一切听从皇上的安排。”
“呵呵……”
璟孝皇帝骤然拧起丝丝冷笑,眉眼阴险的飞扬而起:
“你倒乖觉,在朕面前无抵顺从,背后的小算盘却打得精明。你到底在盘剥些什么,别以为朕不知!”
冷青堂内心一颤,急急撩动蟒袍跪倒在地,俯首道:
“微臣惶恐,微臣做事有何不周之处,还望皇上宽宥。”
“哼,朕问你,你是否与储秀宫私下结盟,想要推举七皇子为太子?”
冷青堂霎时面色微白,惶惶匐身解释:
“皇上明鉴,臣万死也不敢横生此诛心的念头。”
“你不敢?”
璟孝皇帝眸色血红,冷厉扬声一记,怒斥道:
“你不敢?彼时朕带闵氏夫妻游园,屠暮雪随即落入河中,难道不是为协助许妃陷害瑾婕妤而为?屠暮雪是你的人,你身为东厂提督自然知晓前朝后宫同气连枝却要协助嫔妃争宠,挑得后宫人仰马翻、鸡犬不宁的又是为何?!”
帝君越说越气,话到最后直接化作沉吟嘶吼,在头上滚雷的不息伴奏下,倾啸而出:
“你以为朕不知民间都在传些什么,你以为朕真到了眼昏耳聋、听不见也看不见,便由得你来取代朕,在宫外做你的‘立皇帝’&ash;&ash;”
“皇上,臣惶恐,臣从未有过此等不忠之心,垦请皇上明鉴。”
冷青堂接连叩头,在他卑微惊恐的外表之下,却暗藏着一颗仇恨之心。
伴君如伴虎,帝君性情多疑无常,又经万玉瑶的毒计挑拨,便轻易的抹去了对冷青堂、对东厂的部信任。
好,今日的忍耐,只为他日的爆发,终有一天我会向你亲手讨回曾经失去的一切!
聆听掷地有声的撞响,帝君眸光精亮,好像两簇火星冉冉不灭,一刻,不屑的笑:
“既然你在宫外甚得民心,索性再不必到宫里来了,春宴之前未得传召不得再靠近宫门一步,滚出去!”
“是,微臣告退。”
冷青堂起立,转身之际,绝俊的脸上,一寸阴影霎时凶戾。
走出勤明殿看到顾云汐,冷青堂淡然一句:
“天亮了,咱回东厂吧。”
顾云汐依旧魂不守舍,容色无悲无喜,只管跟着督主一路走。
还没走出百米,他们遇到柳秉笔带领两名手下来迎督主,他们都知昨夜宫里出事了。
冷青堂吩咐他到司礼监派来马车,与顾云汐乘坐着回到东厂。
一进正厅,程千户与挡头们都在,俱是得了线人报信,知晓宫里头裕主子落胎之事。
晴儿被神情恍惚的顾云汐吓了一跳,立刻凑过来摇晃她的身体,口中不停呼唤。
冷青堂走过去,眸底猩红,隐忍着一腔悲愤,轻声细语道:
“丫头,我知你此时心里很不好受,我们已经出宫了,这里是东厂,你可以放声哭出来,没关系。”
顾云汐细眉动动,泠泠水目望向地面,轻启唇瓣凄声问:
“督主,为何姐姐的孩子没了,他们为何说是许妃陷害了姐姐……为何好人,终是不得好报……”
泪水夺眶而出,顾云汐抽抽哒哒哭泣着,再次控诉了一番,引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冷青堂眼目湿热,再顾不得其他,瞬间展臂拥她入怀用力的抱紧,颤声呢喃:
“你尽情哭吧,哭出来,会好受得多。”
女孩的头深深埋进督主的胸膛,“哇”的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