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玉芳回去就病倒了。她发了高烧,等送到医院才发现是肺炎。
杨家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因为钱玉芳现在可以说是家务和带孩子的主心骨,她这一倒下,家务没人做,孩子没人照看,还要腾一个人出来照顾她,将她和孩子隔离开,免得感冒传染给孩子。
杨东进比较大男子主义,一辈子几乎没干过什么家务活,平时在家连酱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一下,所以他几乎帮不上什么忙。
这一摊子事全落到了柳眉和杨轩身上。
小两口轮流请假回来照顾孩子和病人,每天都过得像打仗一样。柳眉每天忙完孩子,趁着孩子熟睡,让公公看着,又马不停蹄地带母亲去医院输液。
大城市看病不便宜,随便一个小小的感冒,挂号、检查和医药费加起来都要好几百。更别提肺炎了,肺炎没个十天半月好不了,天天输液,几百块就去了,两天下来就去了一千多。估计得花几千块才能好,钱玉芳没有医保,只能自费。
要是以往,这点钱掏也就掏了,也就柳眉小半个月的工资而已。但今时不同往日,林老实那儿还有五十万的债务呢。
一想到这个,钱玉芳就心口痛,输个液都不安生:“小眉,钱你凑齐了吗?”
柳眉按住额头,焦虑地说:“没有,这两天忙死了,我哪顾得上这个啊。”而且缺口太大,也不好借。
“要不算了,咱们不给,他爱闹就让他闹去。”钱玉芳出主意道。她一直都不想给林老实这么一大笔钱,尤其是被林老实戏耍了一回,她更不甘心便宜他了。
谁愿意平白无故给人五十万,柳眉有点意动,蠕了蠕唇:“他要是找上阿轩和爸爸怎么办?”
她丢脸就丢脸,大不了换个工作就是,到时候同事也会跟着换一拨,这事不就过去了,谁还知道她过去的事啊。愁的是丈夫和公公。
在钱玉芳看来钱这样实实在在的好处比面子重要多了,她满不在乎地说:“知道就知道,咱们才是一家人,难道还能因为一个外人闹翻?只要咱们全家人不在意,他爱闹就闹呗。”
柳眉放下了手机:“哎呀,行了,你懂什么,你就别瞎出主意了。阿轩在国企上班,很可能要干一辈子的,里面都是熟人,真让林老实去闹一场,他以后怎么在同事们面前抬头?而且要是林老实跑到他的领导跟前一闹,影响了阿轩的前程怎么办?”
说着,柳眉在度娘中输入了自己杨轩的名字,同名同姓的人太多,根本找不到她的丈夫,再将两人的名字一块儿输入,出来的是一本。
这样看来林老实找到丈夫单位的可能性倒是比较低,最头痛的是公公那边,公公当了一辈子干部,虽然也不是多么大的官,就一普通干部,可传出去说他跟亲家母好上了,抢老农民的媳妇儿,他脸上终归是不好看。要是林老实再胡搅蛮缠,弄得人尽皆知,公公没脸,以后恐怕也不会给她们母女俩好脸色看。
思来想去,这个钱还是得给,必须得给,就当花钱消灾买平安了。
只要给了钱,以后林老实再去找也是他没理。任谁看来,她这个做继女的听说他生病,弄了五十万给他治病,对他已经不薄了,谁也不能挑她没理。
她贴到钱玉芳耳边说:“妈,五十万对爸来说不是什么特别大的数目,我想到了一个让我爸出钱的办法,你待会儿……”
“这样行吗?”钱玉芳不大确定地问。
柳眉轻轻拍了拍她那只没打点滴的手说:“你按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傍晚,打完了点滴,钱玉芳回去后怕传染给外孙,躲在卧室里躺在床上睡觉。
到了晚上七点多,杨东进也回了卧室,问钱玉芳:“好些了吗?那,小眉让我帮你把药拿过来,你赶紧吃吧。”
钱玉芳坐起来,端着水杯,仰头把药冲了下去。
就在这时,她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谁打来的啊?”钱玉芳恹恹地说。
杨东进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将手机递给了她:“是你弟弟。”
钱玉芳赶紧接起电话,没说两句,她神情大变,一脸紧张地问道:“怎么回事,不严重吧?那还好,小伟没什么大事就好,得好好治,千万别落了病根和残疾……啊,对方受重伤了,都得小伟出钱啊,行,我想想办法,对,咱们一定要把钱凑齐,小伟那么小,可不能坐牢……”
“发生什么事了?”等她挂断了电话,杨东进关切地问道。
钱玉芳急得连病也没心情养了,焦虑地说:“还不是我弟弟家小伟那孩子,开车撞到了人,现在送去了医院抢救,说是送进了什么重症监护室,恐怕得花好几十万,后面估计还得给对方营养费之类的!”
说完,钱玉芳忐忑不安地握紧了手机,紧张地望着杨东进,生怕被他发现端倪。
杨东进还以为她是太担心侄子了,没有多想,安慰她说:“人没事就好,只要能把人抢救回来,取得对方的谅解,大家私了,小伟会没事的。”
“可是这得要多少钱啊,我弟两口子都是普通的农民,就是把家底掏空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啊。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依我说,别管他,让他去坐牢算了。”钱玉芳恼火地说道。
杨东进拍了拍她的肩:“别说气话了,人平安最重要,钱的事我来想办法,先把人救回来。二十万行吗?”
杨东进一开口就二十万,钱玉芳心花怒放,可想到二十万根本不够,她心里的喜悦褪去,一脸为难地说:“小伟也还要住院,被他撞到了那个人听说要住重症监护室很长一段时间,二十万够吗?”
救人如救火,二三十万对贫穷的农民来说是一笔沉重的负担,但在帝都连个厕所都买不了。杨东进不大在意,说:“那我再多给你十万,先把人治好最要紧。”
“好,谢谢你,东进,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钱玉芳满是感动的说。
此刻,她更加庆幸自己做的决定。要还一直跟着林老实那糟老头子,能给什么钱?他每次拿个万儿八千回来,都以为他多了不起了。
有了杨东进这三十万,再加上柳眉的十几万,钱玉芳的几万私房钱,凑一凑,总共凑齐了五十万。解决了这桩心头大患,钱玉芳和柳眉总算睡了个安稳觉。
次日,一出门,柳眉就给林老实发了短信过去:林叔,多谢你这些年来的照顾,五十万虽然对我来说也是一笔沉重的负担。可你养大了我,你要我拿,我也不能推辞,我已经找朋友、同学借够了钱,一会儿就把钱给你转过去。也请你信守诺言,不要再胡说八道了。我妈辛苦了一辈子,你就放过她吧。
林老实活了好几辈子,一看她还称呼自己“叔”就知道柳眉这是在保存证据呢。
他如柳眉的愿,回了一条信息过去:放心,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们再无瓜葛了。
柳眉放心了,她把这条短信截图下来,存进自己的私人邮箱,然后去银行将钱转给了林老实的那张卡里,再把转账凭证保留好。
有了这些,以后林老实若是再贪得无厌来找她,说出去她也有理。
那厢,林老实收到了柳眉的短信后去提款机上查账,发现五十万果然到账了。
林老实扬了扬眉,有的人啊,就是吃硬不吃软,你好好跟她说话,他总觉得你软弱可欺,可你一旦强硬,他们就怕了,退让了,说到底还是欺软怕硬。
从卡里取了五百块,林老实去熟食店打包了一堆熟食,又买了两瓶酒拎回去。这几天,他一直蹭住老乡的工地宿舍,也不能没点表示,朋友嘛,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到了工地上,斜阳西垂,忙碌了一天的工人们穿着满是灰尘的工服,拿着安全帽三三两两地回来。
林老实进了老乡的宿舍,拿了两只凳子并拢,然后将一张白色的木板放在凳子上,再将熟食一一拿出来,摆在桌上。
住在这宿舍的四个农民工进门就闻到了香味,再看摆在木板上的好几个菜,都很意外。老乡说:“老林,发财啦?买这么多?”
林老实憨厚一笑道:“老田,这几天打扰你们了,今天我要到了钱,买了点菜请大家喝酒。”
老田是个四五十岁的黝黑汉子,闻言笑了:“老林,你太客气了,行,等一下,我们去冲个澡,换身衣服。”
大热天的,他们在工地上干了一整天,浑身都是汗,酸臭酸臭的,自己都嫌弃自己。
四人拿了衣服出去,就用水桶在自来水管下来接了一桶凉水,在厕所里一冲,拿起肥皂搓了搓,再用桶里剩下的水冲一遍,洗干净,换好衣服就回来了,全程不超过十分钟。
工地上住宿条件有限,比较简陋,大家拉过纸板、木板垫在地上,围坐在凳子旁边,就开始喝酒吃肉。
喝到一半,老田问林老实:“老林,钱拿到你要回去了吧,买票了吗?”
谁知林老实却说:“我暂时不打算回去。”
老田很意外,放下了酒杯,看着他:“那你不回去留在帝都干什么?难道要跟着咱们干活啊,你的病怎么办?”
林老实说:“这个病不急,以后再治,等我挣了很多钱,在帝都去大医院治,更保险。”
“帝都的大医院更好,不过要很多钱吧。”老田拍了拍林老实的肩,劝他,“要不你还是回去动手术算了,咱们在工地上干一年,省吃俭用也就顶多攒个几万块。回了老家,有农保,多少还能报销一部分,省点钱。”
他说的是很多农民的心声和无奈选择。
林老实知道老田是好意,可他也有自己的考量。距离肿瘤长大,压迫到视网膜失明还有两年时间,他也不急着现在就动手术。说不定还不到两年,他就完成任务,功成身退,而不必挨这一刀呢?
更重要的是任何手术都有一定的风险,尤其是开颅手术,谁也不能保证他就能平平安安地出手术室。所以哪怕是为了稳妥起见,他也要找更好的医院和更好的医生。
而凭他现在的身份和手里这点钱,难。
所以与其现在就动手术,不如再等等。
但这种话不能跟老田理论,他理解不了。林老实点点头,没跟老田争论,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个话题:“我想买个车子做回收垃圾的活儿,你们有没有兴趣?”
“回收垃圾?垃圾还能回收啊?”老田几个诧异,满是兴味地望着林老实。
林老实一板一眼地说:“电视上不是宣传,说垃圾是放错了的资源吗?不过刚开始,因为资金比较少,对附近不熟悉,我打算先做废品收购,旁的以后再想办法。”
说垃圾回收农民工不懂,说废品收购,农民工们就明白了。老田说:“这个不错,听说咱们老家隔壁村的刘老三就在城里做这个,发了大财,现在都在城里给他儿子买了房子和车子了。不过我这人脑子太死板,而且家里还有好几口人等着养,就不掺和了。老林你好好干!”
林老实点头,又望向其他三个人:“你们呢,有没有意向跟着我一块儿干?”
余下三人,有两个跟老田一样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就等着他拿钱回去养活一家人,他们可不敢跟着林老实冒险。哪怕林老实承诺开工资,可工资能高过工地上的收入吗?
只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周跃有点蠢蠢欲动。工地上的工资虽然高,但都是很辛苦很枯燥的体力活,干久了年轻人不免感到厌倦。
他看着林老实问道:“那林叔,这个工资你怎么发啊?”
林老实见他心动了,笑着说:“两种方式,第一种,我当老板,每个月给你发四千块的工资,如果表现好,咱们的效益好,那有额外的奖金。第二种,咱们合伙干,按照出资比例、人力投入等投入核算,根据相应的比例分成,你可能由此爆发,赚很多钱,也可能一个月连四千都没有。你选哪一种?”
周跃还没结婚,爹妈年纪也不是很大,能自己挣钱,正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年纪,而且还保持着年轻人的冲劲、干劲和野心。
听林老实这么一说,他道:“林叔,我选第二种,跟你一起干几个月,能赚钱就干,不能我继续回工地打工。”
“好。那咱们明天就去买一辆旧三轮车,走街串巷,了解帝都大大小小的小区。”林老实笑着说。
周跃急了:“不是,林叔,你不是说开着大货车去收废品吗?怎么变成三轮车了?”
他可是听说有大货车才那么心动的好不好,结果直接由四轮变成了三轮,那差别也太大了吧。
林老实睨了他一眼:“大货车你跟我有驾照吗?”
周跃没话说了。
林老实拍了拍他的肩:“你不是有c照吗?明天就去报名增驾,赶紧考,不管咱们这个生意能不能折腾起来,年轻人有门手艺在手,总不缺饭吃。”
老田三个听了也赞许地说:“对,老林说得有道理。你要会开大货车了,以后就可以去做货车司机,不用跟咱们在工地上日晒雨淋了,多好。”
“可是,会不会很难考啊!”周跃没有信心,他脑子比较笨,学习成绩不好,所以才出来打工的。而且他虽然考了个c照,那也是随波逐流地考,考完后就压箱子底下了,根本没有用过。
林老实说:“试试不就知道了,先说好,报考驾照的费用你得自己出,我可以帮你先垫上,等回头赚了钱,再从里面扣。”
周跃没有意见,两人就这么说定了。
第二天,他们先去驾校报名。周跃是冀省人,工地处于两省交接,倒是方便了他,直接去旁边的县城驾校报了名,拿了书。
然后两人去了网吧,林老实在附近一所大学的校园论坛上发了一个帖子,招聘学计算机的同学做一款垃圾回收的app,功能要求不高,就一个功能,发布回收信息。
很快就有学生响应,最后经过筛选,林老实选定了两个计算机大三的学生,价钱也谈好了,很便宜,六千块。
因为app的功能非常单一,所以三天后,这两个学生就做好了,交给了林老实。
林老实将这款名为“垃圾回收”的app二维码打印出来,套了根绿色的绳子,分了一个给周跃,两人戴在脖子上,骑着他们花了六百块买的旧三轮车出发了。
第一周,他们的主要目的是摸索周边的小区。林老实拿着本子和笔,将附近小区的规模、人口构成等一一记录下来,晚上回去还整理成册。
周跃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在他的印象中,收废品嘛,不就骑个三轮车满街吆喝就是,有要卖的就很快把废品送过来了,结果被林老实搞得这么复杂。
“这就复杂了?这还是最简单的。”林老实笑,提点他,“年轻人没事多读点书,少打点游戏。科技进步太快,以后就是收垃圾,也不会是不用动脑子的活,你不适应就会被淘汰!”
周跃挠了挠头,苦笑:“林叔,我要是会读书的料,又怎么会到工地上干活。”
林老实敲了敲他的头没说话。
他们花了一个多星期,将附近几十个小区都跑遍了。熟悉了路段后,两人开始一起出去收废品,周跃骑三轮车称重算账,林老实拿着小本子记,收来的废品被他们转卖到了大厂里。
但因为三轮车载的货不多,速度又慢,一趟下来,赚不了多少钱,干了一个月,周跃渐渐有点提不起兴致。
林老实看在眼里,说:“我们明天换个区域,去五环看看那附近的小区。”
周跃不理解了:“林叔,咱们现在不收得好好的吗?你干嘛要换地方?多辛苦啊,刚跑一段地方,又赚不了钱。”因为不熟悉,前面一阵子,几乎都在熟悉路段和小区。
林老实放下本子,斜了他一眼:“你的驾照考得怎么样了?”
“快了,还有一个项目没考,下周就能考了。”提起这个周跃就高兴,原以为很难,没想到这么顺利。
林老实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早点拿下来,等你通过,咱们就去买一辆二手的大货车。等以后有了大货车,就不用三轮车去收废品了,目前了解的这些区域根本不够咱们跑。”
“林叔,还是你想得周到。”周跃听了又来了劲,完全忘了林老实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大半个月后,周跃拿到了b照,他们买了一辆二手的货车,开始走家串巷的回收垃圾。
第一天,周跃就尝到了磨刀不误砍柴工的甜头。一整天,他们就跑了两趟,载了满满两大货车的废品去废品收购站,一转手了挣了上千块,比工地上还挣钱。
效率较之以往,提高了数倍。而这都得益于那款林老实厚着脸皮每次都恳求别人下载的app。因为每次快到某个或某几个小区时,林老实都会在app上提前两小时发布信息。
城里生活节奏快,很多人卖废品都只能撞运气,等收废品的来了,从匆匆忙忙地跑回家把废品拿出来,既耽误事又浪费时间。
现在有了通知,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有心要卖废品的居民就会在货车快到达时将废品拿到指定地点,他们一去就直接收购,不用等候,节省了彼此的时间,效率自然也就上来了。
以往,一天只能收两三轮车的废品,这次直接收了两大货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跟着林老实他还学到了其他许多做生意的小技巧,比如,每次称重,如果是六七□□毛钱,林老实都会很大方地给他们凑个整数。
来卖废品的大多是家里的老人,他们那一辈节省惯了,三两毛也看在眼里,对林老实的“大方”很受用,都乐意把废品卖给他。
忙完一整天,高兴的周跃也买了小菜和小酒,带回去乐呵呵地跟林老实还有以前工地上住在一起的老田以及他做小工头的舅舅一起庆祝。
林老实借口身体有恙,没有喝酒,只吃了点饭菜,回头等周跃喝高了,趴在床上呼呼大睡后,他又坐在椅子上,拿出本子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光这样收废品,始终是小打小闹,发不了大财,更成不了大事。该考虑下一步了,不过在此之前,他也该送柳眉和钱玉芳她们一份厚礼了。
想必解决了自己这个包袱,她们这两三个月过得很舒心逍遥。
不过到此为止,林老实合上了本子,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林老实跟周跃去跑他们前一阵跑过的五环附近的那一片小区。
这片区域,都是住的老帝都拆迁户。在此之前,两人已经在这片区域收过十来天的废品,对这片区域很熟悉,将车开过去,两人就开始干活。
周跃开车,林老实在app上发布一路上车子到达各个小区的大致时间,提醒下载了app又需要卖废品的居民在指定的时间地点卖废品。
等到了地方,周跃负责打包和将废品搬到车上,林老实负责称重和付钱,配合无间。
运行了十来天后,他们在这片区域已经形成了一定的规律,每个小区大概隔三天去收一次废品,具体的时间会在app上通知,有心卖废品的居民可以打开app查看。
一切渐渐步上了正轨,因为经常接触,林老实和周跃也逐渐跟经常卖废品的一些居民混熟了,偶尔会闲聊几句。
同样是差不多六十岁的人了,城里的老人不少已经退休或者即将退休,含饴弄孙,尽享晚年,而林老实却要天天为生活四处奔波。
看起来就很可怜,更可怜的是,有一次林老实将一箱书抱到秤上,可能是因为书太重的缘故,他摔了一跤。
旁边几个老人见了,赶紧去把他扶起来坐到一边,还有个热心的阿婆跑回家拿药剂给他喷撞得淤青的地方。
因为这一出,大家未免多说了几句。有比较热心的阿婶建议林老实:“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别出来打工了,万一在外面受了伤怎么办?”
林老实还没说话,旁边一个人把称重找钱搬货的事全干了周跃嘴快地说道:“没办法啊,我林叔这辈子无儿无女,不趁着能动的时候多挣点钱以后怎么办?”
聚集在旁边的老人听了,都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林老实。
林老实摆了摆手,道:“你小子又知道了,谁说我没妻没子的,我这辈子也娶过老婆,好吧。”
周跃听了撇嘴:“林叔,你这有还不如没有呢,田叔都告诉我了。知道了你的事后,我决定了,以后就是娶不到老婆也不替别人养孩子,免得养出个小白眼狼来。要是娶不到老婆啊,我就挣多少花多少,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反正怎么都不会去替别人养孩子。”
这是还有故事啊。退休老人们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一个阿姨问道:“怎么,你林叔遇到了骗子啊?”
周跃替林老实不平:“比骗子还惨呢,骗子就骗你一回就完了,我林叔可是被骗了二十几年,辛辛苦苦帮人养大了孩子,等人家孩子研究生一毕业,在城里找到好工作,把自己亲妈接进城,就把我家林叔给一脚踹了。”
林老实憨厚一笑,忙解释道:“哎,柳眉她也不是故意的。现在的年轻人啊在城里生活压力大,不想养我这个没血缘的父亲也是正常。”
旁边有个头发全白了的老人诧异地问道:“你女儿叫柳眉啊?”
林老实点头:“嗯,这孩子有出息,一毕业就在城里找了好工作,又还嫁了一个帝都的小伙子,生了个大胖小子。可有出息了,而且她也不是没有完全不管我,我脑子里长了肿瘤,要动手术,问她要钱。她说只有十万,我说不够,她后来也想尽办法,找人借钱,拼拼凑凑,弄了五十万给我。”
听说他拿到了五十万,原本还替他不平的人顿时闭上了嘴,自己手里还未必拿得出五十万呢,同情别人?
周跃瞧大家脸色不对,马上急急替林老实辩解道:“这五十万不光是你治病的钱,还是买断你们关系的钱,遮羞的钱。那个柳眉她妈不要脸,跟她公公搅和到了一块儿,把你一个人丢在乡下不闻不问,你找上门一开始都只肯给五万,要不是你说要去找她公公,她才不会给你钱呢!”
哇塞,丈母娘跟公公搅和到一块儿。老人们八卦的眼神更亮了,但只有刚才那个头发全白的妇人和她丈夫板着一张脸,脸色阴沉得快滴出水来。
“丢人现眼!”老人低斥了一声,拽着老伴儿就走了。
两人进了小区,老妇人拉了一下丈夫,停下脚步说:“哎呀,老魏你就别生气了,为了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老魏气鼓鼓地扭头看着她:“所以我就装作没看见?你说说,阿轩娶的是什么媳妇?母女俩都是不要脸的,抛弃乡下把她养大的继父,回头将自己的妈嫁给自己的公公,对患了病的继父不闻不问,干的都是什么事?当初我就不赞成阿轩跟那个柳眉结婚,你非要劝我算了。”
“那能怎么办?娟子都走了,你还能管得着吗?”老妇人不高兴地擦了擦眼泪,语气低了几分,“哎,谁让咱们家娟子命苦,早早地就走了呢!”
老魏想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女儿,也是悲从中来。但更让他没法接受的是,女儿才死不到两年,女婿就再娶了,而且娶的还是他的亲家母,一个道德败坏、虚荣势利的村妇。
“我怎么管不了?就算娟子不在了,那我也是阿轩的外公。不行,杨东进娶谁都行,就是不能娶那个女人,他必须跟那个女人离婚!他一个国家退休干部,跟一个穷苦农民抢媳妇,像话吗?说出去,他杨家,我们老魏家的脸还要不要了?”老魏发了狠,拿出电话给儿子和小女儿打电话。
老妇人想劝他,可想到临死时都还放不下杨东进父子的女儿,又什么都不想劝了。
老魏打完电话没多久,他儿子魏明天就开着车回来了,紧接着小女儿也来了。
一家四口坐上了魏明天的车子,气势汹汹地往杨家去。
路上,魏明天还给杨轩打了个电话,让他和他老婆也回来,说是他外公过去,有事找他们。
于是,等魏家四口到达杨家时,杨东进、杨轩、钱玉芳还有柳眉都在。
瞧见白发苍苍的老魏夫妻,钱玉芳马上站了起来,以主人家的口吻,热情地招呼道:“魏叔,魏婶,还有魏大哥,二姐,你们快请进!”
“哼!”老魏重重一哼,板着脸,佝偻着背,走到沙发前,双手按住拐杖重重往地板砖上一杵,一点情面都不给钱玉芳留,“别叫我,我没你这门亲戚!”
钱玉芳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尴尬地站在那儿。她知道,魏家人看不上她,所以一直对她很冷淡,可这样直白不留情面的做法还是第一次。
她也是当外婆的人了,他们这么对她,让她在两个小辈面前怎么做人。
柳眉的脸色也一刹那间变得非常难看,她紧抿着唇,双目含泪,斜了杨轩一眼。
杨轩也很懵,舅舅打电话跟他说外公要来,他急匆匆赶来,哪晓得外公竟然一见面就给他个下马威。这样扫他丈母娘的脸,他处在中间也为难啊。
可魏外公到底是年纪大了,杨轩不好忤逆,只能用眼神安抚住柳眉,然后扯开了话题:“外公,你今天把我们都叫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杨东进也立即说:“爸,你坐下休息一会儿,咱们一家难得聚在一块儿,待会儿一起出去吃个饭。”
“哼,老头子稀罕你那点饭?”魏外公嫌恶地瞥了杨东进一眼,“老头子看到你长大,竟然不知道你是这种人!”
杨东进觉得自己很冤,苦笑道:“爸,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教训我,别生气,免得气坏了身体!”
魏外公气哼哼地盯着他:“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杨东进,你能了啊,跟个穷苦农民抢老婆,党是这么教育你的吗?亏你还是个党员,丢咱们党的人!”
“不是,爸,抢人媳妇,这怎么说的?没有的事。”杨东进矢口否认。
老魏气得提起拐杖,隔空指向钱玉芳:“你问她,林老实认识吗?跟她什么关系?”
钱玉芳听到“林老实”三个字,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几近昏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魏老头怎么会认识林老实?还好像知道了什么,跑过来兴师问罪,她该怎么办?