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国,京都——
镰川一声令下,迎葬的队伍立刻爆发出阵阵刺耳的金属磨砺声。
再看那些深黑丧服的人们,无论男女快捷短语个个手持短刀,凶神恶煞般的涌向大羿的送葬团,转瞬就将这仅六十几人的小队包围得严实。
胸腔里翻滚不息的怒火再也无法压制住,蛊笛当即狞面,“噌”的拉出了长剑:
“本王还怕你们劫了本王不成?!”
就在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刻,一声女人的呐喊凭空迸起老高,顿然止住了包围圈里的疯狂:
“都住手,此事交给我来处理!”
又是个瀛国娘们?
蛊笛皱了眉头,拍了拍胯下骏马的颈子,安抚它的同时循声看去。
包围圈才现出个豁口,便有四人抬的小型木舆进入,停在镰川的马前。
看那舆上香漆油木的装潢以及四面奢华不俗的璎珞彩绸悬饰物,就知这架木舆的主人身份定是显赫不凡。
喧闹的场面立时安静下来。
镰川眨了眨虎目,带着明显的不愿表情,将马头调转一度,面向木舆口呼:
“属下办事不利惊动了太后,内心愧疚万分。”
迎葬的百人面面相觑,纷纷收起明晃晃的武器,垂手低眉顺目。
木舆并不落地,任由下人抬得四平八稳。
门扇缓缓拉开,逐的露出舆里身穿黑礼服的女子全貌。
她的年纪绝不超过三十岁,因是日常的保养极好,此刻未着片点胭脂水粉的一张鹅蛋脸上,肤色也为晶莹剔透,小巧的五官有股子清媚动人的美感。
这地位尊贵的女人并不像其他的瀛国女人那样,将一头乌亮的秀发盘成精美的发髻,而是垂在脑后,用素白的皮带松松绑成个马尾。
这就是瀛国天皇渊雅氏的生母?
蛊笛听说过她的一些传闻,不免向她打量两眼,内心暗笑。
想那瀛国的天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也难怪国家政权会被三个狼子野心的男人瓜分,连带这位本应母凭子贵的太后人前人后也不得抬头,地位真真儿的还不如一介家臣。
就看眼下,臣子身故,一国的太后都要为其服丧穿孝,真是可怜又可笑啊!
与蛊笛对视之间,渊雅太后好看的琉璃目中悄然划过惊艳的流光。
眼前高头大马上的男子五官绝俊如玉山上行,与他满头异于常人的霜雪白发相衬间并无丝毫的违和感,一副清矜寡冷的神情,越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越是引人遐思连连。
察觉到女人停留在那银发男子面容上的目光久久不肯挪动半寸,几许灼灼与专注被她粲然的明眸表露得无遮无拦,镰川神色一沉,突然间几声清咳迸出咽喉,是种极度的不满。
女人身躯颤抖,一刻间回神,眼睫轻垂抿出个难为情的笑意。
“非常感谢天朝的皇帝派遣使臣,不远千里将源仓将军的棺椁送回他的家乡来。刚才镰川将军眼见同僚身死,悲伤过度才致性情急躁。得罪之处,我身为天皇陛下的母亲、渊博一族的太后,在这里向天朝的王爷赔礼了。”
语气温婉的说完,女人舆中跪坐的身子向前倾了倾,颔首权做行礼。
镰川见状一抖马缰赶上几步,立在木舆一侧急扯白脸的喊叫:
“你太软弱了,明明是他们为遮掩杀害瀛使的罪恶事实,在来的路上又杀死了其他的瀛使证人,你为何还要阻止我为源仓夫妻报仇?向仇人赔礼道歉,简直是给天皇陛下丢脸!”
渊雅太后侧头,抢在蛊笛发作前对镰川低沉斥责:
“住口,给我渊雅氏丢脸的人是你!天朝的皇亲国戚亲自护送使臣团入我瀛国,是你没有主动出面前往水门港迎接。
现在人已到了京都,你在天皇的家门前和人家刀剑相向,才真是丢尽了天皇的脸面!”
镰川似乎并不畏惧太后的威严,她的指责只能加剧他的愤怒。
他那丑陋的长脸乍红乍白,五官挪移完全不成了样子,手指木舆里的女人大喊:
“别忘了,源仓夫人也死在了路上,你现在的行为,就是在帮杀害夫人的凶手开脱!”
“哈哈哈哈……”
蛊笛骤然仰天大笑,宏音朗朗,好似晴空万里炸开的惊雷,铿锵落地之时暗含一分混元内力。
除那十名乔装侍卫的天衍门徒,大羿与瀛国在场的两方人全都眉眼痛苦的捂住了耳朵。
蛊笛张扬恣意的笑声仿佛化作一枚枚尖利的钢针,生生从他们的一侧耳鼓钻入,横贯脑仁又从另一侧的耳道飞出。
镰刀所骑的白马反应甚是激烈,它完全承受不住此等诡异的笑声,耳朵不停的抖擞,几个原地旋转之后猛的扬起前蹄,差点就把嚣张跋扈的男人摔下了马背。
好不容易制服了白马,镰川面对眉眼促狭含笑的蛊笛,恼羞成怒的问:
“你、你刚才在笑什么!”
蛊笛冷眸讥诮:
“自然是笑你这荒唐可笑之人。”
蛊笛语顿,暼了眼木舆里的女人,目光兜向镰川继续:
“在我天朝,太后乃龙母降世,就算是皇上也有对她礼让有孝。身为臣子敢对太后大呼小叫的便是忤逆皇上,当受极刑。
镰川逐水,你不过就是渊雅氏的家臣似乎忘记了本分,竟敢当着天朝的使臣,当着尸骨未寒的同僚指责太后的不是,你的行为难道不够荒唐?不够给你们的天皇丢脸?”
连连质问底气十足,让骄横的将军顿时哑口无言。
木舆里,优雅的女人兀自挺了挺身形,目光炙热如火的投向马上伟岸英俊的男子,一时间心头无数涟漪迭动,又是感激又是欣赏,嘈嘈切切,凌乱莫名。
被蛊笛两道冰寒如铁的眸光紧抵,镰川遁觉喉头一紧,恍是有人用利刃逼住了他的喉咙般的,周身陷入无以名状的恐惧深渊。
安寂片刻,镰川终于让步了。
他向蛊笛拱了拱手,语气不乏恭顺:
“呵呵,王爷恕罪,刚刚全是一场误会。是源仓氏与坂田秋私通在先,残杀夫君在后,如今回到瀛国畏罪自杀也是罪有应得。是我急躁了,抱歉,抱歉。”
蛊笛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畏罪自杀?更不可能。
这跨海重洋的过来,一路上那娘们都被蛊笛的人看得很严。
为防华南信暗中作梗,蛊笛甚至不让那五十禁军接近源仓夫人。
昨夜山林里遭劫,又是蛊笛亲身经历的事实,源仓夫人根本就是死于他杀。
蛊笛本想当众反驳镰川的说法,可一转念,此刻是在瀛人的地盘上,即便己方吃了大亏又能如何?
莫如暂时忍住一时气,先不拆穿对方,争取全身而退。
想到此处,蛊笛抱拳回礼,语气明显和缓了许多:
“既然误会解除,就请太后与将军阁下将瀛使的棺椁收回,好生安葬,本王也可返回中土向皇上交差了。”
镰川挥手,迎葬队伍里走出十几人,将两具棺材和瀛使死尸搬回队伍。
敛去满面哀痛,渊雅太后一手按在胸前,冉冉眸色驱向蛊笛,温声试探着:
“请问王爷,任务已了,王爷此行可有其他安排?”
下一站,蛊笛准备去富岳山为云汐寻找解毒的雪蟾,可他不会把这计划轻易的告诉别人。
猛的被对方问起,蛊笛只微微一笑:
“并无其他安排。既然任务完成,本王与太后、将军就此别过。”
“等一下。”
眼见男子欲要驳转马头,木舆里的女人迫不及待的喊住他,雪样香腮飞起两抹薄红:
“天色不早,就算你们今晚出得京城,想要寻到驿官投宿也是困难。
请准我以渊雅氏太后的身份邀请王爷和您的人前往皇宫小住几日,以报答对王爷信守天朝承诺,远跨重洋将瀛使遗体送回的恩德。”
“这就不必了。”
蛊笛想也不想张口回绝,他才不想在这是非之地多留一刻。
电光石火之间镰川突然意识到什么,紧盯蛊笛的瞳眸蓦地扩张。
“王爷推三阻四的莫非还在气恼我的失礼?既如此,我愿下马跪在王爷脚下,就请王爷前往皇宫一叙吧。”
说话间方才还高傲不可一世的男人真的跳下马来,两步走到蛊笛的面前,果断跪在了地上。
长脸低垂,悄然溢出诡谲无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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