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象庐。
玉玄矶诵过《三官北斗经》,眼帘撩起,砗磲手串轻落于长案。
香炉青烟袅袅。
眸色微转,绝美仙然的男子突被什么吸引了视线,幽黑的瞳仁逐渐缩紧。
炉中三点红光冉冉明灭,三柱檀香长短不一。
男子不禁促了眉间。
香火通灵查三界,道家云:一炉既腾,通神万里。
不需刻意做法事,玉玄矶已经从这炉燃烧的香柱捕获到未来之吉凶祸福了。
诡异的震响令他垂目看向香案,上面那被橙黄咒符封禁的羊脂玉净瓶像是被某种眼睛看不见的力量牢牢的控着,正在香案上兀自跳得热闹。
玉玄矶沉面,眸光一暗,须臾轻叹道,音色潺潺:
“哎,何苦非要亲自走这一遭不可?万事皆有定数,若你执念不除,非要中途插手贫道倒可助你一助。然未时一过你务要赶往黄泉路,过彼岸河,入轮回道才是。”
玉净瓶骤然静于香案上,似是通灵之物听懂了男子的嘱咐。
男子纤白的手指揭开黄封,拔下瓶塞。
就见一炽红光斑摇摇曳曳的自瓶中升起,形态若萤火虫之大小,幽幽盘绕一刻便飘出了窗外。
——
永宁宫。
屠暮雪听闻三日后自己要到景阳宫当值,面上虽无大悲大喜的表情,心里却极其不乐意。
她清楚,自己与万氏联手威逼利诱致顾云瑶落胎一计得逞,当下唯有待在永宁宫,被万玉瑶的羽翼护着,于自己才最是安。
可眼下皇贵妃突然变了主意,要打发她去景阳宫,这不等于将她白送给了东厂、送给了冷青堂处置?
手指慢慢搅着衣角,女孩眉头紧手,低头不语。
万玉瑶见状,知她不愿,和颜一笑,倾身向她凑近几分,悄声道:
“夕儿,你帮本宫出谋献策收拾了裕妃,本宫自舍不得你。怪只怪裕妃那个贱人太过矫情,居然将本宫逼进死胡同。你先过去委屈几日,另外看看有无机会,将她彻底解决掉。”
女孩神情微讶,举目之际,正对上万玉瑶寒光迸裂的美眸:
“娘娘,您的意思是……”
女人邪笑勾唇,眸现狠戾:
“既然她那日现身公然与本宫作对,本宫这次就要她死无葬身之地。你把这趟差事做了,本宫还会重重有赏。相信以你的本事,杀人之后立时逃出宫去不算难事。”
女孩水波潋滟的眸子掠过一抹精光,视线垂低,嘴角阴阴的扯动:
“如此说来,奴婢遵命便是。”
外头脚步声由远而近,叶妃、瑾婕妤、杨采女三人在门帘高挑的那刻说笑着跨进门槛,接着是神乐侯万礼,明澜最后走进来。
行拜后,万玉瑶诧异:
“呦,今儿个怎么都凑到一块堆儿了?”
叶妃抿唇笑笑:
“我们姐妹一道逛园子,见时间尚早便来娘娘宫里请安顺便讨杯茶吃,恰巧遇到侯爷与明督主,便一起来了。”
万玉瑶在软椅上身子动动,睨一眼叶妃,哂笑:
“请安是假,贪嘴是真。怎么,永宁宫的东西就这么好,亏你回回都来惦记着?”
叶妃扬了唇角“嘿嘿”一笑,谄谄道:
“自然是,谁让娘娘宫里有个巧人,也会摆弄出那么馋人的吃食。”
端着一抹浅浅笑意,叶妃眯眸看向屠暮雪。
万玉瑶敛了眉色,叹气摇头:
“哎,以后再想怕是难了。也怪本宫那日太过得意,见裕妃看上这丫头便答应将其给了她。过两日,夕儿便要去景阳宫当差了。”
“什么?”
万礼紧走两步冲到屠暮雪近前,贪婪的目光将女孩周身打量多遍,沉面不悦:
“简直岂有此理,裕妃连孩子都囫囵生不下一个,居然好意思与长姐争抢东西,简直是目中无人!”
说罢,贼溜溜的目光再次投向女孩明艳如娇花的小脸,掬起邪肆的笑容。
顾云瑾就在一旁。
自那日许妃“伏法”,帝君便解了她的禁足。眼下与姐妹们一起来到永宁宫又遇万礼,顾云瑾欣喜若狂。
彼时几次与之偷情,随着肉体上有了那层关系,顾云瑾在沉沦之中也将自己的一颗真心交付了出去。
然今时所见,万礼那双目光色眯眯的竟粘在了“顾云汐”的身上,让顾云瑾的心如同沉入寒潭,骤然手足冰凉。
闷愤的压下嘴角,顾云瑾冷冷盯着“顾云汐”的脸,眼眸中恨意森现。
万玉瑶的表现完没有万礼这般激动,反而轻松媚笑,葇荑轻拍其胸廓,神现狡黠:
“何至如此,夕儿过去,自有她的用处。夕儿,你去小厨房取些点心过来。”
“奴婢遵命。”
女孩颔首退下去,经过顾云瑾的身旁好似陌路,看也不看她一眼。
杨采女看看左右,问:
“娘娘,七皇子现下何处,可否抱来给嫔妾们瞧瞧?”
万玉瑶挑眉一笑,吩咐下人去唤嬷嬷。
如今近身服侍华南麟的嬷嬷姓董,是个木讷顺从的性子。
七皇子初到永宁宫时也曾有过哭闹,白日里不肯跟随董嬷嬷,更不喜欢身上没了他生母气息的万玉瑶。
可驯服这孩子对于万玉瑶而言根本不算难事,横竖那添了酒的羊乳片宫里还备了很多。
七皇子抱来时正在嬷嬷怀里昏昏欲睡,脸蛋通红,正是方才吃过四五枚羊乳片的缘故。
万玉瑶坐着伸手,对董嬷嬷道:
“孩子给本宫。”
嬷嬷听话照做,叶妃与杨采女借机围凑过去,俯身细观孩子迷离恍惚的神色。
叶妃拉住孩子一直粉嘟嘟的小手,喜笑:
“哎呀,嫔妾真是羡慕娘娘的好运,都不用受那十月怀胎之苦,如今便得来这么个可爱的孩子,可见娘娘素日里积德行善,上苍都要眷顾娘娘。”
万玉瑶不屑扯唇,已然听出叶妃这番艳羡的话语里饱含醋意,眸色微挑:
“你当时在端本殿不是也说了,是本宫与这孩子有缘。哎,你与其羡慕本宫,倒不如想想办法,自己也去为万岁爷生养一个。”
叶妃容色猝然一凝,闷懑低头,红唇努起:
“万岁爷有大半年没到嫔妾的铜雀阁了,最近不是在孙婕妤那处,便是到杨妹妹的幽兰院。”
杨采女挑眉,粉莲般的面颊赤红一片,眸光闪烁不定,争辩着:
“什么呀,总共才到嫔妾宫里三次而已。不过,说来万岁爷的身子……可是有恙?”
众人皆愣,数对目光齐刷刷的向杨采女投过来。
万玉瑶眼底光芒清冷幽暗,惊诧追问起来:
“你这话怎么说?”
杨采女五指紧攥罗帕,抿抿嘴,神情羞赧非常,吞吞吐吐:
“这三晚,皇上不是中途熄火,便是没几下就……”
万玉瑶与叶妃对视一下,谁都没再说话。
唯独万礼仰面大笑几声,打趣道:
“到底是万岁爷的身子不爽利,还是杨小主你胃口过大啊?”
“哎呀,侯爷莫要取笑嫔妾!”
杨采女以帕子掩面,无地自容。
顾云瑾也是不言不语的,眼神脉脉凝着万礼,唇畔一丝弧度轻浅暧昧。
如今她对有关璟孝皇帝的话题已经没了任何兴趣,一颗心扑在万礼身上。
明澜拢手立于几米外的角桌旁,面色麻木的看看浅笑娇羞的顾云瑾眉,随即眸光转动,投向三个正说笑得热闹的妖媚女人。
倏然间想到那夜的火光、女孩悲痛欲绝的哭喊,胃里陡然卷起一阵恶心,那感觉是从未有过的强烈。
这金醉金迷的场景,这些丑恶腐烂的嘴脸……
明澜此刻如身背重石,内心的压抑感无以名状,继而生出迫切逃走的想法。
迈步向前,明澜欠身向万玉瑶拱手:
“启禀娘娘,西厂还有要事,微臣恳请娘娘准臣先行告退。”
万礼俊脸冷凛,最先表示不悦:
“嘿,你是故意煞风景啊!”
明澜低眉,重墨浓彩的脸上未见太多表情:
“臣不敢,西厂确有要事。”
万玉瑶垂眸看了看他那戴有鹿皮套子的左手,汗毛接着一紧,摆手不再阻拦:
“罢了、罢了,你既然有事就退下吧。”
“多谢娘娘,微臣告退。”
谨慎退出正殿,明澜如释重负般长长舒了口气。
抬头望向天宇,他在洁白的云端看到了一张清丽可人的小脸。
眸色见深,明澜蹙了眉头,半分阴魅半分幽冷的容色,呈出一抹复杂的情愫。
他与她之间始终隔了天与地的距离,叫他无限渴望却永远触摸不及。
想来大羿后宫之中唯万氏独大,只怕这般作下去便应了那句老话:
水漫则溢,月盈则亏。
终会走到穷途末路的一天。
沉叹一声,皎白长身缓步前行,孑然走远。
永宁宫里欢笑声依旧,并未因明澜的中途离场而减少分毫。
万玉瑶在欢声笑语中装出慈母之态,拥起醉熏熏的七皇子轻轻拍着,意欲哄他入睡。
目光不经意的低垂,她发现在自己怀中仰躺的孩子正在紧盯着她不肯放松半寸,双眼瞪得老大,完没了醉意朦胧,那稚嫩的五官此刻现出一种极其诡异阴森的表情。
蓦地开口,孩子眉眼狞然可怖,一副女子的嗓音落在万玉瑶的耳中,竟然如此熟悉:
“奸妃,还我命来——”
“啊!”
万玉瑶一声惊叫,抖手将孩子扔了出去。
万礼见势不妙纵身冲到最前面,两手接住孩子,软毯上步伐扎得稳稳。
“长姐,怎么了?”
万玉瑶受到惊吓尖叫不止,从圈椅上翻身滚地,张牙舞爪的闪躲众人,面色惨白披头散发:
“不、不要找我!不是我、不要来找我——”
众人大惊。
万礼看出异样,将熟睡中的七皇子塞进董嬷嬷怀里,跑过去抱住万玉瑶。
女人失魂落魄,满面脂粉被涔涔而落的冷汗冲成花瓜,躺在万礼的胸前不断哆嗦,哭叫着:
“弟弟,她来找本宫了、她来找本宫了!你听啊,她还在本宫耳畔说,叫本宫还她命来!你救救本宫,快救救本宫啊——”
万礼心慌意乱,必须想个办法阻止长姐再胡言乱语下去才行。
再说下去,怕是要将先前与他谋划的毒计当场给抖落出来啊!
“好了,什么也没有啊,长姐,臣弟什么也没听到,真的什么也没有。长姐近日太累了,快快躺到榻上歇息吧!”
鹰眸生厉对璃瑚使个眼色,万礼呵斥:
“还愣着干嘛?还不快送娘娘进暖阁歇息啊!”
璃瑚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经万礼暴雷呼声才算清醒,僵僵的点动头颅:
“哦哦……是、是……”
随即与内侍们齐动手,架着一惊一乍的万玉瑶躲进暖阁,不再露面了。
万礼阖目松了口气,转面对怔怔在场的众妃们挥手,将人生生往宫外赶:
“好了、好了,今日娘娘身子欠安,大伙就聚到这儿吧。各位且各自回宫,回去吧!”
PS:近日人在旅途身不由己,更新暂缓,见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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